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踉跄，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冲进家门。
我出现在玄关时，小弥叼着牙刷出现在我面前，水灵灵的眼睛中充满着大大的疑惑，配合上浓重的黑眼圈，让人不免担心她的状态。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鬼，有鬼！”我抓住小弥的肩膀，声音发抖。不管是幽灵还是刚才的红衣女，都是来找我的！
“小弥，救救我，等会要是东西过来，你一定要打倒他，”丢下这句话，我一路冲刺到自己的房间。
一把抓起被子盖住头，我蜷缩在床上。身体依旧在颤抖，头脑却逐渐冷静。
夏栎……我把夏栎忘记了……
一命换一命——
“不要，不要，不要死！不要离开！”我大吼着。
无论怎么样我再也不能失去她，仿佛内心有这样一个声音告诉自己。
如果自己的伙伴受伤怎么可能坐视不管……我很想这么说，但是清楚人与幽灵差距的我几乎无法做到任何事。
敲门声把我从颓废中拉回来，我抓着被子的手更紧。
小弥一脸倦意地出现在我房间。
“我说你啊，这副窝囊的样子。”她像是刚洗好头，打开门的一瞬间就传来一股洗发水的清香。我尽量转过头不去看她，以她的明锐度肯定能发现我的不安。
让妹妹看到这副丑态，太逊了。
小弥轻声叹气道：“你就打算待在这里吗？”
“那种可怕的东西谁愿意与他们打交道啊！”
“喂，我说。”小弥站到我的面前，“我大概了解你碰到了什么事情，但是。”
被子被一把先开，手指粗暴地将我的头抬起，强迫我对上她的视线。
“你不想想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不想想为什么你的妹妹会学会很多奇怪的东西出现在你面前？如果拥有这些机遇还执迷不悟一味想逃避，那我只能说你是个废物。”严肃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温柔，小弥半责备半安慰地说到。
“只是废物不要紧，但是你不能成为一个懦夫。”
“我又不是你，我可不是什么厉害的式子！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小弥的脸色变得极为阴沉。
“你是江家的人，更是我的哥哥，如果你连这种事都不愿意面对，还有什么资格面对我，面对那个因为你死去的人啊！”小弥抓起我的衣领，冲我怒吼。“江小风，只有你不行，只有你不能逃避这些事情，就算你什么都不能做，也要冲上去，去保护你最爱的人！”
“况且，”小弥抓着我的手渐渐放松，低下头，抽泣着说：“况且，不是还有很多爱你的人站在你身边支持你吗。”
看着眼前哭泣的妹妹，我逐渐反应过来。
就算再元气再活泼，夏栎也是个回不到以前生活空虚地游荡在世间的幽灵；就算再坚强再冷静，小弥依然是我楚楚可怜的妹妹。
就算再残暴再可怕，刘莳还是面对无数暴力冷落独自蹲在墙角号哭的少女。
每个人都有许多副面孔，但是不管外表再怎么坚硬，内在都是软弱的。这些人都在努力活着，努力保护自己，可终究有一瞬间他们会卸下防备，把自己的全部托付给一个人保护。
人就像鸡蛋，自身的脆弱从来不是阻止他们撞向高墙的理由。
所谓一命换一命，不就是这个道理？前赴后继为自己和他人撞墙，直到构筑高于高墙的阶梯，能够翻越高墙的阶梯。
所以就算死也没问题？
就算死也问题。
如果那个人再出现，再问我的话，拒绝就好了。尽全力，不管发生什么结果都认命。
“反正已经体会过一次了，”我耸耸肩，将手轻轻放到小弥头上，“再来一次也不会怎么样。”
“什么？”小弥茫然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这才像符合这个年纪的少女嘛！之前冷酷的她完全无法让人感受到她的可爱。
“我是说，我要再来一次，再去一次！像你说的，就算什么都做不了，我还是想冲上去给他一拳！”
“不用再有什么一命换一命！我要保护好所有人！”
眼前的女孩木讷地看了我一会。
“你调整心态的方式真是强大啊，你是神经病吗？”
“少罗嗦！能不能帮帮我？”老脸一红。
小弥点点头，说道：“转过去，背朝我。”我乖乖听话照做。回想起来，这几天我一直被不同的女孩以各种命令要求呢。
“好痛！”少女嘴巴似乎在抱怨着“每次做这种事都很麻烦”之类的话走到我的身后。
背部传来手指的触感，小弥似乎在我背上画什么东西。感觉有黏糊糊的液体在背上蔓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这个能帮你看见幽灵。”
背部传来灼烧感，小弥手指所触及到的地方开始产生疼痛。
“我先说好，有了这个你会看到很多颠覆你常识的东西，会带来极大的精神负荷，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
“我只想做我能做到的事。所以无所谓。”
我绝不是出于同情。
如果仅仅是为了夏栎，我可能不会想做这么多，如果是为了那些可怜的游荡着的幽灵，我也没必要为陌生而危险的他们做到这种程度。
我是出于恐惧。
恐惧自己什么时候也有未完成的心愿时，没有人愿意帮助我。恐惧自己什么时候再次面对死亡的绝望时，没有人伸出援手。
更恐惧再有人为自己而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所以一旦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时，我绝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背部的灼烧感逐渐传到眼睛，目光内的物体逐渐消失变成一片空白，一条道路出现在眼前。
我看不清路的尽头，理智告诉我有极为可怕的东西等着我。
“别去。”耳边传来小弥的声音，把我强行从奇异的空间中拖出，等我意识逐渐恢复稳定时，视力也随之正常。
“快出发吧。”小弥催促我道。
“不用催，我可不能再在妹妹面前丢人了。”
她轻快地站起来，拍了拍睡衣，向我挥挥手：“你赶紧去找你的公主吧，这里的事就交给我。”
“不要自作多情，我才不是想帮你，只是想让你顺手解决一个麻烦的事，明白了吗？”
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真是绝情啊。
仔细回想，刚才的我之所以会如此恐惧，大部分原因还是在于“看不见”。也就是对于未知的恐惧。如果对方也是常规的方式袭击，只要能看见，就不难躲过。
但愿如此，哪怕真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起身走向玄关，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身后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是小弥在找东西，妈妈今天似乎有事不能赶回来，所以理论上晚饭应该是我负责。
“小弥，你真的不来帮我吗？”
娇小的少女瞪了我一眼：“我刚起床，没吃饭，没力气。”
为什么外面天黑了你却刚起床啊。
本来还想说事情结束以后请她吃顿大餐，看来今天是没希望了。话虽如此，刚才那种濒死的感觉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说不怕是假的。况且比起这个，还有令我更在意的事。
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我确实看到有人从山上跳下。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紧绷的神经让我产生了错觉。曾经的我那么想死，可是真正面对死亡却是如此惧怕。
尽管内心很担心夏栎，也很好奇刚才救我的人是谁，更想确认是否真的有人从山上跳下，刚刚恢复的理智告诉我不能慌张。
“一路顺风，顺便你的小公主没有事哦！”身后传来小弥夹杂着微波炉噪音的慵懒的声音。
轻轻拉开门，外面的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开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秋老虎的袭击正在消退，夜晚开始变得寒冷。
“哟！”正在我感叹应该批件外套再出来的时候，头顶传来夏栎的声音。
“原来你没死啊。”我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一身白裙的少女，不禁再次暗自感叹她惊为天人的美貌。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我最害怕的情形没有出现。
“想要本姑娘死还早一百年呢！”夏栎一脸得意地说到。，同时伸手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下意识地躲过了。
夏栎惊愕地看向我：“你能看见我？”
“嘛，请小弥帮了个忙。”我挠挠头，毕竟夏栎和小弥的关系似乎不怎么好，直觉告诉我两人甚至在某方面可以说是敌对的关系……只不过到底是哪方面我也说不清楚，只能察言观色来验证自己的判断。
夏栎会心一笑，推着我的肩膀让我前进（虽然我是感受不到）。感觉她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好。
“话说，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忍不住问到。
“嗯，大概和你差不多吧。我被那个幽灵偷袭然后晕了过去，好在被人救了，他告诉我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那个人是谁，你认识吗。”心里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事实上刚才救我的人有两个，我很好奇夏栎说的是哪一位。
夏栎耸耸肩，狡狯地笑了笑：“这是我的秘密。”
“男朋友？”
“怎……怎么可能啊笨蛋！”少女如雪般白皙的皮肤上染上了一层红晕。“你下次再说这么无厘头的话我砍了你的嘴！”
难得找到一个机会反击，我自然不会放过。不过……“话说回来，刘莳怎么办？”
整理我逃回家之前的情报，刘莳本人正以植物人的状态在医院治疗，他的父亲则是肝癌晚期；而在我们再次前往刘莳家寻找线索时则遭到了暴走的刘莳幽灵的袭击。
既然我和夏栎目前为止都平安无事，也就意味着刘莳的幽灵被那个神秘人限制住，我们此刻最合理的做法就是返回刘莳家取回我遗漏的笔记本。
“不错嘛，居然这么快就分析出了形势。”夏栎开心地赞赏着我。
“不过，我得跟你强调几点。”夏栎语气一转严肃。
“第一，幽灵刘莳为什么会暴走，关于这点我不知道。第二，她目前是什么状况，我也不清楚，我们还是有遭遇袭击的危险。第三，就算拿到笔记本，我们也要兵分两路，时刻观察医院的动静。”
深吸一口气，第一点和第三点尚且不谈，光一个第二点就足够头疼了。
熟悉的建筑再度出现在眼前。目光环视，在确定没有看到其他幽灵时，我向夏栎点点头，尽量将脚步放轻，再度潜入刘莳家。
笔记本安静地躺在地上，因为是我逃跑时掉落，所以在相对显眼的位置。捡起笔记本的时候我精神紧张到了极点，好在幽灵并没有出现。
“早知道这么顺利还花刚才那些功夫干嘛……”夏栎在一旁点点头深表同意。
很轻松地取得笔记本并离开，虽然中间出了点小插曲，总之事情没有变成最糟糕的样子。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时。
“喂，你，我今天看到好几次了，到底是来干嘛的？”一个年纪稍大的大婶冒出来，一脸怀疑地盯着我。
“啊，我是刘莳的同学，给她来送讲义，正好碰到他父亲晕倒就送去医院了，现在来这里取点生活用品。”
“是吗？”大婶还是一脸将信将疑的样子，“之前都是另一个小伙子一直来看她啊，怎么变成你了？”
以我对刘莳的了解程度，这种问题显然不是我能解释的。
“这家人还真是惨啊，父亲病了就指望女儿了，没想到女儿还这样，诶……”
我和夏栎对视了一眼。
直觉告诉我这位大婶对刘莳家的情况略知一二，仅从刘莳的主观记录了解情况显然不够，趁此机会赶紧调查是上策。
“那个，大婶，我们全班同学都很担心刘莳，能具体讲一下发生了什么吗？”我追上大婶向她询问道。
大婶斜视了我一眼，不悦地说：“亏你是一个班的，基本的情况都不知道吗？”
她叹了口气说：“这孩子的父母早就离婚了，但其实是孩子他爸之前就查出来是癌症，所以故意把孩子她妈气走，自己又不顾病情努力打工给孩子挣钱。”
“有一次他和一个学校的领导喝酒，结果醉得不成样子，还是我给他送回去的。”大婶一边走一边说，充满着无奈，又嘟囔着“孩子是懂事孩子，说明白不就好了，遮遮掩掩，让孩子嫌弃。”
刘莳父亲的形象和我们一开始认识的越来越远，其实他是一个好父亲吧。
“学校领导？”夏栎在我耳边轻声提醒，我急忙追问。
“你和她一个学校你应该清楚啊，我可搞不明白。”大婶捋了捋头发，轻抚头上的皱纹，“大概是为女儿的前途担忧吧，喝喝酒搞好关系也不是坏事。”
夏栎向我打了个眼色。
“那大婶谢谢你了，我之后跟老师说明一下，辛苦了。”我陪大婶到她的家门口后，挥挥手目送她进门。
夏栎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我说道：“怎么，你是不是有点头绪了。”
“陪我去医院。”
“诶？”夏栎“用力地”拉着我，我装作很惊恐地往前走。
“我相信你也猜出个大概了，剩下的就是看好刘莳不要暴动，以及时刻观察她父亲的情况就好。”
“那我为什么还要去医院？”
“因为我要你陪我。”
“我还没吃晚饭，放我回家！”我抗议道，然而白衣的幽灵少女没有理会我，继续向前走着。
“我说，”少女缓缓开口。
“我们明天去出玩吧？”
不是你说的要观察好刘莳吗，怎么变卦了？况且我也有很在意很想调查的事情……
嘛，回想一下，这一周的夏栎一直奔波于我和刘莳之间，在帮刘莳录课讲解的事上也花费了很多功夫，难得的一个周末带她放松一下也不错。
“不会是你担心作业写不完吧，不会吧不会吧？”
……
“我拒绝。”
“诶，为什么为什么，陪我嘛～”少女不依不饶地拉扯着我的手臂。一扫之前的紧张，上蹿下跳地吵闹着。
希望明天是个晴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