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明琴双手按在船尾的护栏上，享受着迎面吹来的海风。
她记得上一次和母亲一起坐船的时候，还曾天真地幻想过，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带母亲坐一坐船上的头等舱。
可惜，此后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小姐，您要的毛巾。”一位穿着黑马甲的高个服务生双手捧着托盘，将里面一条叠成方块的白毛巾送到了女孩身边。
“谢谢。”高雅明琴没回头，左手抓过毛巾拿到面前，又好奇地端详起来。
她可从来没要过毛巾，更不会有服务生为了送一条毛巾追到甲板上来。而最关键的是，那名服务生的声音她实在太熟悉了——那个5天前在赛场上赢了她也同样败给了他的男生，伊凡。
居然会和他进到同一个幻境里。高雅明琴会心一笑，感觉到身后的服务生已经走远，这才将手中的毛巾慢慢展开，看到了里面塞着的一张字迹工整的纸条：【今天上午9:00，邀您来歌舞厅欣赏一首美妙的曲子。】
高雅明琴看了眼腕上的银链手表，离9点已经很近了。她将抓着纸条的手伸出护栏外，顺着海风的方向轻轻松开手，看着那张纸条缓缓旋入波涛之中。
海上的天气总是很怪，明明刚刚还红日高悬，只眨眼的功夫黑云又压的人喘不过气来。船上的广播时不时播报着暴雨预警，建议大家返回客房。
用过早餐的富人们懒散地走回宽敞的房间中补觉。他们昨晚刚刚跳了整夜的舞，各个疲惫得厉害，暴雨天正是睡觉的好时机。
而下等舱的人们自然没这么安逸，他们宁愿站在门口走廊眺望被狂雷炸起的海浪，也不愿回到潮湿拥挤的地下房间多呆一秒。
富贵的人们在抱怨着能够留在船上享受生活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贫穷的人们却在抱怨要在船上继续忍耐的时间一眼望不到头。
无论是哪类人，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都不会去歌舞厅。别说跳舞，在这种颠簸的海浪里就连走平路都保不准摔个丑陋的趔趄。
但高雅明琴和在歌舞厅里等她的那人除外。
高雅明琴收到的类似邀请便不在少数。高中期间，以校花闻名全校的她受到了全校男生的瞩目，所有社交活动的请帖中永远不会漏掉她的名字。
说实话，这还是她第一次接受别人对她的单独邀请。在此之前，她只会参加那些10人以上的集体活动，并在其中毫不吝啬地表现自己的优雅以及……冷漠。
她养成了赴约的固定习惯：一定要卡着请帖上的时间进门，尽量一秒都不带差。这样既不会因为到得太早被别人误以为自己主动热情，也不会因为迟到而被别人嫌弃自己态度傲慢。
正因此，她站在歌舞厅门前低头看着自己眼腕上的手表，直到秒针和分针在最上方重合，才优雅地轻拉开面前绘着彩花的玻璃门，慢步走入空荡的舞厅中去。
黑色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大理石上传出当当的响，在圆形的空间中不住回荡，恰好构成节拍合起钢琴奏出了轻柔的乐。
“do ri mi （低音）sol mi ri do ri ri do （低音）xi （低音）sol ri mi fa mi”
乐曲如同梦醒前的低语，轻柔、温婉，空灵而含蓄，仿佛挥手作别西天的云彩，又似轻叹雨巷的芬芳。
“do ri mi （低音）sol mi ri do ri ri do （低音）xi （低音）sol ri mi sol （高音）do”
琴声骤然加重，像是蓦然回首，突见离别数年的故人，让人想要不顾一切冲上前去给她一个狠狠的拥抱。
“do （低音）xi ri do （低音）xi do ri do mi ri do ri mi ri （低音）la （低音）xi do！”
琴音慢慢舒缓，慢慢隽永，宛如眼前依依惜别之人被潮水般的人海淹没。她挥手，她急呼，她用尽全力想要对自己喊些什么，可自己用尽全力也没能听清，只能看着她被熙攘的人潮渐推渐远，最终消失在天边。
最后的重音于此戛然而止。
“《海上钢琴师》里的《Playing love》。 那是一个好故事，只可惜喜欢的人不多。”高雅明琴慢步朝钢琴走去。
钢琴前穿黑马甲的服务生摇了摇头，又轻侧过脸，用金色的瞳孔看向少女：“只要是个好故事，总会被人喜欢。可以邀您和我弹首曲子么？”
他往琴椅边上一挪，空出了右边一半的位置，又向高雅明琴伸出右手，像开幕式中邀请她跳舞时一般绅士。
“不介意。”明琴伸手轻搭在男孩手上，另一只手稍稍拢了拢裙角便坐在了男孩身边。
男孩便在钢琴的低音区上随性弹奏起几个音：“你几岁学的钢琴？”
“不记得了。”高雅明琴也将手搭在高音区上。她的手指纤细而修长，圆润饱满的指肚贴在雪白的琴键上，指甲全被精细地修剪过，一看起手的姿势就是训练有素的钢琴家：“母亲去世后，我寄宿在一个女人家里，但用不惯别人的钱，就想着去哪里打工。”
她一边慢慢合着男孩的琴音，一边说着：“很久以前我就喜欢钢琴，可一直没机会接触。那时候我总觉得，能在一家钢琴店打工是件很幸运的事。”
“所以你就去了？”
“是，我从母亲身上学到最有用的事，就是要大胆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伊凡点头应和，手下弹琴的节奏稍稍加快了些，高雅明琴也自然地跟了上去。
“你弹的琴和你跳的舞一样出色，看来你是很有天赋的人。”男孩瞥向女孩娴熟的手指动作夸赞道。
高雅明琴轻声一笑：“如果你把每天比别人多练四个小时的琴叫做天赋，那就是吧。”
“但你大可不必这么努力，你本可以过上很轻松的日子。”伊凡说，“你应该知道，当一名魔法师意味着什么。”
“超乎寻常的责任和随时到来的死亡。”明琴淡然答道。
“怎么听都不像一份好工作，而且没人给我们开资。”伊凡耸肩玩笑道。
“那你又为什么要当一名魔法师呢？”
伊凡左手停顿了片刻，低音的节奏慢了高音半拍：“我有不得不做的事。”他一边说，一边向高雅明琴亮了亮自己右手的手背，上面刻着三道烫痕一般的疤：“如果我不来承担这些，世界的希望就全都得指望夏辰星了。”
明琴脸色一板，加快了自己主导的高音节奏：“你在否定其他人存在的意义，世界不只是围着你和夏辰星转的。”
“你说得对，世界缺了谁都照样转。但历史的每个阶段总需要那么一两个人主动出来承担责任，为什么我要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伊凡说着将低音的节奏抢回了明琴前面。
“所以你成为魔法师是想成为历史的英雄？”
“当然，追求光荣是大多数男人最本质的冲动。我已经告诉你我选择成为魔法师的理由了，那你呢？”
高雅明琴盯着指下的琴键沉默了几秒。
“为了杀一个人。”
“就算你不杀他，他迟早也会死。”伊凡冷静答道。
“我有必须问他的话。”
“他不会答。我很了解他，毕竟他是我的老师。”
明琴微微笑着：“你会阻拦我？”
“会，所以你最好赶快变强到能打败我。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
伊凡转头朝舷窗外望去，一道闪亮的电光刚好划破积成山的黑雾，把呼啸的海洋照成惨淡的白。
“暴雨要来了。”
轰！
轰鸣的声音遮住了琴音，剧烈的雷鸣与船体的钢铁共振出撕裂耳膜的躁响。
“嘟嘟！嘟嘟！”广播里的警报声努力从雷鸣的间隙中挣扎出来：“游轮目前遭遇恶劣天气，正在通过雷区，行驶过程中船体可能出现剧烈晃动，请各位旅客不必惊慌，抓牢身边的扶手，如遇紧急情况可按下身边最近的呼叫按钮求助。”
播报声刚刚停下，整个船身忽然剧烈地斜翻，几乎仰成了45°的倾角。歌舞厅中未经固定的桌凳顺着光滑的地面哗啦啦涌向了一侧，上方悬挂的黄铜吊灯也被拉扯的叮咚乱响。好在中央的钢琴下面有三个底座固定，才让高雅明琴和伊凡稳稳地抓在上面。
“晕船么？”伊凡挑眉问向女孩。
“不知道，5岁的时候应该不晕。”
伊凡满意地点头站起，抓着钢琴蹲在地上将固定钢琴的三个轮锁依次打开，随即又快速跳回到了琴椅右侧：“在《海上钢琴师》里见过，很久之前就想试试，可惜一直没机会。”
失去束缚的钢琴与琴椅随着船体的上下翻转在大理石地面上不住滑行起来。伊凡正襟危坐在半张琴椅上，闭眼享受着迎面划过的气流，双手缓慢地拂过琴键。
“这里没法用魔法，你要是耍帅失败摔到地上，可别怪我不救你。”高雅明琴一边笑着一边伸双手在另一侧弹奏起来。
“要是耍帅都需要魔法，无魔者们早就活不下去了。小心！”伊凡突然抬高右手护在高雅明琴头顶，几乎同一时间，头顶黄铜吊灯的绳索脱落了几根，整座灯具如同一枚巨大的金锥直扎下来，眼看就要砸穿伊凡的手臂，却在只差几厘米的位置被仅剩的一根绳索悬停下来。
高雅明琴满不在意地笑道：“没有了魔法你连这种判断能力都没有了？”
伊凡微微一耸肩：“比起那些，我更怕判断错了误伤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