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
许久未闻的歌声。
孙榀睁开眼，只见在纯白的大教堂内，孩子们聚在台上，颂唱着赞美诗——
“伟大的斗争！”
“不朽的事业！”
“愿骑士功劳苦，”
“沐浴在凯旋的荣光！”
“圣主赐福，”
“护佑世人，”
“愿骑士常胜利，”
……
稚嫩的童声，熟悉的曲调，还有这所教堂。
——我又回来了吗？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孩子们严肃的面容，在那一双双眼睛中，包含着希望——对生活、对理想、对未来的希望。
——这身白色的铠甲……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在她的身边，是同她一般模样的骑士，正静静聆听着孩子们的赞美诗。
——真是，孩子们在唱赞美诗呢，我怎么可以不听呢？
孙榀将目光投向孩子们。希冀与光明的味道是如此浓郁，正像火热的太阳——多好啊……连她自己也没发现，一滴眼泪流出了眼眶，湿润了她的面颊。好在有着面甲的遮挡，不至于让别人看见。
她全神贯注地聆听，直至不知何时，一曲终了。
孩子们展开了笑靥，投入到骑士们的怀抱——
“爸爸！我唱的好吗？”
“好！我的好姑娘唱的是最好的！”
那边的一对父女抱在了一起——无数对父女、父子，抱在了一起。
当然，没有孩子投入到孙榀的怀抱。她没结婚，也没有四处留情的坏习惯，自然没有儿女。
忽然，一只大手用力拍了拍她的后背。孙榀回头看去，只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骑士，没有戴头盔，带着一脸坏笑地说道：“怎么？很羡慕吧。是不是也想结婚，要个孩子了？”
“……不，完全不想。”孙榀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是，确实很可爱就是了。”
“哈哈，孩子可是未来的希望啊。”
看着这老头爽朗的笑声，孙榀也不禁跟着一起笑了起来——笑的五味杂陈……这个老头，这个名为塞万提斯是老骑士，既是她的老师，更是国家的栋梁……然而，他不该站在这里，站在他面前。他应当……在坟茔之中才对。
——真是恶劣的玩笑啊……
“那么，我敬爱的大骑士长，你找我来所为何事啊。”
塞万提斯看着孙榀一副恭敬的模样，眼睛差点没掉出来。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无礼的臭小子？
塞万提斯用力搂住孙榀的脖子——
“你小子搁我面前装啥呢？你不是期待这一天很久了吗？”
孙榀挣开了塞万提斯，埋怨地说：“你干嘛啊？臭老头！”
“哼！”塞万提斯没好气地摇了摇头，然后认真而严肃地说道：“圣主福佑。谨以塞万提斯·拜亚尔之名祝贺你，远征归来，平安无事。”他拿拳头捶了捶孙榀的胸口，“好小子，没给我丢脸。”
——原来，这是我第一次远征归来的时候吗？
“啊……圣主福佑。臭老头，我回来了。”
“走吧，我带你去喝酒，”塞万提斯由衷地高兴，又搂住了孙榀的肩膀，“是带酒花的那种哦。”
“看我不把你给喝趴到桌子底下去！”
“你个臭小子！真当自己行了是吧，老子可是号称千杯不醉！”
“就你？你要是千杯，我就是千万杯！”
“嘴硬！”
……
第一次远征前，孙榀和塞万提斯约好了——要是她平安归来，就必须请她喝酒。如今自然是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塞万提斯带孙榀去了城里最好的酒馆。随着他一声豪爽的“上酒”，几个大酒桶被送了上来。
——当时我喝了多少酒来着？
孙榀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她还记得，自己被这臭老头给喝趴到了桌子底下，狼狈的很，让着臭老头得意了好久。
“哼！看我这次不喝死你！”
孙榀二话不说，拿起酒杯，直接开灌，一口气造了一大杯。
塞万提斯本来还想点两个小菜来着，但是看孙榀这幅模样，应该是不用了。索性也就没点菜，端起酒杯，较劲一样，也是一饮而尽。
以此为信号。一场名为“拼酒”的战斗打响了。一个臭老头，一个还年轻，但在脾气上都是一样的倔。哪怕只是一个酒量，也谁都不想输。
两个人一杯接一杯地喝，从来一饮而尽，如同喝水一样。别喝还不忘嘲讽——
“臭老头，你的酒量最差啦！”
“我呸！当年我在这胡吃海喝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哈？原来你现在只能抱着过去的辉煌活着了吗？臭老头，要真是这样，那就赶紧把大骑士长的位置让给我吧！”
“好啊，我今天就教育教育你，什么叫尊师重道！”
……
店里的老板看着这一幕，感到一阵阵的头疼。但是当伙计问他，还给不给那两个疯子上酒时，他也只是沉默地点头——毕竟，自从父亲那里接手这家店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大骑士长拼酒了，更何况那开心的笑容……
就是攒了那么些年的好酒，一下子都没了。虽然大骑士长肯定不会赊账，但这种肉疼，可不仅仅是钱能解决的。
两人是下午到的酒馆，一直喝到了深夜，把店里的酒全给喝光了——老板一度怀疑这两个人其实还能喝下去，虽然表面上已经变得烂醉如泥，但是不仅走的动路还听得懂话。或许骑士喝酒都是一绝吧。
不过既然酒不够了，这场“酒战”的胜负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哼！臭小子。要不是没酒了，我肯定把你喝到桌子底下去！”
“哈？这话应该我说吧？装腔作势的臭老头！”
事实是这两个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但就是嘴硬。或许是因为孙榀这一次比上把更能喝了的缘故，两人谁也没把谁给喝趴下。
塞万提斯结完了账，两人便相互扶持着出了酒店。宵禁在很早之前就解除了，所以即便到了深夜，城内还是灯火万千，游人不绝，一派繁华与热闹。
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心有灵犀一样，放慢了步伐，在闹市之中。这样的热闹，并不是每天都有的，今天是转为了庆祝远征骑士们的凯旋的。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都没有要回家的意思。目之所及，皆是欢欣与和平，快乐与幸福——这便是对他们这些骑士最大的安慰。
——愿骑士功劳苦，沐浴在凯旋的荣光。
——愿骑士常胜利，屹立在边疆的高墙。
不知不觉中，两人登上了城墙。塞万提斯遥望远天，弦月高挂，众星拱卫。仲夏的夜晚，吹来的徐然的风，带着暖意，不免又勾起这个老人的回忆。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孙榀的时候了——在战场之上，一个见习骑士英勇的身姿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而如今，她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远征骑士了。
人老了，就总是会想起过去，越是想，就越是感慨。其实只是因为老了，害怕失去，但是无论如何，生离死别都是无法避免的——或许正是因为无法避免，才分外的珍贵吧。
“孙榀，”塞万提斯看向他的弟子，“你成长了。”
“……当然，我总不能一辈子都是个见习骑士吧？”
“不，不仅仅只是你的力量。空有力量的人，和那些邪魔往往无异。你真正可贵的，是那颗英雄的心。”
“孙榀，你是我最骄傲的弟子。你无愧于天启之名，但是——”
孙榀看着塞万提斯，看着这个臭老头如同再无任何遗憾了一样的笑容，感到头脑一阵晕眩。她晃晃悠悠地挺了一会，还是“扑通”一声地倒下了，眼皮也变得无比的沉重。
“但是啊，你我缘分已尽了。去吧，带着我最后的祝福……”
塞万提斯把自己的长剑放在了孙榀的胸膛。
孙榀再也抵挡不住潮水一样汹涌的睡意，闭上了双眼。
“去拯救更多的人吧。”
……
清冷的房间，病榻之上。
孙榀睁开了自己的双眼，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
“啊！你醒了呀？超人先生。”
她没有去看那边说话的人。只是任凭自己的眼泪，流入先前平和的梦乡。
——别了，臭老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