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眼泪的挽歌

作者:子规与不可见的忧虑 更新时间:2023/5/23 19:30:01 字数:3991

“快停下!哥哥!快停下!我原谅了你们!你们都是无辜的!我已经将你们送往了彼岸!为什么要回来,你们已经没有东西锚定了,再这样下去你们会成坠入悼亡之海形神俱灭,快回去——”

赫克托和骑士们的灵魂如同赫卡忒刚刚一样,被来自后方的吸力将形体拉长,正在比丽诺尔她们快数倍的流失,被卷入形成界的黑色海洋之中,成为悼亡之海新的水滴。眼见此情此景,赫卡忒的用着悲戚的语调呼唤着赫克托和他的将士们,但是没有一个人听从她的呼喊。

“我的妹妹,”赫克托踏着坚定的步伐来到丽诺尔趴伏着的屋顶上,他身上的盔甲乃是灵魂的具现化,并不具有实在的质量和碰撞,但是丽诺尔却朦胧中听到了铁血和胫甲的碰撞声,“现在这一切是我造成的,我没有资格前往彼岸……哪怕你给了我宽恕。”

“这些与我一同前来的灵魂也同样,他们在千年前深入王庭将你杀死,虽然我们两个的选择都无法让法明戴尔得到一个能够存续下去的真正美好结局,但是至少,在千年之后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我再一次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哥哥……”

“丽诺尔小姐,娅瑟小姐,唐雪小姐,接下来我的骑士们会进入你们的身体,来遏制你们灵魂的消散,这是能够离开这里护送赫卡忒前往王庭之上的唯一办法,如有冒犯,请多见谅。”

丽诺尔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她的意识仿佛都已经要剥离身体了,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好像不久之前她体验过,赫克托将她杀死之后,她在湖底复苏,难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用……这个……”丽诺尔放在冬之锋剑柄上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示意赫克托使用这把能够驱逐灵魂的奇迹武装。

赫克托的目光透过头盔,凝视了一下这把赫卡忒以信使位格和她坚守法明戴尔千年呼唤来的奇迹,最终没有将手搭上去。

“不必了,丽诺尔小姐,我们本来就是灵魂,能够触碰到那些想要索取你们生命的家伙,我没有资格,也不能举起这把剑……”他的眼睛猛地抬起,手中弯刀绕身一周,撕裂了数个刚从黑色海水之中爬出来的新的灵魂,“法明戴尔的王,赫卡忒就拜托你了,感谢你为她,为法明戴尔做的一切。”

“法明戴尔第六远征团!攻击阵型!”

“遵命!”

成百上千的骑士灵魂从丽诺尔的身侧跑过,灵魂的长剑和弓矢驱逐者一个又一个爬上来的灵魂,赫克托高喊着,带着一对精锐的骑兵向着生者无法直视的泥墙冲锋而去,有些脆弱的灵魂已经被形成界的淤泥吸入其中,魂飞魄散,但是他们没有一个停下来冲锋和攻击的步伐。

一些骑士们穿过了丽诺尔她们的身体,每一次和灵魂碰撞,都让她们身上的无力感消退几分。她们的手指和四肢终于能活动了起来,赶忙站起来继续向升降梯的方向跑去,丽诺尔知道,每耽搁一秒,就有一个帮她们替代灵魂消耗的骑士湮灭,但是他们一句话也不说,没有任何的怨言,就如同过去离开这座山谷,向着远强于他们的精灵勇敢挥剑一样。

丽诺尔率先翻上一个歪斜的桥墩,娅瑟也在身后阿雪的帮助下成功帮助下翻了上去,方才站立的碎块最终沉没,魔力注入冬之锋,一团寒冷的气场击坠了数个向她们飞扑而来的蝙蝠状灵魂,旁侧扭曲的墙体里伸出一只巨大熊掌,丽诺尔刚准备提剑阻挡,自身后却有数根飞索射来将其紧紧束缚。她强硬的克制了自己回头道谢的欲望,马不停蹄的继续往下个能够站立的平台前进。

形成界平静的海浪声在现在听来是死亡的呼唤,骑士们喊杀声和渴求生者迷失灵魂们的哀嚎充斥了已经被严重异化的地下空洞,一位阻拦泥墙的骑士被淹没,变成了新的淤泥躯体,被另一个灵魂流逝到几乎透明的骑士一剑驱逐。

那团从环雾湖的空洞里涌动而出的烂泥还在向丽诺尔迫近,但是它的膨胀速度已经在赫克托率领的灵魂骑士们的阻挠下变得非常缓慢,那些散落在黑色海水之中的骑士帮丽诺尔三人驱赶着爬出来的灵魂,而她们每次经过的时候,都会有三位骑士冲过来作为她们灵魂储备。

很快的,她们已经借着沉没的教堂区抵达了地下空洞的三分之二处,丽诺尔右手拿着冬之锋,左手扯着一根歪斜的教堂尖顶石柱,微微抬头向上看去。原本她们是从横渡教堂区的桥梁抵达的环雾湖,但是桥梁已经断裂,她们只能走原本桥梁之下的低地,因此那个升降梯如今的位置是在她们的上方断崖,从这里登上断崖只有一条曲折的长长楼梯,这是她们通往安全最后的一段路。

周围的骑士喊杀声急速的变小了,大部分的骑士都已经被泥墙之中的吸引力和不断爬上来的迷失灵魂撕碎,数千个灵魂在这数分钟内已经神形俱灭,在战场的正中心,只剩下赫克托还有包围着他的几个近卫在和迷失灵魂们搏斗,保护着丽诺尔的后方。

而最令三个人感到绝望的是,那种冰冷的抽离感再次回归了她们的身体——周围已经没有骑士灵魂能够给她们进行替代消耗了。

“丽诺尔,我真的……已经跑不动了……那种感觉,又来了……”

阿雪喘着粗气说,她先前被冰水浸透的衣服染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红色,就算她锤炼过的肉体再强悍,龙血赋予的自愈能力再强,在这样的高速奔跑下那些被赫克托先前刺穿的创口又一次开裂。

而且她的身体仍然是感染了泪之瘟疫的状态,虽然在胜过赫克托之后,她身上的泪之瘟疫恶化的情况按下了暂停键,但是她已经真真正正的到了自己的极限,一边大口呼吸着冰冷潮湿的空气,她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

“我们会没事的……阿雪……我们会没事的……你看,再往前面跳一步就是向上的阶梯……”丽诺尔环视了一下两侧,身旁的娅瑟嘴唇发紫,熔金瞳像是虚弱的火花一样闪烁着,她受的伤是三个人之中最严重的,要不是萨尔丁心脏之内的血液吊着一条命,恐怕她在先前对抗赫克托时就已经死去了。

丽诺尔也同样抵达了极限,但是她只能这么安慰着阿雪,她的长发都已经被汗水全部粘在了脸上,显得异常狼狈,她摸索倒退着来到阿雪的身边,十分困难的撑起了她的身体。冰冷的感觉再次席卷了三个人,她们不清楚背后的战况究竟如何,但从声音来看,赫克托的赎罪给予她们的希望也破灭了。

“不要灰心,赫卡忒殿下。”

“还有我们。”

两双被吸力拉扯的手搭在了阿雪和娅瑟的肩膀上,随后有第三个人一言不发的也来到了丽诺尔身边。三只身穿盔甲手的主人背着是长枪,锤矛和直剑,一股微弱的暖流再次冲散了冰冷的抽离感。

“库马尔,塞尔乔,素拉杰?“

丽诺尔还记得这三个人的名字,那正是在寂霜之墓颠倒塔的下层,保护赫卡忒头颅的三位亲卫骑士,在和丽诺尔的战斗之中,丽诺尔透过幻景看到并完成了他们的执念,让他们受困于泪中之骸躯体内愤怒且不甘的灵魂离开。

“你们怎么也……你们从未有愧于我,你们保护了我的头颅,我的灵魂……为什么!?”见到三个最为熟悉的人,陪伴她长大的三位亲卫骑士,赫卡忒的声音微微颤抖。

“本来我是不想来的,”长枪亲卫素拉杰打趣一样的说,“但是库马尔非要下船,我就跟着来了。”

“别听他胡说八道,公主殿下,”锤矛骑士塞尔乔稀薄的灵魂正在融入娅瑟的身体之内,“明明是他吵着要来的,说是什么,身为公主的亲卫骑士,要见您最后一面。”

“好了,严肃点,”直剑亲卫库拉乔的灵魂瞟了一眼丽诺尔手中的冬之锋,恰好和丽诺尔的眼光撞在一起,他轻快的咳嗽了一下,“我们是法明戴尔公主,现在的法明戴尔之王的亲卫骑士,我们曾经对她立下不可违背的誓言。”

三个人的声音逐渐变得一致,另外两人的灵魂完全消失,化作保护阿雪和娅瑟的消耗品,他们的声音依然回荡着:

“我愿成为她展现王权的剑,撕裂敌人的枪,守护王室的盾,我将沐浴在弥蒂尔的荣光之中,以白鹿为徽,蓝色的雪为我祝福,冰冷的风为我颂唱,直到永远。”

“并且,国王陛下,”库拉乔的身影最后才消失,在念完誓言之后,他才成为了融入丽诺尔体内的光点,“您的回应,我们都已经收到了。”

“法明戴尔的骑士们!同我一起歌唱!”

身体已经几乎透明的赫克托身边仅剩五位骑士,随着形成界对物质界侵蚀的越来越严重,从水中扑出的迷失灵魂如同海潮,没有人不想索取这个强韧的灵魂作为自己的食量,他狂笑着,继续挥舞着银狼的弯刀驱逐者一片又一片的灵魂。

“唱我们光荣的骑士征战的歌!唱给我们眼泪的挽歌!唱给我们的新王!给我最骄傲的妹妹,加冕啊——”

“荼毒大地上,我们风中沉眠。”

“愿万年风雪,世代诉说我们不屈的远征。”

“白鹿与狼群的征途从未停止——我们终要夺回森林与海港。”

“法明戴尔,丰饶的山谷。”

“我们于此歌唱,在弥蒂尔的开恩庇护下,永远歌唱——”

伴随着最后五位骑士被接连撕碎,赫克托纵情地大笑,最终被泥墙淹没,丽诺尔三人奋力一跃,向着长长的楼梯疾奔而上。

在失去了骑士们的限制之后,那团扭曲的泥墙变得胀大而膨胀,以极快的速度从空洞之内倾泻而出,马上就要淹没到升降梯所在的断崖,原本平整的台阶上凭空出现了数个豁口,险些给丽诺尔她们绊倒,但是三位亲卫骑士牺牲自己给予的保护之下,三个人最终还是抵达了顶部的升降梯,三个人刚踏了上去便飞速的拉着向上移动。眼见生者即将离开已经完全异化的地下空洞,仿佛有自己神智一样的淤泥紧贴着两侧的山崖攀附冲荡,三个人都紧闭着眼睛,不敢看下方的淤泥,心中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被追上。

铿锵一声,升起的平台与轨道接驳,她们顺着来时的路来到了祈愿雪崖的环雾湖门扉。

“继续跑!不要停!神迹就在前面了!娅瑟!把赫卡忒的头颅给我!”

丽诺尔沙哑的喊着,黑色的淤泥掀翻了祈愿雪崖精心布置的机关门禁,扭曲蠕动着爬在王庭石墙上,所到之处染上一片阴影。穿过空寂的大殿,淤泥击碎石柱,屋顶倾塌,但是阻拦不了这淤泥一丝一毫,似乎它知道,只要让赫卡忒的头颅回归原位,自己将会被重新驱逐回去。

赫卡忒的头颅自娅瑟的怀中抛出,丽诺尔凭借着二人的默契精准的接住,极限状态下最后的一丝魔力燃烧,以灵巧和速度见长,并且伤势是三个人最轻的她第一个跑出了王庭的正门,单手撕开包裹着赫卡忒头颅的薄纱,扣在了那无首的身体之上。

娅瑟和阿雪二人飞身跃出王庭正门,好像是为了庆贺三人逃生成功,丽诺尔回过头去看向了二人,在阿雪的惊呼尖叫之下,她脸上因为幸存而自豪的笑容瞬间凝固,面色变得铁青。

一只白鹿从王庭的前厅升起,寒风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瞬间关闭了王庭的门扉,尖锐悠长鹿鸣响彻空荡荡的古老国都,整整一千年之后,日光再次照耀了这座城国,被驱散的云在城市上空绕成环形,像极了碎在史书,传说和童话之中的法明戴尔故事最终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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