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 一片狼藉

作者:子规与不可见的忧虑 更新时间:2023/6/18 13:53:24 字数:4585

娅瑟放下手中的笔,摘下眼镜来,轻轻的揉了揉眼睛。

她眼中的熔金虽然不像全盛时期时的明亮,只有当初的四分之三,但是严重的疲惫感已经消失。合上了面前写满了学院体的厚厚记事本,将它慢慢的放到了右手边的一堆书上。

《法明戴尔纪行-泪之国的彼岸一瞥 第四卷》,作者:娅瑟·汉弗雷斯,星期四·纳瓦罗,海因·纳瓦罗,特别鸣谢:唐雪。

这是一本关于泪之国和弥蒂尔信仰考据的书,娅瑟对在泪之国的所见所闻过目不忘,结合了一些其他的关于泪之国的考据和星期四的笔记著成。本来娅瑟是想用丽诺尔·汉弗雷斯的名字来署名的,但是感觉丽诺尔并不会让她这么做,萨尔丁的姓氏又太过显眼,因此她采用了娅瑟·汉弗雷斯的化名。

她将旁边放冷的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刚准备离开书桌,背后的参考资料已经堆成了几座书墙,其中也不乏另外的一些关于斯托利亚魔法,神秘学研究,还有心理学的书。

披上羊绒做成的小夹克,娅瑟吹灭了油灯,手指最后一次拂过她写下的书的封面,步行过清冷漫长,散发着墨水和纸张味道的藏书库长廊之后,她推开了塔楼的大门。

虽然春天的步伐已经临近,但是凛冬山区的夜间微风依然是这么的不留情面。娅瑟打了个寒颤,走下了台阶。泪之瘟疫的威胁已经从学院中被除去,覆盖天空,隐匿建筑的结界也完全消失,晴朗的夜空上飘过几朵云,群星和月亮在骤星雨后的清澈天幕上投下点点星光,照亮着一片狼藉的学院广场。

那场失败的光葬之后,已经过去了十天的时间。

法蒂玛的脊椎零件被折断,不过在几位曾经研究过钢铁天使结构的学者的帮助下,勉强重新恢复了她的完整性,但是如今的法蒂玛下半身出现了问题,只能借助拐杖勉强行走——这已经是缺乏机械和蒸汽知识的斯托利亚人能做到的一切了。

学院医师特雷多负责了阿雪的康复,阿雪身上的伤口确实已经有了一些感染的症状,在拆掉她身上的脏污的纱布的时候,哪怕是已经脱力的阿雪都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尖叫。而在特雷多调配草药和施放具有治愈效果的魔法的时候,娅瑟也在旁边围观,因此也学到了一些在未来的漫长旅途上或许用得到的新知识。

不过同样受伤严重的娅瑟并不能享受治疗,她是萨尔丁,哪怕是前线战场上那些药力最为猛烈的合剂,还有治愈类的圣裁魔法,娅瑟都无法享受。她只能靠自己萨尔丁的再生能力缓慢自愈着。

学院里幸存下来的学员们已经不足百位,八成以上都死在了泪之瘟疫之中。前线的战报也以签名信的形式发送到来,永恒城的枢机圆桌对德洛斯突然进攻凛冬山大发雷霆,凛冬山绝壁之外的守望者大骑士团接替了生死未知的凛冬狼卫大骑士团进驻了凛冬山城,并且组织了向北延伸的防线,而更多的大骑士和军队,也正在从各地的圣殿与城市向凛冬山区支援而来。

至于丽诺尔,光葬结束之后她就陷入了长久的昏迷,带着棘手的高烧,所有的医师见了她的状态都摇头叹息束手无策,别说是让她醒过来,哪怕是让她退烧都做不到。不过在第四天的时候,她的体温就没有那么烫了,第七天的时候便苏醒了过来。

除了学院为数不多的常驻人员和战备人员之外,其他人都已经收拾行李离开了凛冬学院,学生和在学院工作的平民们在法蒂玛的指挥之下获得了一部分抚恤金,收拾行囊依批次离开了学院,有的回到了凛冬山城,有的前往凛冬山区南侧的村落进行暂且安歇,有的则穿过冬景高原前往丝帕利亚地区避难,因此整个学院和封闭时期一样冷清。

从光葬仪式开始,海因院长一直没有露面。娅瑟曾经问过海因院长的去向,但是法蒂玛只与她答说海因院长正在做一些独立研究,事务繁忙目前无法迎接丽诺尔等人,将凛冬学院内部事务和光葬的执行暂且全权交予了自己。而在此之后,法蒂玛便交给了娅瑟编纂关于泪之国书籍的工作,本来就热爱读书的娅瑟自然是欣然应允。

“研究么……”

娅瑟自言自语道,看了一眼封闭的弥蒂尔第二教堂大门,那里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些古怪的气息。

天上的月亮依然高悬着,变成了平常可见的大小,谁能想到这轮月亮,在十天之前宛如就在凛冬学院的上方窥视着学院里发生的一切。

在打开宿舍塔楼的大门之前,娅瑟将目光投向了东北的方向,穿过了那一片野兽群居的针叶林和山脉壁垒,就是已经被覆盖在雪崩之下的法明戴尔。那重新获得躯体,徘徊在自己安葬的故乡里的赫卡忒应该也能看到这轮温柔的月亮,她现在或许正坐在废墟上,孤独的唱着属于法明戴尔的歌。

在瘟疫遍地的失落国都里,一次一次的濒临死亡,和不愿前往死者国度的灵魂们战斗着,这二十天的所见所闻仿若南柯一梦,但是这一切最终还是结束了。

不知道她如果知道了丽诺尔和她做出了一样的选择,她会说什么呢?

“我回来了。”

娅瑟推开学院宿舍的木门,将羊绒夹克挂在门后的挂钩上,脱下学院风的皮鞋,踩在宿舍之中的地毯上,她听到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刚转过视线来便皱起了眉头。

宿舍之内一片狼藉,就像遭遇过一场失败的魔法测试一样,五斗柜的抽屉全部被拉了出来,领带,袜子和零散衣物随处丢弃,床单也乱糟糟的掀开着,窗户大开,窗帘也扭成了一团,冬之锋随便的立在墙角,地面上歪歪斜斜的胡乱散落着十几个酒瓶,没喝完的酒液浸湿了地毯,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味道。

“丽诺尔?”娅瑟有些提心吊胆的问道,绕开地上的湿润处,快步走向半掩着的浴室门。

浴室之内云雾缭绕,略低的地面上积了一层浮水,浴缸上方的莲蓬头大开着,水从边缘溢出,装有沐浴露和洗发水的瓶子漂浮在地下的水面上,当然更多的还是那些装着烈性凛冬山蒸馏酒的空瓶。

丽诺尔躺在浴缸之中,睡裙漂浮着,被来自上方的激流在冲刷的极不安分,她长长的白金色卷发也在水面上散开。她的脸涨红到像一颗熟烂了的西红柿,双眼紧闭,呼吸沉重而不均匀。

“欢迎回来,娅瑟……”

她似乎是知道了进来的人是娅瑟,呢喃一样的问了个好,与此同时打了个嗝。

“哪儿来的酒。“

娅瑟松了一口气,丽诺尔在从昏迷之中苏醒之后,好像是得到了失语症一样,如同一个木头人,每天躺在床上,目光透过窗户呆呆地向南看去,学院为她准备的药物是娅瑟帮她敷上的,那些食物也是娅瑟硬生生撬开她的嘴巴,给她喂进去,不论娅瑟跟她讨论什么,她都知识发出简单的嗯啊回复。

“床底下找到的,”丽诺尔依然闭着眼睛,“有人说,喝醉了能忘掉很多东西,我试过了,没用。”

娅瑟踩着脚下的水,走到浴缸旁关掉了水龙头,她有些惊喜于丽诺尔终于不再是那个木头人的样子,但是更多的,她也同样担忧丽诺尔的精神状态,正因如此,她才在编纂关于泪之国的书籍之时看了这么多的心理学著作,哪怕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她也想让丽诺尔开心哪怕一点。

“你喝了多少?”

“五瓶……六瓶吧……我记不清了……”

丽诺尔微微睁开了眼睛,她眼神迷离,神色憔悴,瞳孔不再是那疯癫的深红,而是回到了湛蓝的颜色,但是那种似有似无的忧愁已经完全没了,留在她眼睛里的只有深深的遗憾和空洞。

就像是法明戴尔之下的环雾湖,娅瑟想道。

娅瑟数了数从门外排列到这里的酒瓶,别说六瓶了,光是喝空了的就有至少两位数,摄入过量酒精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残疾,更何况这是凛冬山的高度蒸馏酒。

她看着浴缸里的丽诺尔,丽诺尔的睡裙只是一条纱裙,是在丁弗斯城临行之前买的,本来就瘦到不健康的她又瘦了一些,那点可怜的婴儿肥也几乎没有了。不过,在数次受伤之后,她的皮肤依然是白的透明,就像是象牙一样的温润质感,水中的波纹又覆盖了一层梦幻的滤镜。胸口处的蚀刻印记依然在身上,只不过原本的【凝霜踏雪】变得有一些模糊了,那些荆棘反而愈加尖锐,而金丝雀的羽毛已经模糊不清。

“很难看吧,我。”

“起来,你的伤还没好,特雷多让你静养,喝这么多会出事的。”

丽诺尔如今的样子有一种自甘堕落的破碎感,娅瑟拔掉了浴缸底部的塞子,抓起了她无力的手,从旁边的墙上拿起一条灰色的大毛巾,将已经瘦到没什么体重的她轻松拉了起来,把她搭在了浴缸的边缘,用力的擦起了她湿漉漉的头发。

“你该剪头发了。”

在勉强擦干了头发之后,娅瑟直接将丽诺尔提了起来,将她维持在了一个姑且能称为“站立“的状态,然后便引导着她躺到了床上去,她拿了一个枕头垫在了丽诺尔的背后,让她的上身稍微有些抬起,怕她睡着了会被自己的呕吐物呛到。稍微整理了一下被褥盖在她身上,丽诺尔迷离且失落的眼睛一直望着天花板。

在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娅瑟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准备换掉身上的衣服,顺便收拾一下丽诺尔造成的一片狼藉。但是刚准备起身,丽诺尔的手却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丽诺尔说。

“我收拾一下房间。”娅瑟尝试挣脱了一下。

“别走。”丽诺尔的手握的更紧了。

“我就在这,饿了叫我就好。”

“不要离开我!”

最后一句话近乎是嘶吼一样喊出,然后是房间中漫长的静谧,被撕破的枕头泄露出来一点鸭绒在空中飞动。

娅瑟盘腿坐在了床沿,将丽诺尔轻轻的拥入怀中,慢慢的拍打着她的背,之前看过的心理学上的书说过,在人高度紧张的时候,这样的动作会让人得到一些安全感,哪怕是少得可怜。

“我哪儿都不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丽诺尔瘦小的身体在娅瑟的的膝盖上轻轻的抽泣着,娅瑟能感觉到好像有泪水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无奈的笑了笑,分开手指抚摸起来丽诺尔半湿的长发。

“为什么……”

“嗯?”如同一个母亲对待自己受欺负的孩子一样,娅瑟温柔的问。

“你为什么会在我的身边……我都已经这样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连洗去蚀刻的机会也被我一口气毁掉,可是你还在我的身边,在我最难过的时候也在,最痛苦的时候也在,在法明戴尔你可是用了自己四分之一的纯净龙血,你还把自己伤的这么重……全让我毁掉了……难道就因为你的莱汀姐姐,安排给你的宿命,你就为我做这么多……我不值得你这样……”

丽诺尔一边低声哭着一边说,烂醉如泥的她没法好好控制自己的身体,就连说出来的话都有点含含糊糊的大舌头。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点了。”

娅瑟并没有正面回答丽诺尔的问题,或者说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么久的相处下来,娅瑟自己已经很习惯了为丽诺尔付出一切,丽诺尔想要什么,娅瑟便会不计代价的为她做到。

她最初也是认为,莱汀姐姐告诉了关于自己的宿命,她和丽诺尔的相逢乃是命中注定,因此她只是服从命运的安排,为她料理一切。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银锤镇吧。

她看到了丽诺尔的挣扎,她的无助,她的坚强,她遭遇的苦难,她的偏执,和她的疯狂,还有她背负的残忍过去。

娅瑟想都没想就为丽诺尔消耗了自己的四分之一纯净龙血化身守护她的巨龙,也想都没想将自己的手腕划破来进行授血,时至如今,她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些遗忘了莱汀姐姐对她说的话,在这一切之后,她真心实意的想让丽诺尔获得属于自己的安宁。

娅瑟还在学习人类的感情,人类的感情太过复杂,准则和限制又太多……哪怕是作为萨尔丁的她头参透不了每个动作,每个表达的含义。就连现在安慰丽诺尔也是,一切都是书本上教她的。

没有感情的萨尔丁不会流眼泪,她们的眼泪是死前凝固的血。

但是在亲眼见证丽诺尔撕破光葬的结界之后,她的眼眶第一次湿润了,从龙域以来的所有记忆交织掺杂在一起,在她的心底形成了一颗种子。

“我不是……贝雅特丽齐……不要离开我……“

丽诺尔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接近梦话的呓语,她的肩膀紧缩着,在抱紧娅瑟的时候也同样抱紧了自己。此时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了薇儿的感觉,自己的一切都是假的,就连自己的名字也是,她无法想像薇儿是如何生活在这种名为自我的东西逐渐破碎,逐渐失去的日子之中过了这么多年。

但是她始终不像是薇儿这么成熟,这么豁达。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丽诺尔也始终是那个被呵护在蜜罐里的,偶尔有些奇思妙想的小姑娘。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丽诺尔。”

娅瑟听着耳边的抽泣声逐渐变小,逐渐变成并不安稳的细小呼噜声,烂醉如泥的丽诺尔好像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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