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这些漫步于此的幻影，确实是敌人，”四月落雨说，“除了我，我不想与你为敌，如果你了解我的话，你也不愿与我为敌。”
“可是为什么……？依照我理解的蚀刻仪式的规则，蚀刻赐福者之间应该互相杀戮，夺取神迹，进而步入银之冠实现愿望。”丽诺尔扶了一下额头道。
“蚀刻的恩惠每个人都不同，仪式赋予的蚀刻，是愿望和灵魂纠缠的外在表现……因此有些蚀刻会过于的强，也有一些蚀刻会弱的过分，”四月落雨向后退了两步，坐在了无水的喷泉围栏上，“也有一些人不愿意伤害它人，或者他们的愿望并不值得他们浴血奋战，但是规则并不允许他们保持隐秘和低调，总有一日，在被打上蚀刻之人的命运安排中，其他的蚀刻赐福者会来到他们身边，开始血腥的猎杀。”
“他们不想死，他们想活下去，所以我保护他们活下去的权力。”
丽诺尔顺着他的位置向后看去，围绕着中央喷泉和方尖碑的雕塑整整十二座，只是以最粗粝的方式雕刻出来了人形，并没有其它的细节，也没有衣物和面容，但是每个雕像的大小不一，他们一同面对着中央的方尖碑肃穆站立，每个雕像好像都伸出了一只手来，但是上面空无一物，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东西被归还。
在虚影街道的作用下，丽诺尔并不能听出他的语气，也不能完全看清他的面容，但是不知为何，这人口中说出的话，却有着十足的力道和沉稳。他说的一切并非空谈，这个人真的有庇护着他人的心，也大概有着其他蚀刻赐福者无法匹敌的力量和底牌。
“这些雕像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建成的，这座方尖碑也是，”四月落雨回头看了一下道，“不过，按照蚀刻仪式的规则，我们也可以推断少许，这十二座雕像代表的是十二个支柱，他们伸出的手，应该是在等待那些流落在外的神迹归还。”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过从你的话来看，这地方难道存在在斯托利亚的某处？”
“或许吧，”四月落雨好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差点忘了，你刚刚来到这里，引导你的圣礼乐团没有跟你说清楚吗？”
“我没有圣礼乐团。”
“怪事，没有圣礼乐团引导，却得到了能够进入这里的信物……我开始对你好奇了，不过这次的蚀刻仪式确实千疮百孔，每一个环节都漏洞百出，规则就好像空谈，”四月落雨从喷泉的围栏上下来，“也罢，那我就给你好好介绍一下这里，毕竟我天天就在这地方晃悠。”
“嗯……”
“欢迎来到虚影街道，如你所见，这里是一片仅允许蚀刻赐福者的意识进入的意象空间，建立者或许是某人，或许是神明，但是这些都与我们无关，这里只有两个作用：进行蚀刻赐福者之间传递信息，或者彼此交谈，第二，你可以查看目前依然幸存的蚀刻赐福者数量。”
“两边回廊的石柱吗？”
“正是，”四月落雨好像是笑了一下，“每一个被征召打上蚀刻的人都会由圣礼乐团赋予入场券来到这里，自己的样貌会被雕在石柱之上完成记名，这就意味着你已经正式踏入了蚀刻仪式的流程之中，坍塌的石柱即为退场之人，无相的石柱代表拥有蚀刻，但无人引导，仍然游离于规则之外的蚀刻赐福者，而这些不明所以的人，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或许就是需要我庇护的对象，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待。”
“然后呢？”丽诺尔并不在意他所说的庇护之类的，她需要蚀刻仪式来完成自己的复仇，她已经迷茫怯懦了足够久，现在的她不能原地踏步，她更渴望知道更多蚀刻仪式的信息，知道的越多，她才能为之后的事情进行长远计划。
“然后……”四月落雨愣了一下，见丽诺尔并不对他的庇护计划有兴趣，叹了口气继续道，“整个斯托利亚以失落的神迹为中心被分为了十二片失落域，蚀刻仪式最初的阶段需要在该失落域内的赐福者进行神迹的取得和夺取。”
“你刚才说，虚影街道的第一个作用在于蚀刻赐福者之间传递信息彼此交谈，既然我们互为敌人，难道有办法让蚀刻赐福者之间一同行动？”
“哎呀，我真是对你越来越好奇了……是的，这是蚀刻仪式的规则之一，多个蚀刻赐福者可以放下芥蒂组成一支小队共同行动，但是也有着一定的代价，‘弃愿者’必须将自己的愿望交予一位‘满愿者’，在圣礼乐团的见证下立下誓言，全心全意的将‘满愿者’送入银之冠，若‘满愿者’成为最后的赢家能够许下愿望，则必须将‘弃愿者’的愿望一并达成，否则会联同自己的愿望一并消逝。”
丽诺尔微皱了一下眉头，这听起来像是一场豪赌，‘弃愿者’将自己的全部身家押在‘满愿者’身上，赌他最终得胜的可能性。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蚀刻仪式进行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多的人会选择进行这种誓约的结缔，蚀刻赐福者之间的战争也会变为群体作战。若是神迹都隐藏在法明戴尔这等危险重重的地方，又或者是像丁弗斯城事件一般，单枪匹马在蚀刻仪式之中得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就是用这种方式庇护在你那里的人。”
“没错，”四月落雨得意的道，“我是一位‘满愿者’，肩负着他们所有人的愿望，并且庇护他们在蚀刻仪式之中不受伤害。”
“明白了，我要离开了。”
丽诺尔背过身，刚准备向刻着自己雕像的石柱走去，四月落雨叫住了她：
“你的愿望真的有那么强烈，强烈到哪怕明知蚀刻仪式是一场尔虞我诈而血腥无比的秘密战争，你会遭遇到这个世界上最深层的恶意，你也要踏足其中吗？”
“那你呢？”丽诺尔反问道。
“我一开始没有愿望，”四月落雨说，“我的过去，我的名字，我的家人，我对这个世界的所知都不知为何被遗忘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的身上只有蚀刻，我的记忆也仅剩关于蚀刻仪式的规则和一些残存的乐谱，那时候的我飘在深屿的静谧之海岸边，被住在那里的一位贫苦农民救了起来。”
“他们家很穷，穷到一家三口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但是他们还是接纳了我，给了我这个连自己姓甚名谁的陌生人一口吃的，让我活了下来，在和他们的相处之中，我知道了德洛斯，知道了斯托利亚，知道了明一，还有三个大国长达百年的冲突战争……你知道深屿地区是什么地方吗？”
“斯托利亚北方的大岛，泽芙里亚德的边缘，那里被明一和德洛斯瓜分，是凛冬山之外的第二条前线。“丽诺尔听着四月落雨的诉说回应道。
“嗯，那里是前线，而救我的那一家人，他们居住的地方，就在德洛斯战线边缘的安定区，有一天我离开家，帮他们出去收昨晚放下来的渔网，回来的时候，那里就只剩一个还在冒烟的弹坑了。”
四月落雨缓缓地说。
“就是这么简单，几个小时，一家苦了一辈子的人，还在期待着中午有新鲜的鱼肉吃，或许还能卖点铜塞特，给家里漏海风的墙修补一下，也能给孩子买一件新衣服。”
丽诺尔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她想起来那两位塔尔摩斯马队戴夫和罗兰德，就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出马，走了无数次的冬景高原商路，偏偏就在这一次，这一次他们遇上了银锤镇，永远的留在了那座虚幻的城镇之中。
“所以我开始了自己的旅途，追寻银之冠的旅途，我不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但是我紧握的愿望只会更加强烈——我要结束这些纷争，不管是皇帝战争，还是蚀刻仪式，还是贵族之间的争权夺利，都不应该存在在这个该死的世界上！”
幻影人形依然在这广场上来来回回的走着，丽诺尔和四月落雨隔着人群相望，天空中的斜塔发出明亮的银光。
“至少，在抵达银之冠之前，我也能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四月落雨摇了摇头，“走吧，你有自己的路要走，如果有事情需要我——当然不是杀戮其他的蚀刻赐福者——或者你有一天回心转意，我就在这里，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在实体世界与你见面，或许我们会成为敌人，或许不会，谁知道呢？”
“……再会。”
丽诺尔挥了挥手，隐没到人流之中，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走了回来。
“回心转意了？”靠在围栏上的四月落雨抬起了头。
“没有，”丽诺尔有些窘迫的搓着手背，“有个问题，就是……怎么离开这里？”
“触碰你的雕像，心里想着离开，你就会回到实体世界了。”
“……谢谢。”丽诺尔微微鞠躬道。
……
“他冥想多久了？“
“几个小时吧，他每天要去虚影街道呆那么一阵子，“莫里茨轻抚着手里的猫说，”毕竟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很多需要帮助的蚀刻赐福者。“
“好辛苦啊。“木匠梅文将一堆东西放上马车。”莫里茨将猫放进马车车厢，车座上已经趴着好几只毛茸茸的小家伙，从橘色到黑白斑点，有几只在入定的四月落雨身边打着呼噜。
“你怎么天天偷懒，梅文和小克劳迪娅都是孩子，你之前不是做文法老师的吗？”给马匹梳毛的吉尔伯特骂骂咧咧的说。
“昨天晚上给你上课上太累了……”
吉尔伯特挠了挠头，好像确实是这样，克劳迪娅，梅文和矿工出身的自己都没怎么上过学，在和四月落雨旅行的期间，在公学里身为文法老师的莫里兹就成为了他们的老师，从最基础的写字开始学起。自己的脑筋有些转不过来，昨天给自己补课补到了很晚。
“小克劳迪娅呢？”
“她手里还有几个插花的订单，她不想就这么不辞而别的离开塔兰提斯，所以今天一大早就拎着花篮出门拜访她的客户了……这个小姑娘也太热心了，又能吃苦，在遇到我们之前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吉尔伯特感叹道。
“嗯……我来准备马吧，你去城里找找她，四月落雨还在虚影街道里不方便活动，我怕她遇到危险。”莫里兹有些不情愿的跳下马车，接过了吉尔伯特手里的刷子。
……
丽诺尔眨巴了一下干涩的眼睛，娅瑟和阿雪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坐在她的身边，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边是赤红的火烧云。
“我离开了多久？”丽诺尔问。
“十八分钟零三秒，在四分钟的时候我和你的连接就被中断了，”娅瑟将丽诺尔的怀表递了回去，丽诺尔感激的笑了一下，将怀表塞进自己的衣服内侧，“在那里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没有，正如海因所说，那里面的所有人都遵循着不战的约定。”
“那就好，你不知道我和小龙可是提心吊胆的，要不是小龙出来之后跟我说那里面只是一片意识的空间……嗯，反正我也听不懂。”阿雪牵着马走了过来。
“倒是……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不是敌人，从他那里我得到了一些关于蚀刻仪式的信息。”
丽诺尔站起身，拍打了一下裙子上的泥土和草屑，和虚影街道不一样，回归了身体的她立刻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疲惫和不受控制，刚才在意识的空间里穿行让她差点忘记自己的身体还残留肌肉萎缩的症状。
“走吧，我们去下个落脚点，在路上讲给你们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