「因为这座桥的建立,佐纳的居民记住了拉米哈斯,这位不幸死于事故的夏盖国工程师,而渐渐忘记了曾经天险的名字」
仿佛是在证明丈夫口中所说的「群众」,小律的母亲补充了居民对这座桥的感情。
「对,就是这样,在我看来,直升机驾驶员是不忍心破坏桥梁,才露出了破绽,不忍心破坏两国人民团结一致的象征」
「……说的对」
沉默了好一会,我才挤出这句话,面对有些奇怪的氛围,我赶紧补充了一句,
「他们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战,并为了人民的生活,国内的团结而牺牲,是……我们的榜样」
似乎在离开青城后,我就再也一次都没有从平民的角度去看待一场场的战斗了。
也许这能避开很多无用的感情,但同时也好像在丧失人心重要的部分。
「能问问你的兵种吗?」
「我?嗯,HMA……维修」
驾驶员的身份过于特殊,打扮也该更像话才是,这样半真半假的应答我已经得心应手了。
「那是很重要的角色,应该是和HMA驾驶员彼此相互信任才能完成的工作吧?」
「嗯……啊,稍微有点美化了,但是HMA的保养确实关系到驾驶员的生命安全……不过这样说起来其他武器装备也是一样,我觉得我没什么特殊的」
尤其是从南方把武器到天气这么极端的北方来,不仅是保养,还要做一些改造,否则会出现难以预料的故障。
我的鬼切显然是受到了精心的养护,虽然我并不认识隶属于派翠克家的那些整备员,但他们对于武器装备的心意值得我去尊重,反倒是我对待HMA的方式,大概是赢得不了信任的吧。
心中又恢复了挥之不去的忧愁,我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雪城风光,思绪飞向远方。
相比起繁华喜庆的塞拉尼安,佐纳并没有前者那种适合旅行度假的氛围,反倒是工业化的痕迹十分明显。
忙碌的工人上班族们,穿梭在城区的电车,环绕城市的铁路干线,工厂排烟造就的天穹灰幕,都与这冬季的颜色形成了一种清冷肃杀的色调。
可这却又好像只在我这种刽子手眼里呈现的一样。
孩童的欢笑声,不畏严寒劳动生产的活力,大城小巷的烟火气,这才是构成平民百姓生活的各部分。
虽然寒冬令人有些难过,但祖祖辈辈建设起来的故乡,让煤炭能够大量开采,让棉花纺织成被子与衣服,让南方的食物能够运到北边,这里的生活一样能够幸福美满。
和我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生活,我看着这些风景,内心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那绝不只是触景生情而已。
「小艾,你父母……都还好吗?」
「呃……嗯,都还好」
话题减少后,有一段时间小律家的家庭闲聊,忽然话题又回到我身上,一下子有点紧张。
「那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多给家里写信啊」
「会的,我也很怕死的……」
汽车驶过居住区,驶过繁华的商业区,最后离开了工业区,周围的风景一点一点地改变了,变得荒凉,变得功能性。
那是古时候防御用的古城墙,以及工业时代联通各地的铁轨,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军人和装甲载具的身影,然后经过郊区,就是我的目的地了。
「你的故乡在哪呢?」
在我仔细观察着菲伦的踪迹或者信息时,小律父亲又问了我一个很私人的问题。
「安……菲尔德」
因为前面说了闲聊的时候说了乡下,所以只知道那么几个地名的我也只能找出听说过的艾莲的故乡,既然如此选择了欺骗,那就希望做到不被怀疑才行。
而后,就是彻底的沉默。
我也没有去深想行其他的事,而是想着即将与这家人分别,重新回到了孤独而色调阴冷的世界中,又要继续战斗,不禁忧郁了起来。
就连出城盘查的守卫我也没怎么在意,看到车辆中的人员组成,连多看我一眼都没有,即使小律爸爸还在哨所前多停留了一会,卫兵还是连车窗都没要求开。
「到了,小艾,这里就是北边了,彻底出城了」
「非常感谢」
「大哥哥要走了吗?小女孩扯着我的衣角,不过此时车还没完全停下来,我也并未起身。
「女儿乖,军人哥哥要去保家卫国呢」
「谢谢你们,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一定要远离交战区」
留下这句听上去很像话的提醒,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小律爸爸忽然说了一句话,一句我无法听懂的话。
就连小律和小律妈妈对这句话也没有反应。
「呃,什么?」
「啊,对了,我才想起来,小艾你没有带食物和水吧?」
经提醒我才想起来我只跟菲伦当场要了食物和水补充体力,并没有存储起来,
「确实……不过不劳您费心了,我回到部队里会有的」
「别别别,怎么能亏待女儿的救命恩人呢?看你还有很多路要走,我去给你备点,哨所旁边就有卖这些物资的点,你稍等一下」
「真不用了,我现在就走了……」
「给我个报答恩情的机会,千万不能走,一定要等啊」
「真不……」
没等我说完,小律父亲就关山车门出去了,这让我稍微感到有些违和,并非热情,而是一种整体氛围上的改变。
「大哥哥,你是安菲尔德的人吗?」
「啊……嗯,难不成你们的老家也是?」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是,我们今天是回我的老家,安菲尔德是我爱人的老家」
看着小律妈妈疑惑的神情,我心中的疑惑正在发生着某种变质,再度开口的时候,我甚至有点结巴了,
「小律爸爸,刚才是不是说了……安菲尔德的,方言?」
「啊,这么说,好像是呢……军人先生?你要去哪……诶?」
把询问声抛在脑后,我立刻打开车门冲了出去,好在小律父亲大概是担心暴露,并没有用跑的。
「先生,别去了,我这就走了」
哨所就在前面,若是让他到达,我就根本跑不掉了,车钥匙也被拔了。
「喂!」
「发生了什么?」
「大哥哥?」
见到母女俩也下车了,我心中变得更加焦虑,
「你站住啊!」
我的声音一直有被传达到,只是这次男人做出的反应是奔跑了起来,情急之下我拔出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子弹的手枪,大声吼道,
「你不要老婆孩子了吗?再跑我就开枪了!」
不顾耳边女人的尖叫和模糊的说话声,我死死盯着那个停下脚步的背影,然而那个男人只是回身了一瞬间,便继续向哨所跑去。
那一刻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世界被冻结了一般。
似乎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那不惜自己的性命,甚至不惜家庭,那是我想要逃避,绝对不想在现在认可的感情。
不止如此,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接下来仍旧惨烈的战斗。
继续被追杀的路途,就算我和鬼切还能支撑,那艾莲呢?
「站住啊!!.!」
「不要!」
「大哥哥!」
我的脑袋被这两个声音冲击得一片空白,然后身体被两股力量撞倒向了一边,然而,我的身体并非单纯的向旁侧跌倒,而是从手肘传来了同样不小的一股力量,让身体最终倒向了背后。
我不愿意相信这是后坐力,甚至想滑稽的请机构去检查硝烟反应,可转念一想,我究竟开过了多少枪,杀过了多少人,现在再装作什么善人会不会太虚伪了。
可是,可是只有这次不一样。
「杀人犯,杀人犯,你是杀人犯」
「爸爸!爸爸!」
看着崩溃的小律妈妈,和前方倒下的爸爸的身体,以及朝那儿跑过去的小律,我唯一的想法就是逃跑,逃离这里的一切。
「不是我,是你们撞到我的手,手枪才走火的,不是我杀的,我根本没想要杀他」
「你还我老公!你还我,杀人犯,杀人犯,救命啊!救命啊!」
逃离这个时间,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对母女,以及逃离这份绝望。
我甩开了瘫软在地的女人,发疯似的往远离这里的任何地方逃跑,直到眼泪溢出眼眶。
这何止是伪善,这根本就是罪恶本身。
我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能做出那样的决定。
无论是自己的生命还是家庭,在国家利益面前,牺牲小我维护大我都是无可撼动的正义。
可一个化肥厂的工人都有这样的信念,我却是个什么样子呢?
身为皓月人,保护不了国家,甚至连家庭这样的小我也保护不了。
在御雷参军,杀了数不清的人,却既不是因为爱国也不是因为活命。
抛弃了亲生母亲和义妹,放弃了保护皓月最后的火种,只为保护其他认为重要的人,结果却是失去更多了。
想帮助杀害自己家人的仇人,结果却被更大的敌人反过来利用,不仅帮不上任何忙,大陆的战火都将要进一步扩大。
我为何而战?
我至今为止的战斗有何意义?
我比得上为了保护国家保护城市,而死于我手的那个普通上班族大叔吗?
我的存在,对这个世界的贡献,到底有没有和他相比的资格,那个身为工人,身为丈夫,身为父亲的男人,在同为人类的份上,难道不是只会杀人的我更该去死吗。
我还剩下什么呢?
怎么样?
战争游戏,好玩吗?
「艾莲……艾莲……你在哪啊」
我终于真正体会到了,为什么在逃亡的卡车上,艾莲有寻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