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栗根本就没休息多久，她接到了陈潼的电话。
“鲤鱼，你在哪里。”
鱼栗仰头望着“月桥山公墓”几个大字，空出来的左手随意捻着一片落叶，她说着，“我在学校外边儿散步呢。”
似乎想要逗逗这个平常总是温温柔柔的女孩，鱼栗站起身拍拍灰说道，“小潼之前不是说要把手机上交么，怎么今天提前拿到了呢。”
陈潼支支吾吾半天却没有说出什么值得信服的理由。
“好了不逗你了，小潼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呼吸无比平稳，陈潼用着“今天菜市场的肉又涨了几毛钱，好贵”的语调说道，“陈庆快死了。”
鱼栗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她忽然张大了嘴，“小潼的……？”
“嗯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提前给了陈庆十万赌资才导致他出事这么快，鱼栗霎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件事她当然早就有心理预期了，可真的发生在眼前时依然会让她无措，比如她该和小潼说些什么呢。
缅怀？陈潼肯定不愿意的，
那总不能鼓鼓掌欢呼着说“好似开香槟咯”吧。
“叔叔出了什么事。”鱼栗明知故问。
“车祸，”陈潼轻描淡写地说，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却轻声笑起来，“他死在了医院外面儿，听说医院院长为了这件事的都快愁死了。这个人真的，就连死了都在折磨着其他人，这一切都是恶报……”
鱼栗苦笑着摇摇头，她很少见到陈潼表达出如此激烈的情绪，大概心底对于陈庆的恨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那你们家打算怎么安排这件事。”
陈潼摇摇头，“我妈打算给他办葬礼，然后帮他还钱。”
“小潼以后怎么办。”
鱼栗张了张嘴，却没有把陈庆从她那收取的十万“彩礼”一事说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心底总是对小潼抱有某种期望，她期望小潼才此时还是那个喜欢看书总是很温柔的女孩。
现在的陈潼或许还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鱼栗不愿意将她折断。
“鲤鱼知道么？”
陈潼莫名发问。
“陈庆卖掉我的手机时甚至没对我说过一句话，仿佛我就是站在家里的一团空气。前几天他通过班主任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这是十几年来的首次，他说的内容是要赶我走。他告诉我这辈子都不用回那个家了，我已经被他嫁出去了。就为了，十万。”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会得到我妈完完全全的爱，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是围绕着陈庆所展开的，我不能理解，鲤鱼你能理解吗？我觉得她得病了。”
鱼栗愣在原地。
她感觉陈潼的心在被手术刀一块块解剖，然后呈现在她的面前。
前几日的温馨就像初春之雪般开始消融，有时候人的性格是潜移默化的，如果说陈潼她母亲也得病了话，那陈潼是不是也得病了么。
鱼栗有些口干地问道，“这能算什么病啊。”
陈潼并没有开口，但鱼栗却仿佛听见一道响彻在她心底的巨大声音：
爱病。
一阵风吹过，鱼栗头顶的树传来有些刺耳的沙沙声，她眼前的几个画面在纷繁复杂的相互闪烁，月桥山山脚、操场的杏树以及暴雨夜的白衣女孩。
“鱼栗。”
一道阴沉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幽幽响起。
鱼栗冷不丁打了个冷颤，她的脸还残存着某种惊骇，她回头，看见的只有恰好一脸阴沉从山门里走出来的黄婷月。
“是错觉么……”
鱼栗拍拍胸口吐着浊气。
“鲤鱼？”
“嗯嗯我在呢，待会儿放学小潼等下我，我来接你。”
“好呀，那鲤鱼放学后我们去买菜吧。”
陈潼原本阴酸的语气骤然消失，听筒里的声音依然是如同棉花糖一样软软糯糯，即便看不见女孩鱼栗也能想象出陈潼现在的表情。
一定是轻轻歪着脑袋，然后温温柔柔的笑。
“……”
“鲤鱼？”
“好……好啊。”
星期六五点是一个拥堵的小高峰，周末出来吃饭的，996单休的，还有放假的学生们。
挂掉电话后鱼栗又打了辆车，坐在后排望着街景闪烁，等待拥堵的长龙慢慢卸掉繁重的车流。
摇摇晃晃的车身摇得鱼栗发困，到学校后她下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今天陈潼的回答乍一听好像没什么问题，因为这就是她印象中陈潼对她父亲一直以来的态度，就仿佛陈庆的生或死与她无关。
鱼栗在校门口等着陈潼，她总感觉自己窥探到了什么，但却又始终抓不住。
当铃声响起时学校开始骚动起来，得益于老太太据理力争半天假期的高三早早就在校门等着保安开门。
一位保安挥着手示意堵在门口的学生们退一退，随后按开了大门。
越来越大的门缝里挤出来的人群汹涌如浪潮，但鱼栗很快就能找到她正在等着的那个女孩。
穿着统一的熊猫色秋季校服人群里女孩特别显眼。
明明她只是简单的梳着马尾，小脸有些微微的红，她抿着唇，即便面无表情也总让人觉得在浅笑。
女孩也几乎同时找到了鱼栗，她脸上的温柔笑意更甚，快步走到鱼栗身旁。
“今天打算做点什么菜？”鱼栗有些好奇的问着。
陈潼想了想，“我想给鲤鱼烧排骨吧。”
“好啊，我认识有家师傅，他家肉卖的不错。”
“嗯嗯，我还想买把菜刀。”
陈潼走在鱼栗身后半步，轻轻开口道。
鱼栗瞬间顿住步子，她强行压下眼底的惊骇看向陈潼，“我家有菜刀的。”
陈潼轻轻解开马尾，一头顺滑的长发便披在脑后，陈潼仿佛在思索这什么轻轻噘着小嘴，“可是鲤鱼家的菜刀有点小，而且我怕砍排骨的时候把刀砍坏了。”
鱼栗拍拍惴惴不安的心，“让他们切好就行了，我以前都这样的。”
“可是要是老刀坏了，也需要买新刀吧。”
“没事的，小潼随便用就好了，坏了我去买就行。”
陈潼温顺地应了下来，她打开手机在备忘录上一条条写着需要准备的材料，就像每一个去菜市场买菜的普通女孩子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