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 初窥

作者:子规与不可见的忧虑 更新时间:2023/9/16 19:30:01 字数:3614

在过去的三十四分钟二十六秒里,娅瑟一直在用各种方式尝试唤醒阿雪和丽诺尔,她采用的方式包括但不限于:用力甩她们的头,大声喊叫,拿起陶瓷杯子摔在地上,用尾巴和手抽打,甚至是用冰凉的井水向脸上泼,这两个人也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第八分四十四秒的时候,阿雪的嘴里发出了一声呓语,好像是在呼唤某个人的名字,但是娅瑟实在是没有听清。除此之外,她的呼吸显得有些局促,身上也有一点盗汗的症状,她的身体有一些发抖,眼皮之下的眼球胡乱蠕动着,好像是看到了极度令人不安的景色。

但是丽诺尔却和阿雪截然相反,她只是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嘴唇微张,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的长发在身下扇形一样散开,在窗外的月光下像是像是安宁的花海。她的双手放在腿的两侧,头部微微侧移。

娅瑟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睡姿,她睡得太安静了,一般情况下她总是像小猫一样蜷缩成一团。若不是还有那点微弱的呼吸,她像是一具躺在冰块上的尸体。

娅瑟轻轻的拉开了丽诺尔的眼皮,一双无光失焦的蓝色眼睛直直的向上看着,她的瞳孔已经涣散,几乎充斥了整个眼珠,原本水蓝色的眼睛深邃的像是大海上的空洞。

“丽诺尔……”

在烙印大陆的广泛认知里,一个人被分为三个部分,它们被称为:认知体,灵魂体与基本体。三者有着明确的嵌套结构,灵魂体承载着认知体,而基本体承载着灵魂体。在斯托利亚的古典魔法学里,认知体的象征是大脑,而基本体的象征则是心脏。

通俗的来说,认知体代表的是人对自己的个人认知,即清楚地知道“我”是我自己,学习,思考,洞察,推理能力,基于认知体的存在。

基本体则指代的便是肉体,肉体作为认知体的承载,认知体空而无物,需要寄宿在某物身上才能行动,于是为了思考,基本体上长出了大脑;为了洞察,基本体上长出了耳眼鼻舌。失去了基本体,则认知体便会消散;失去认知体,则基本体只是肉块。

最后是灵魂体,它作为连接基本体和认知体的桥梁。就像是胶水将基本体和认知体紧紧的黏合在一起,而要维持二者艰难的链接,则需要过分精巧的设计与强大的力量。由于灵魂体承载着认知体,在基本体消亡之后承载着认知体前往形成界的灰雾海岸。法明戴尔的泪之瘟疫,便是无数的灵魂体堆积而成。

这些都是娅瑟读书学到的,对于人类来说,瞳孔涣散判定死亡的依据。在这种情况下,发出各种生理指令的大脑,即认知体已经死亡,虽然身体内的各处器官还会按照本能继续工作,但是失去了指挥官的它们也只是盲目的行为,甚至维持不了多久。

在法明戴尔的丽诺尔经历过一次死亡,那时候的她身体死亡,灵魂体前往了灰雾海岸,但是她死而复生,从环雾湖底爬了上来。但是这次不一样,娅瑟不知道她的认知体死亡之后她能不能再活过来。而且,海因院长也明确的告诉了她们,丽诺尔的每一次死而复生,都会伴随着不可言说的代价。

娅瑟将自己的精神全部凝聚起来,开始洞察起周围的谱线。她虽然能够通过辨认谱线的方式看到其它蚀刻赐福者的蚀刻场,但是和蚀刻赐福者不一样,她不能利用蚀刻场的浓度来辨认蚀刻场主人的方向,因此她做不到主动出击,只能先洞察周围的谱线先想想办法。

丽诺尔身上还有一些情感谱线的变动,看似已经死去的她其实还活着,只是那谱线的变动实在是太过微弱,阿雪的情感谱线变动则更强一些,那些谱线样式告诉娅瑟,如今的阿雪心里充满了恐惧,不安与愧疚的情感,说来奇怪,恐惧的谱线样式,之前在她身上是一直没有过的。

“这是……?”

随着一些杂乱的谱线被逐渐择除,弥漫在森特里奇镇内的蚀刻场展现在了娅瑟的面前:粉色的光点细渺的漂浮在半空之中,光点之间的相互纠缠连成谱线,组成了一只一只淡粉色半透明的蝴蝶,停满了丽诺尔和阿雪的身上,缓缓地扇动着自己的翅膀。不只是她们身上,整个房间的窗台,地板上也爬着粉色蝴蝶,它们或是走来走去,或是在空中飞舞。

娅瑟当然知道这些蝴蝶不是真实的,这只是这个蚀刻场的谱线组合而成的样式而已,但是这就意味着,丽诺尔和阿雪是被这个蚀刻影响变成了现在这样酣睡长眠的样子。

正在娅瑟皱着眉头思索着下一步的处理方式时,自镇子西侧刮来了一阵寒冷的风,带着煤油和铁锈的气味,而就在下个瞬间,风中又多了一些金色和火药的味道,那些停靠在丽诺尔和阿雪身上的蝴蝶被这阵突如其来的风猛地吹散,但是片刻之后又组合了起来。

“又多了一个新的蚀刻场……这是正在和在镇子之外袭击过我们的人交手吗?”

娅瑟猛地甩了甩脑袋,她的内心现在万分焦急,在这个飞舞着粉色蝴蝶的蚀刻场之内,丽诺尔和阿雪的情感谱线的波动正在慢慢变得微弱,而随着刚才两个另外的蚀刻场解放之后,那些半空中飞舞着的蝴蝶突然变得更多了起来,争先恐后的向躺在床上的二人身上爬去。

可是自己的身上也同样站着蝴蝶,可是只有寥寥几只,就像桌子和地板上面。

为什么自己同样被这个蚀刻恩惠影响着,但是自己却没有和她们一样入睡?

娅瑟还没来得及细想,她自己便已经有了答案:身为萨尔丁的自己是不需要睡觉的。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绝大多数的人类在入眠的时候,身体和意识便会放松下来,现实之中的轨迹在脑内延续,随着那些看不见的潜意识,心理活动和情感默默作用,在现实之中人进入了安睡,认知体却在另一面醒来,反映在身体之上,就会产生梦游或者呓语。

而身为萨尔丁的自己,既没有人类的感情,生理上也不需要睡眠,自然与梦境毫无瓜葛。

梦是具有知性的生灵诞生时的谬误,梦是无法翻译无法告知无法诠释的虚无呓语,梦是现实的延续。

阿雪身体上的表现,很明显,她确确实实的在做梦,说不定丽诺尔也同样被困在了自己梦中。

娅瑟深呼吸了一下,还好她在闲来无事的阅读之中有着足够的知识储备。自己虽然不能做梦,但是她和丽诺尔的意识用萨尔丁的主仆誓血盟约缔结在了一起,只要增幅这个古老而神圣的秘法的力量,那么娅瑟有可能,只是有可能进入丽诺尔的梦中,既然在现实之中无法将她唤醒,那就去梦里找她,然后和她一起去无害化那位镇子里的蚀刻赐福者,将阿雪唤醒。

平静呼吸之后的她从腰间抽出了那把刺剑,法明戴尔的时候她用这把刺剑割伤了自己数次放血,原本经过明一的界明匠人用心打造的剑刃也已经被萨尔丁的高贵血脉腐蚀的斑痕累累,就连剑刃都已经钝化了。

就在她将剑刃放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的时候,她突然迟疑了一下。

镇子之外还有着两位蚀刻赐福者,他们可能在互相争斗,也可能携手并行,丽诺尔三人的行踪已经暴露,如今镇子里的蚀刻赐福者将整个镇子的活人拖入梦中,自己是唯一能够保护熟睡中的丽诺尔和阿雪的人。

如果自己要进入丽诺尔的梦中,那么自己也会陷入近似睡眠的状态,如果那位能够让人入梦的蚀刻赐福者感知的到,他只要随便挑选一把武器,来到这座旅店,朝着三个人的心脏轻轻的刺下去,就能结束一切。

空气中宁静无比,就连娅瑟都摒住了呼吸,只剩下旅店房间里的尘埃落在地上,还有丽诺尔与阿雪缓慢的心跳声,但是在娅瑟耳中却响如战鼓。

钝刀划过手腕,伤害自己触发了第二血脉原罪的娅瑟因为剧烈的疼痛猛地颤抖了一下,黄金色的龙血从她手上的刀口之中娟娟流出,将已经破败不堪的刺剑腐蚀折断,断裂的剑刃叮铛一声落在地上。

娅瑟缓缓地绕床而行,熔金色的瞳孔亮如明日,来自神话时代的龙语从她口中慢慢念诵。

“吾乃古老神话末裔,祭献鲜血于此逾越原罪:”

“寄宿于吾族言语之中的秘法应当展现,幻成赠汝之歌,寄于盟约之中。”

娅瑟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她的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了起来,触发血脉原罪足够把人逼疯的疼痛是烛龙为了确保萨尔丁的不朽立下的禁忌规则。细小的血流溅在木地板上腐蚀出纹路,发出嘶嘶的声音,随着娅瑟的脚步逐渐形成了圆形将丽诺尔和阿雪躺着的大床围在中央,龙血迅速风化而成的金色飞灰向上浮起。

“因为汝为吾之王,宿命缔结;吾为汝之仆,忠诚不渝。”

“因为吾与汝即是一体。”

授血仪式的阵法绘制完毕,娅瑟小心翼翼地咬住自己左手上的伤口,那些还在流淌的金色血液渗进了她的嘴里,她怕这些危险的血液溅到二人。对于自己的血,她已经尝不出来是什么味道了,因为痛觉已经占据了她全身神经的大部分,眼前已经模模糊糊,耳朵里除了嗡嗡的白噪音之外,就是丽诺尔和阿雪咚咚地心跳声。

她和丽诺尔的每一次行动都是一场豪赌,这次也不例外,她在赌在镇内和镇外的危险到来之前,自己能不能把陷入梦境之中的二人唤醒。那逐渐微弱的沉闷心跳便是她的计时器,让丽诺尔和阿雪继续沉溺在梦中,她们的认知体可能会就此迷失消散。

娅瑟靠着床,长长的尾巴卷住了丽诺尔的小腿,空着的右手紧紧的握住了阿雪的手,她看着天花板,最后用龙语重复了授血仪式所用秘法的最后一句:

“因为吾与汝等即是一体……永不分离。”

空中飞舞的金色粉末听从了命令,顺着娅瑟在地上画出的沟壑慢慢的旋转,形成了一道环形的墙壁,丽诺尔与娅瑟的的盟约在授血仪式的增幅下变得从未如此坚固,二人的认知体和灵魂体被拉的越来越近,直到近乎重叠。耳边的白噪音逐渐扩大,那些飞舞的粉色蝴蝶逐渐盖住了娅瑟的眼睛,漩涡一样的晕眩感袭来,娅瑟的眼皮合起。

绝对理性,没有任何感情的萨尔丁一族在数万年之后的现在,第一次踏入了那个无法接触的,纯粹感性,混乱不堪的梦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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