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梦是现实的终结 其二

作者:子规与不可见的忧虑 更新时间:2023/9/23 19:30:01 字数:3963

唐雪已经记不清自己已经目睹了多少次南明汐的惨死。

被生铁大箭击碎身体,被切断喉咙,被黑色的界明刀刺入心脏,被烈火焚烧,被天边落下的雷鸣击中……不管唐雪做了什么样的努力,如何想改变南明汐死去的事实,但是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

每一次,那个黑发黑瞳的温润少女的头颅落在地上,唐雪的面前便只剩下了火色炽烈的唐家家纹,而她的心脏也会紧随其后停跳,等她再度惊醒,她依然在那个夏日林间小道上摇摇晃晃行驶的马车车厢里。完好无损的南明汐就坐在她的旁边,热情的招呼她吃母亲准备的糕点。

“呕……咳……咳咳……”

一脸冷汗面色阴沉的阿雪大口大口的呕吐了起来,她死死的捂着自己的胸口,那种在她全身游走,寒入骨髓的恐惧感死死的攥住了她的心脏,令人作呕的不安感在她的每个器官之内肆虐,身体疯狂的抖着,只能蜷缩在座位的一角。

“阿雪……?”南明汐的手慢慢的伸向了唐雪,但是唐雪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抱着自己的头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继续向后缩了一缩,甚至不敢看南明汐一眼。

看到南明汐的脸她就会想象到她那泼洒的血浆,利刃划过肉体的声音,骨骼折断的脆响和口中呜咽的哀求。还有垂死挣扎时望着唐雪乞求想要活下去的不甘的眼神,而唐雪却因为内心深处的恐惧感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眼神慢慢变得失望,随着头颅被斩下,黑色的瞳孔最终散开,却依然死死的盯着自己。

“不要过来……咳。”

“刚才还好好的,阿雪你怎么了,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唐雪沉默着,她的心跳非常的不规律,除却恐惧之外,她更是被心中那种愧疚感压垮。

随着每一次从梦中惊醒,她便会感觉到自己身上缺失了一点东西,她好像遗忘了很多很多,那些原本陌生的恐惧感也变得更加熟悉,她忘记了一些人名,一些曾经经历过的东西。她只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唐雪,出生自明一帝国的碧落京,今年十二岁。

“我们很快就到蒙阴山庄了,你坚持一会儿,那里有医生会照顾你的……我,我能做些什么让你好受一点吗?”南明汐语气焦急的说。

“让我……一个人呆着,求你了。”

唐雪组织起支离破碎的语言,她的舌头已经有些麻痹了,她有着之前每一次梦境的感受,就算是这一次,她在惊醒的瞬间脑子里就想要拯救汐淼,但是就像陷入沼泽,或者流沙的旅人,她所有的挣扎都毫无用处,只是盲目的让自己下陷,最终窒息溺死。

周围的气氛变得压抑又潮湿,这是雷雨降临前的预兆,又一次,炽烈的骄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马车驶入了树林之中,最后一丝阳光也因为即将发生的惨烈事件而感到畏惧,远远的躲了开来。

森森的白光带着低吼的雷鸣到来,硕大的雨点落下,将那些幼小的细枝砸的七零八落。

没有唐雪的提醒,一切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侍卫们毫无警惕的继续赶路,驾车的马夫打了一个哈欠,心里盘算着把小姐送到之后,从蒙阴山庄回碧落京要走哪条路。

南明汐悄无声息的坐在车窗旁,一脸担忧的看着唐雪,每一次雷声轰鸣,她身上的冷汗便多身处来一层,面上的铁青也变得更加深沉,在颤抖之中咬紧了牙齿,她狠狠的扭过头去,雨滴落在泥土上的声音,仿佛就是南明汐死刑的沙漏。

“阿雪……”片刻之后,不忍的南明汐还是伸出了手,她实在是太担心了,自己唯一的朋友突然变成这样,一头雾水的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我让你不要过来!”阿雪紧闭着眼睛喊着,“我没法救你!我没法救你啊!我已经试了很多次了!每一次梦境我都在试着救你!”

“我试过做任何的改变,我试过阻拦你去那座避暑山庄,我有一次甚至让我们反着向碧落京的方向走,可是这一切都没用!每一次你都会死在我的面前!”

“我……会死?”南明汐的睫毛微微抖动,她也被从唐雪口中说出的事吓到了。

唐雪的额头顶到了厢壁上,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咚声,她忘记了,现在的南明汐和她不一样,她并没有经历过自己经历过的那些可怕梦境,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唐雪自顾自地,将自己内心的愧疚和委屈发泄一般说出了口。

“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梦到我死了吗?”

南明汐的声音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和之前的温婉细柔,少女一样的如水嗓音不一样,变成了略微沙哑,但是澄澈空灵的声音,但是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细小的破碎感。

破碎到犹如落在干净雪地上的玫瑰花瓣。

唐雪将额头从厢壁上抬起,慢慢的向身后看去,却看到原本坐在对面的南明汐变了个人,一头奶油般白金色的微卷长发随着车厢的颠簸上下浮动着,湖水一般清澈的蓝色双眼犹如太阳之下的湛蓝湖面,无法掩盖的忧愁和落寞在湖面上掀起波纹。她的脸苍白无比,一簇不安分的头发打着卷在额头上垂着,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和浮肿,看起来像是无声的大哭过一场,小巧的鼻子之下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微张开,刚才是她在和自己说话。

看到唐雪转过头来,她的脸上好像突然多了一份笑意,而那笑意下一秒立刻凝固,因为一把大剑凭空从她胸口穿过,发出噗地一声。胸口迸出的血将她白色长裙的胸口染红,而她原本苍白的脸上,也同样染上了温血的殷红。

她的双眼变得无力,眼皮慢慢的耷了下来,但是口鼻之中却咕噜噜吐出了一连串气泡,及腰的长发也好像是被水的浮力托住,慢慢的向上飘起。

她是谁?

她不是南明汐。

她也叫我阿雪,和南明汐一样。

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她。

我不认识她。

但是……她是很重要的人。

她要死了。

转瞬之间唐雪已经蓄足了全身的力气,但她也不知道这股远超她的年龄的力量是哪里来的,她脚下重重一踏,向胸口被贯穿,正在空气里溺死的白发少女奔去,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将抓住她的衣领的时候,马车却狠狠地颠簸了一下,她原本身上的那股力气也突然消散,整个人向前猛地倾去。唐雪赶紧用手顶住座椅的扶手上撑住身体,脸却不可避免地向那位少女靠近。

但是接下来映入她眼帘的,并非是那位少女即将溺死的面庞,而是南明汐的脸,她的瞳孔已经散开,头部靠着身后的墙壁向一侧偏着,一道利刃切出的刀痕出现在她的咽喉上,血止不住的往外涌洒在她的胸前。她身上的轻纱长裙被雨水和血液浸湿,泥点脏污了她的黑色头发,脸颊,乃至全身。

雨水倾盆而下,空气中本就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而不知为何,她们乘坐着的马车速度居然越来越快,马车夫像是玩命一样,完全不管路况和天气向前驱马狂奔,那些南明家的侍从却依然跟得上,但是仔细一看,他们身上的盔甲和衣服都已经破损,斗笠之下并不是面目,而是一具一具森森的白骨。

被眼前景色惊吓的唐雪倒吸一口冷气失措的向后退,脚下一绊向后摔在了地面上。

“阿雪……”

南明汐冷掉的尸体缓缓地吐出两个字,而那已经属于死人的发散双瞳,慢慢的转向了倒在地上的唐雪,僵硬的肌肉配上脸上临死之前绝望的表情,让尸体不应该拥有的眼神透露出了幽怨的恨意。

“……阿雪。”

冰冷的血液从南明汐咽喉上的刀痕向下流着,而她的身体却诡异的动了起来,她一半的身体完全破碎,甚至很难辨认她原本的样子。须臾之间,整个车厢内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原本宽阔的明一皇家车厢变得无比逼仄。

“为什么……”

南明汐的身体发出木偶戏一样骨骼的咯咯声,那半身不成型的身体尝试着慢慢站了起来,却因为只有丝缕骨肉连接的腿部遮断而猛地塌了下去,她伸出了右手,手上的指头有几根被直接撕断,她用指甲抓着车厢的地板,慢慢的向唐雪爬去。

“不要,不要过来,我没有,我……”

那种恐惧的麻痹感从未如此强烈,唐雪牙齿打着颤,身体却一点也动不了,她只能紧紧的闭上眼睛,不看面前南明汐尸体惨重的景象,但是这几乎没有效果,从南明汐缓缓爬过来的尸体口中说出的话,像是带着怨毒的诅咒,和那些恐惧与愧疚一起,侵蚀着唐雪的精神。

“为什么不救我……”南明汐的伤痕累累的左手已经抓住了唐雪的腿,冰冷坚硬的重压,慢慢的爬上唐雪的身体,她残缺的右手缓缓地握住了唐雪的脖子,“只是在旁边看着……看着我被杀死,看着我向你哀求,求求你救救我,却无动于衷,你只是看着……”

“我没有……我想救你,我真的想救你啊!咳……咳咳……我只是……”

她掐着唐雪脖子的右手不断收紧,那种力道让唐雪完全无法挣脱。

“是你做的!是你做的!我是你的朋友……你为什么要这样!是唐家的人杀了我!我不会原谅你们唐家!更不会原谅你!”

南明汐怨毒的嘶吼着,她的声带遭到了破坏,原本呼吸用的肺部也被那根大箭搅成了一团肉泥,正因如此,她的话语之中带着呼呼的风声,就像是恶鬼索魂一般,而她的脸也开始快速的腐烂。随着她的嘶吼,一股恶臭的黑血也从她的口中涌出,混着蠕动着的白色虫子。一只蜈蚣从她披散肮脏的长发之下爬出,在她脸上游动了几圈之后,对着她已经几乎腐烂的脸大快朵颐了起来。

“我只是……呕……”

脖颈上的压力已经让唐雪呼吸困难,只能挣扎着从喉咙里发出干呕的声音,整个车厢的地板也好像变成了绵软的沼泽,南明汐用全身的力量将她向下压去。

我只是害怕。

我只是害怕失去重要的人。

因为我从来没有被别人重视过,父亲也好,母亲也好,他们都把我当作家里的耻辱。

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叫我阿雪。

我能救你的,但是那时候的我,实在是太害怕了,弱小到不值一提的我连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都做不到。

哈,什么淬体武者啊,狗屁。

都是我的错。

带我走吧,南明汐。

唐雪的鼻子里哼了一声,她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很多本该不存在的东西。原本挣扎的手脚停止了,她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任凭自己陷入柔软的地板之中。

“唐雪,该醒了。”

一抹冷峻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响起,虽然只是一句,但是本能一般,唐雪猛地睁开了眼睛,却看到在已经腐化的南明汐尸身背后,赫然点亮了一双熔金色的眼睛,在黑暗的车厢之中就像是炽烈的明灯一样燃烧着,散发出高贵的威严。

那双眼睛的主人看着唐雪,口中快速念诵了什么,音爆在狭小的车厢之内炸响,南明汐的尸身瞬间化作泡影,紧接着,一只娇小的带着黑色片鳞的手向唐雪伸了过来。

“你知道我为了找你花了多久吗?”

“你是谁……”唐雪本能的牵住了那只手,但是她立刻脱口而出了来者的名字,“娅瑟?”

“李燊冬!带我们出去!”娅瑟用力敲了敲车厢的内壁。

一声清脆的嗡鸣突然在云雨密布的天空之上响起,余韵深远回响四野,刹那银芒光寒天地,一如天地初开之间最初的裂隙,天空上的云层,坚实的地面,以及唐雪所在的那辆马车,都被这仿佛撕裂世界一般的银色弧光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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