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手无寸铁的守成卿往那魔药的盖子上轻轻一点,那浑圆的瓶子就歪斜一下,多玛以为他回为了表达轻蔑而将其摔碎,但在那之前,守成卿却是突然收回了力道,于是浑圆的瓶子开始摇晃个不停,场面从威慑力变为了滑稽。
……有时,多玛会觉得这位让人捉摸不透的郡守跟龙神有种异常的共同性……这种共同有时来自于性格,有时来自于行事,但让他大为不解的是,有时甚至来自于能力。
“也许吧,不知道,那试过之后,也许就知道了?”
但也有不同。
比如现在的场面,多玛很明白,如果放在伊泽德拉身上,她必是不会收取这东西的,神明的心胸宽广,却是傲慢又货真价实过于强大,对这种蝇头小利,看不上半点,如果他的态度并不真诚,说不定反而会被其视作一种侮辱。
但亚斯多德却是在之前一系列好像极看不上这贿赂的表现之后,缓缓打开空间戒指,将这魔药慢条斯理地收了进去。
贪婪、卑鄙、又无耻,守成卿有着神不会对人表现的,众多的缺点。
“但是,这还不够。”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来,多玛却知道自己的贿赂是失败了的,无论他之前有没有拿出那瓶极珍贵的魔药,他本都打算说出这么一句,之前的一切拖延也不过是为了看他会不会被钓出更多的好处。
很遗憾,失去地位的多玛身上的确身无长物,不过亚斯多德看起来倒也并不失望,倒是多玛更好奇,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能引起这位一人之下的守成卿的觊觎?
“您想拿走什么?不妨直说。”
“我……”
在她清晰落下答案之前,多玛也在不断揣测的,猜测那变幻不定的人究竟会选择些什么?
金钱、地位,这些他都给不了,也没人比现在的亚斯多德拥有更多这些。
物品、珍藏,这些还在他的家人手里,而他的家人在来到龙神国度之后就已经和他断绝了关系,也许他会有机会去偷取……但,他的机会真的比守成卿自己动手大么?
关系、渠道……这也许还稍微有机会些,他毕竟曾经是战争总工程师,无论是古雷德境内仍有的一些动摇派,还是其他国家的一些官员,都比一直被爱德华刻意政治孤立的亚斯多德渠道多些。
说来,黑公爵虽然残忍狡诈,却识人清晰……在反叛以前,多玛也曾对是否要对守成卿做到如此份上有所疑虑,如今看来,却甚至还算是远远不够,若不是亚斯多德身边有死神使者庇护,也许黑公爵早就想除他后快了。
“……我要你告诉我,伊泽德拉承诺了你什么,又给了你什么,让你终于彻底如此忠于她的。”
但这一切设想都落空了。
青年猛地抬起头,看见的是伸出一只手,慢条斯理拨弄着桌上一堆文件边缘的守成卿,他已经收回身躯,歪靠在椅子上,嘴角依然含笑,把腿歪踢在木桌镶嵌着金丝的桌腿上。
那双幽暗的瞳低垂,掩去了一切情绪,让多玛越发不解。
“……一些我从未见过的理论,一些我从未设想过的愿景……但是,你不是一直只对实际的好处感兴趣吗?之前有人对你做事有异议,当街设下论坛希望和你一起辩论来向民众公布……但是你不战而逃,如果不是你之前就有很多功绩,那次可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什么轰动?他是能把我拉下位置来还是如何?哎,多玛氏,我可是很忙的,有空闲时间我不去吃烧烤去跟一个大老爷们吵得不可开交?我可不是古莫提法斯那群有同性恋倾向的哲学家。”
“……龙神大人又不是不公开接受询问,你如果真感兴趣,不说最初愿望中有没有这个,你自己去问不就行了。”
“哦。”
多玛本以为面前的人会一直保持着那种轻描淡写的态度,跟他议论一番后,再以一些道理让他再有些不情不愿地把话吐出。
“这样啊,那我不问了,你没什么让我感兴趣当东西,咱们谈不成,走吧。”
但是亚斯多德却变卦得飞快,红袍蓝发的青年一下就摊开手,一副谈不下去的样子,让多玛都都愣了神,很快,昔日的贵族便一脸尴尬地转换了立场。
“没有这件事……我只是,想知道您为什么要这个条件而已。”
“给就给,不给就不给,多玛氏。”
守成卿只是维持着那种摊手的姿态,那神情好像不是他拒绝了条件,而是多玛自己断然拒绝了一样。
“你又不是那个家伙,我可没时间跟你猜谜语。”
那个家伙……多玛向来是知道他对伟大的龙神缺乏敬意的,非要说,他也很好奇,这个油盐不进的古怪人物怎么会突然队那神明俯首称臣。
说实话,他的确是有点不想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东西告诉面前的人的,其他人都无所谓,但是,亚斯多德……天知道这个疯子会利用那些理论做些什么。
“……好吧,我会告诉你。”
“很好。”
得到答复之后,守成卿也不墨迹,他收回手,把笔继续对准了那些文件,另外一只手抬起来,轻飘飘指向门口,轻笑着说:
“现在,你可以走了。”
“……”
“好好好,我是答应了,这样答复你满意了?”
因为守成卿之前话语里面没有一丝确切答应的意思,青年一时之间居然不敢挪动半点步伐,直到亚斯多德有些好笑地做出了明确回复,他才有些犹豫不决地站起了身,向门外走去。
等他离开了,书房就重新静了下来,红袍蓝发的青年随意地挪动着金属笔尖,那沾着油墨的尖锐和纸张摩擦的声音现在是唯一的背景音。
“……我有个主意,你亲自去护送那个家伙,怎么样?”
忽然,他开口。
然后随着他开口,一名侍酒打扮的人便从不知道何处极其平淡地走了出来,仔细一想,这人竟已站在那许久,只是刚才起无人注意到他而已。
“我的任务只有保护您的生命不被人杀死而已。”
“但是如果我当事受阻,心情不好,说不定也会得病死诶。”
“那无所谓,不如说,如果不是我的任务在身,我早就亲手把您那如上蹿下跳的蟑螂一样,令人不堪入目的生命提前清扫了。”
“呜呜,好糟糕的比喻,你可真让我伤心……不过。”
先是一阵假的不行的啜泣,随即,捂住脸假哭的青年突然发出一阵笑声,而侍酒的表情则为此微微一变。
“你真的得去,我忠实的老朋友,古雷德那边暗杀者太多太强,在我们这里,除了你以外,能护住那家伙的就只剩下了那位高高在上的龙神大人……不过我可不觉得她会为了多玛氏那天真到可笑的想法负责,去古雷德其实是个错误的决定,他受自己的情绪摆布,做了这个可笑而毫无收益的选择。”
“……遵命。”
“其他一切我会打点,也不必忌惮我死去的问题,伊泽德拉对我情绪未消,那些家伙想杀我也打不过她,倒是比你保护还要更安全一些。”
说到最后一句,青年忽然挑了一下眉,嘻嘻笑着。
侍酒当然能读出他话语中的挑衅,但他只是闭着眼,不去接茬,于是很快亚斯多德就好像感到无趣一样,耷拉下了肩膀,接着一气呵成地把今天要做完的批示和报告都写完以后,就站起来,端着个小陶瓷杯往外走去。
一出门,他就看到两名侍卫站在门口,以不易察觉的目光盯着自己。
“我干完活了,去休息一下,怎么?”
抱怨似地嘟囔一声,亚斯多德大迈着步子,也不掩饰自己发现了这一点,陶瓷杯子被他掂得像炒菜的铁锅似的。
两名门卫都没回答她的问题,青年就好像有点生气了,脚步声也变得重起来,然后就这样一路极明显且大咧咧地走出了郡守府,一直走到斯迪特城的街道上去。
一路上,遇到认识的惊讶的人,他打招呼,遇到不认识的人,他也能跟别人侃会儿大山。
他这一路明明没带多少护卫,硬是被他这明显的举动搞得全城的人都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最后亚斯多德到了一个马厩里面,这地方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简陋,在以古雷德奢侈审美为基础的建筑群里,甚至算得上简陋,在他到的时候,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蹲在门口把干草一叠一叠地打成方块堆积。
“给我打点水。”
红袍贵族一上来就把那陶瓷杯子蹭一下贴到那老人鼻子前面去,老人幽幽抬起头,看起来有些凶狠的眼正对上守成卿笑吟吟的,于是,在僵持一会儿后,他缓缓接过那杯子,往马厩里面走去,在那棕色马匹拿来喝水的槽枥里面捞了一杯。
这水是刚刚倒的,马槽也干净,乍一看,倒是清澈。
等他把杯子塞回来,亚斯多德也不生气,他端着杯子,并不喝下这当着他面捯饬的水,只笑着说了一声:
“谢谢。”
“守成卿大人找我有何事?”
“帮我送个人去古雷德,要他能随便在街上走也不会被发现那种。”
“哦,这个人是谁?”
“大名鼎鼎的多玛·克雷斯,我们亲爱的大通缉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