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 快快安睡

作者:子规与不可见的忧虑 更新时间:2023/11/9 19:30:01 字数:4794

坠落,然后——

——绽放。

我的身体在散发着白色荧光的平原上绽成了一团血红色的玫瑰,正如我刚才说的:像一个从二楼摔下来的西瓜,散成了散发着腥臭的厨余垃圾模样。

但是我的视角却不唯一,在另一个视角之下,我站在一边,看着地面上那朵巨大的血玫瑰,内心叹息着想道:

丽诺尔·汉弗雷斯,不复存在了。

这里的时间过去的很快,不知道过了多久,地上那些肉屑和碎骨的血红风化成了黑色,然后变成了……破碎的文字?

那些黑色的,像极了明一语的文字从白色平原的四面八方更多飞来,它们以一种富有诗意和韵律的方式被排列组合在一起,文字堆砌成了城市的街道,组成了天空上的云彩,组成了路边的花草,当然,也组成了我自己——那些文字变成了我的骨骼,肌肉,和脏器。

在这些像极了明一文字的间隙之间,最初的三原色喷涌而出,三种颜色混合在一起,更多的颜色在碰撞之中迸发,将黑白色的框架染上了各自的色彩。

然后,我嗅到了气味——丁弗斯港咸咸的海风,小吃摊上的炸鱼,混着针叶的积雪,新鲜出炉的面包和肉类的香味。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在那些色彩涂满了整个白色的平原之后,我感到了在高高的天空上,有无数的炽烈目光注视着我,有的饶有兴趣,有的疯狂喜爱,有的无感,有的唾骂……那些眼光的冲击力太过剧烈,我脚下的地面裂开,文字形成的建筑和我一起继续向下坠落。

于是——我再次回到了南罗斯林,回到了那座依靠着灯塔建成的小小庄园。

汉弗雷斯宅邸并不大——当然是相比斯托利亚其他贵族的庄园——毕竟米科尔森·汉弗雷斯和夏洛特·汉弗雷斯并不是有着深远历史的名门望族成员。成为南罗斯林这一边陲之地的贵族和执政官,这是对米科尔森在北方的战场之上所作所为的奖励。

而如今,这两个人冰冷的身体就放在我面前的灵柩里,他们胸口的贯穿伤已经被给他们收殓的人缝好了,黑色的乌鸦羽毛盖满了他们的全身,填满了棺木,那两张苍白的脸上依然保持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我的身体跪在地上,一根长枪贯穿了胸口,穿透了我的心脏,枪尖作为支点将我钉在了地面上。汉弗雷斯宅邸大堂黑白色的大理石地砖已经被布满断壁残垣和残缺肢体的血泊覆盖,四处的柱子和栏杆已经成为了烈火的食粮,不久之后便会被蚕食殆尽。

我就这么呆呆的坐在那里,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不管接下来是什么样的责罚或者酷刑,对我而言都像是愚蠢的我应得的。肉体上的伤口尚且可以愈合,可是我心里的悲痛和自责已经将我淹没。

“丽诺尔,丽诺尔。”

在身后的血池里,一个女孩的身影慢慢的浮现了出来,她穿着葬礼用的洋裙,戴着黑色的手套,脸上蒙着一层黑纱。只是她的上半身和下半身歪歪的拼在一起,一道长长的裂口将她整个人分开,连接着两个半身的,还未凝固的血液。那是我童年的玩伴,和我年纪相仿的另一个南罗斯林少女——伊洛丝·罗德里斯克。

她慢慢的走到我的背后,手搭在了我僵硬的肩上:

“你回家啦。”

我皲裂的双唇蠕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太好啦,我们等你回来已经……很久很久了。”

伊洛丝调皮的说,她将手搭上贯穿我身体的长枪枪柄,用力的将它向上提去,枪身在我的肉身里卡的很死,应该是刺入其中有一阵子了,以至于那些发炎肿胀的肌肉开始挤压枪身。在一阵牙齿的打颤声中,那根长枪连带着捎下一片新鲜的血肉被从我的身体里拔出甩在一边,那份支撑的身体的力量从我体内抽出,我倒入倒入了地下的血泊中,掀起阵阵涟漪。

这次没有那么痛了,因为自责的麻木屏蔽了一切感觉。

肉体上的伤口尚且可以愈合,可是心里的呢?

在那些涟漪的影响下,漂浮着的断肢动了起来,那些污血填补了他们缺失的部位,那些原本意外死在葬礼上的宾客,从血泊中站了起来,身上垂挂着裸露的脏器,慢慢的走向了倒在血泊里的我。

“这是一场审判,也是最后一站,”伊洛丝抓起我的一只小腿,其他的宾客和她一起将我的身体扛起向门厅之外抬去,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环绕着花园的道路上布满了马车的残骸,“这次审判之后,你的罪孽将被宽恕,你将永远,永远留在这里,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好啊,我说。

那些人抬着我走下了楼梯,穿过了汉弗雷斯家的花园,金属的栅栏门吱呀一声打开,他们顺着盘山的小路走下漆黑的南罗斯林海角断崖,在汉弗雷斯宅邸的屋檐上,一群黑色的乌鸦默不作声地窥视,天上的繁星点点,一如那天在凛冬学院的与光同葬之夜。

潮汐带动着海浪拍打着褐色的湿润沙滩,已经有一群人在沙漠上围绕着篝火圆圈,他们穿着黑色的丧服,手里攥着沾血的信件——这些人,正是那些因我而死的所有人,他们都已自己的方式完成了报复,现如今是最后的清算。

抬着我的人的脚步停止了,围绕着篝火的人也让出了一个缺口。在篝火正中间的,是一个仿照着我的样子用柳条,葡萄藤和荆棘编织出的巨大人偶,精致到甚至在头顶上还惟妙惟肖的做出了我那一簇不听话的刘海。在那个巨大人偶的腹部,是遍布荆棘尖刺的牢笼,那是为我准备的。

看到那个人偶的瞬间,我不合时宜的笑出了声,这实在是太有趣了,这场诡异的仪式,可真是我葬身的最好结局,就像是审判庭审判异端的魔女和黑魔法师一般,我的身上血债累累,大概和他们没有区别吧。

牢笼打开了,我被塞了进去,围绕着的人们将手中沾血的信件丢进下面的篝火,霎时间,火舌剧烈的窜起,来自汉弗雷斯宅邸的烈焰燃上柳条人偶的全身,浓烈的熏烟灼烫着我全身的皮肤,舔舐着我的鼻子和眼睛,我看到火焰从我胸口的伤口中伸出它的触角,我的灵魂被我的罪孽灼烧着。和之前肉体上的疼痛痛苦不同,我的灵魂,我的精神在被硬生生的撕扯灼烫,我的尖叫来自我的内在,而非口中。

汉弗雷斯宅邸开始了坍塌,巨大的声响即便隔了这么远也能听到。我当时在汉弗雷斯宅邸……是怎么活下来的,或者那时候,埃戎没有把我带出来,让我和爸爸妈妈死在一起,就不会有这么痛苦的旅途,不会这么疲惫了吧。

火焰已经包裹了整个柳条人偶,在汉弗雷斯宅邸坍塌的轰鸣之中,我听到了火焰的呼呼声中带来的嗤笑——伊洛斯,老沃恩父子,薇儿莱蒂,塔尔摩斯马队的所有人手拉着手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嗤笑着,欢呼着,庆祝着。

啊,多么美妙,多么动人,丽诺尔小姐被死亡拒绝,她的灵魂无法前往灰雾海岸,那么我们就烧掉她的精神吧,我们把她的理性,把她的人格都烧掉吧,烧掉吧,烧掉吧,仅剩一具无法死去的肉身和空荡荡的灵魂。

那些欢呼扎入了我的心,就像是在那天的葬礼上,专程赶来嘲讽汉弗雷斯家和那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姑娘的宾客。那些麻木突然之间消散了,取而代之是一种……愤怒。

一只乌鸦飞入了火中,它撞破了已经化作焦炭的牢门,它的体型也要比那些站在房顶上的普通乌鸦大一整圈,我认得出来,那是一开始便陪伴着我的白色乌鸦,如今它的身体已经被血浸透染成了红色,而柳条人偶燃烧的烟尘,将它熏成了黑色。

白色的大鸟,沾上了无法洗去的鲜血,经由战场的硝烟熏烧之后化做的报丧鸟。

那是一只灰烬鸦。

它钻入了我被烈火舔舐出肋骨的胸膛之中,上方被点燃的柳条塌了下来,我在罪孽的火焰之中再度回到了那片空无一物的虚无,那边白色的平原。

我拖着木然的步伐向前走着,身体已经残破不堪,所有的感受都已经消失,我的双眼无法视物,也不知道我要前往何方。白色的平原上留下了一排血色的脚印,从我的身体末端开始,那些黑白色的文字再次出现,从我身上剥离出来向外散去。

我倒在了地上,似乎连我思考的能力也消失了,我想不起来任何事,也没法做任何的思考,我只知道,我将在这里彻底消失。

突然之间,我脸颊上的木然变成了刺骨的冰冷,那些淤塞住我大脑的东西也暂时消失了。我正趴在被冰封的法明戴尔环雾湖上,这冰块澄澈而透明,正当我以为新的折磨就要开始的时候,在冰层的另一面,我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只不过那双眼眸并非湛蓝,而是癫狂的赤红。

“你看,贝雅特丽齐,”她开口了,它的声音和我一样,只不过更具挑逗和危险的味道,“一直以来,你都在否认自己的本性,明明是镜子之内的倒影,却在否认镜子之外的真正的自己。”

“让我走吧……我不想再听你那些疯疯癫癫的话了……”我虚弱的说。

“你所经历的那些矛盾,痛苦和挣扎,其实你本不应该承受,”冰面下的倒影扬着嘴角说,“正是你那些冠冕堂皇,毫无意义的伪善,将你带入了这样的噩梦。”

“咳……”彻骨的严寒让我本就虚弱的身体变得更加支离破碎,我用尽浑身的力气蜷成一团,却无法站起身来,“我不知道……自称丽诺尔的你到底是什么……但是我不会让你夺走……我的身体……”

“身体?你不要搞错了,”丽诺尔的嘴角挑的更高了,“我是你的本心,我是你压抑的一切,你的执念,愿望和底线,我不需要说服自己的虚伪面具,事实上,你也已经感觉到了,不是吗,就在这里,法明戴尔,你放开手脚挥动大剑的时候。”

我偏了一下目光,不敢作答。

“不敢说是吗?那让我来帮你,那时候无数的灵魂被你切开,生命在你手中流逝,一直以来你都渴望着支配和杀戮,向杀死爸爸妈妈的某人复仇,还有自相残杀的蚀刻仪式……我的天,这太棒了!这就是为你准备的舞台。”

“可是你呢?你用善良谎言塞住了耳朵,用悔恨的布匹遮住了眼睛,现在在一场想要杀死你的蚀刻赐福者缔造出来的梦里,你就甘愿承担良心施加给你的罪业。”

丽诺尔继续说:

“想想看,你真的乐意就此赎罪,永远的迷失在这里,哪怕不是为了你渴望杀戮的本性,难道你就这样……像个只会哭闹着乞求海因院长的孩子一样,再一次的放弃复仇了吗?要知道,除了爸爸妈妈还有埃戎,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够保护你,你只能靠自己的尖牙和利刃……”

我突然睁大了眼睛,血丝布满了我的眼球,那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去你妈的。”

丽诺尔挑起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她微微摇了摇头,疯狂的目光中展露出一点失望:“哦,看来你还是决定……”

“我确实连累了你们!可是我不是那个施暴者……我没有对不起你们!你们有什么资格!一个个的在这里折磨我,向我复仇……没有人,再也没有人能保护我了,我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我也想活下去,我必须活下去……!”

我的脸贴着冰面大声的咆哮道,就连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我身下的冰面裂出了裂缝,冰面之下我的倒影明显的愣了一下,但是下一秒,她露出了惊喜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大笑了起来。

“这样才对,这样才对,这才是你自己,贝雅特丽齐,不,丽诺尔,这才是你自己……你的疯狂寄宿在你的执念之上,你的执念根植于你的本能之中,是的,是的,把那些嗤笑你的人全部撕碎,把那些从海岸归来的索命鬼踹回到送葬海的烂泥里,那些阻拦你的人,只要杀掉他们就好了。”

冰面再次开裂了,下方并不是水,而是无穷无尽的红色玫瑰花瓣,它们从裂缝里喷涌而出,飞舞着缠绕在我的身上。身上冰冷和炽热的感觉全部消失了,现在缠绕着我全身的,是令人舒适,令人上瘾的温暖。

我笑了起来,丽诺尔向我满意的摇了摇头,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双手自冰面下伸出按住了我的后脑,湿漉漉的额头顶着我的额头,我能嗅到她带着血腥味和玫瑰芳香的颤抖鼻息,她朱唇微启,轻声念诵:

“那么我们走吧,你和我一起。”

“正当天空慢慢铺展着黄昏,好似疯子漫步在玫瑰园里。”

“我们走吧,穿过一些有粉色梦境的街。”

“那里休憩的场所人声喋喋,和满地蚌壳铺锯末的旅馆。”

“街连着街,好象一场讨厌的争议,带着阴险的意图,要把你引向一个重大的问题……”

“唉,不要问,‘那是什么’?”

“让我们快点去做客。”

我身上所有的伤口,那些刀痕,齿印,冻伤,烧灼的焦痕一同愈合,犹如时间以数百倍的速度向前推进。胸口上蚀刻所在的位置灼热异常,血从【爱如玫瑰】的纹路之中涌了出来,那些痛觉已经不再是痛苦,那是只属于我的鲜血的欢愉。全身充斥的力量从未如此的强大,我将带来血腥的盛宴,我将带来华丽的毁灭,我将撕裂肉体,我将碾碎灵魂,然后把那些残肢断臂用尖牙撕咬,咽下自己的肚里。

我在冰面上在站了起来,满是鲜血的双手蒙上额头向下划去,任凭我的脸被染红。

“那么,我们要怎么处理让你遭遇了如此噩梦的人呢?”丽诺尔一只手挽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用长长的指甲戳着我胸口正在流血的蚀刻,贴在我的耳边带着魅惑而阴冷的语气轻轻地说。

“当然是,”我舔了舔嘴唇,眯着的眼睛里瞳孔缩的极小,有如野兽的竖瞳,“将我们遭受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归还给她,用最贴心的方式将她……折磨致死。”

“那真是……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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