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李燊冬用烟斗打了打腰间的刀鞘，把里面的黑灰磕了出来，从腰间的锦囊里拿出新的烟草填上，看着那位抱着婴儿的女人，摇了摇头。
她现在的状态很奇怪，仿佛是回到了被困在刀里幽灵的状态，只能拿起自己的随身物品，无法触及这片梦境的一切，不管是监牢的墙壁或是被困在其中的风琳沙洲难民。她是这场梦境的旁观者，而非实实在在的参与者。
而这场梦境的主人，便是那个吃下草药陷入酣睡之中的孩子——二阶堂野。
“你出生在这种地方啊。”李燊冬自说自话，向那孩子走去，在她的手触碰到小小的二阶堂野之前，她周围的景色突然开始融化，就像荒漠里的沙暴一样飞舞散去。
赤黄的沙子在牢房内盘旋扭动着，变换为了斯托利亚人和明一人的身影。骑士们用斯托利亚语叫骂着，从牢房里一个接一个的提起风琳沙洲的难民，给他们套上了枷锁和铁链带出了地牢。小小的二阶堂野披着破烂的床单缩在阴暗的墙角，用惊惧地眼神看着铁囚之外。
风沙再次搅动，冲散了刚才凝结出来的景象。
二阶堂野的妈妈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背，但是难耐的饥饿让小小的二阶堂野难以进入梦乡。监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筋疲力尽的难民被送了回来，但是回来的人仅有当时离开的人的一半。
“他们呢……？”二阶堂奈抬起头来，她的眉骨上有一块淤青。
“死了，被那些监工的骑士们处决了，也有几个倒在了工地上。”一个男人颓废的坐在墙角，双手上的鲜血还没干涸，稀稀拉拉的往下滴落。
“妈妈，小野饿——”小二阶堂野突然发出了声音，吓得二阶堂奈赶尽捂住了她的嘴。
“别吵，小野，别吵，忍一忍睡着就好了，嘘……”
二阶堂奈安抚了一下怀里的孩子，将眼光继续投向那个男人：
“你们不是去修城墙……为什么他们会？”
“嘿嘿，肯定是想跑被抓住了，要我说啊，咱们都得死这，哪怕能跑出这风琳沙洲又能去哪儿啊，南边什么都没有，除了火山就是沙子，北边呢？北边就是……”那个老太婆嘶哑地声音从隔壁囚室传来，她瘦骨嶙峋的双手抓着铁栏，双眼因为饥饿凸出了眼眶，嘴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闭嘴，老东西，这么久了怎么还没饿死你。”
靠在墙角的男人把受伤的手伸进衣襟，从里面拿出来半个面包，上面沾满了尘土和沙子，他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放在了二阶堂野四处乱抓的手中。
“饿了就吃吧，吃这个。”
饥饿中的二阶堂野立刻抓起了那块有些发干的面包往嘴里塞，也不管上面蘸着的血渍和泥沙，而她的妈妈则向着投来了歉意的目光，刚准备开口说什么，却被那个男人挥手拒绝了。
“没什么好谢的，这几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说起来，小野几岁了？”
“三岁。”二阶堂奈拍了拍女儿头上的凌乱的白发，她是明一烛脉和斯托利亚人的混血，真正的父亲就是如今在牢房之外的，哪个玩弄过她的斯托利亚骑士。
“这么说来，已经四年了，”男人叹了口气，后脑顶在墙壁上笑了起来，“风琳沙洲已经失陷四年了，明一也没有派任何人来……”
“**妈的！”另一个男人重重的捶了一下地板，“这种日子叫人怎么过！都他妈的五年了，明一屁都不放一个，是让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吗，风琳沙洲还算不算明一的领土，我们还他妈算不算祈水道的人！”
“你要不想在这呆着等死，嘿嘿，”挂在窗台上的老妪阴笑着说，“那你就出去，和那些斯托利亚人搏命去。”
“倒也不用搏命，”坐在墙角的男人擦了擦自己的脸，“阿良，你还记得我们今天发现的那个吗？”
“那个洞？”手上还在流血的男人皱了皱眉头，随后叹了口气，“倒可以试试……”
“洞？”二阶堂奈直起了腰来，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他们的计划。
“我们这几天一直在给斯托利亚人修城墙，就是北边的那些，他们似乎得来了情报，所有的人都在进行作战的准备，”手上流血的男人咳嗽了一声，随后压低了声音，“在城墙的西北角，那里的土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塌了，但是外面的土层还没破，所以是中空的，只要用点力气就能打出一条路来……如果我们速度快些的话，在他们发现之前我们就能进祈水道的深山里。”
“啧，痴心妄想。”老妪翻了个白眼，惹来了周围人鄙夷的目光。
“我也是听那几个死掉的可怜人说的，那几个兄弟——他们发现了那里，在工地上闹起了乱子，想趁着混乱离开，不过我们都知道斯托利亚骑士的执行力，所以……不过，那个地方暂时还没被发现，但是用不了多久，可能过几个晚上，斯托利亚巡逻的卫兵就会发现。”
话说完，他便又将头靠在了墙上，喃喃自语一样的道：“若是能在夜里离开这间牢房的话，我们便有机会。”
“有个屁机会，”方才锤地板的男人说，“出去往哪儿逃啊？祈水吗？我们的祖辈可都是从祈水道那烂地方来的，没有驱虫药，没有趁手的家伙，也没有干粮，我们能在祈水道活多久啊？”
“可是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了，哪怕我们没有死在祈水道的毒虫口中，继续困在这风琳沙洲，早晚一日也会被那群异色人活活饿死，或者累死……等九龙行军或者玉武卒从北方归来，穿过祈水道来到这里，我们早就完了。”
阴暗逼仄的监牢里突然静默了，因为走廊的另一头发出了开门声，那是斯托利亚人每天日常的巡夜，几个拿着辉石灯的人走下了地牢，挨个查看牢房里人的情况。不过过一阵子，这样的巡夜也没什么必要了，如今困在风琳沙洲的人，已经从四年前的万人缩减为了现在的不足三百，多数都在繁重的苦役和极少的食粮中饿死。
虽然小小的二阶堂野是斯托利亚人和明一人的混血，但是不论如何，她都是二阶堂奈的孩子，过去的几年，她吃着牢房内每个人省下来的百家饭长大，虽然有些营养不良，但是好在还活着。只是她必须在牢房里深深的藏起来，避免被那些巡逻的斯托利亚骑士发现。
或许真的就像二阶堂奈对她说的，她的命顽强的就像一株野草。
“我想试试，我已经没有耐心，也没有时间等明一的军队来搭救了。”
骑士的铁靴声路过了他们的囚房，装作假寐的几个人也睁开了眼睛，二阶堂奈死死的将二阶堂野压在怀里，防止她发出哪怕一点点声音。等到骑士们走远之后，那个男人继续说：
“明天晚上，明天的劳役结束之后，我会想办法藏在城里，然后打开这里的牢门，如果你们有胆量的话，就跟着我一起走。”
黑暗的牢房里发出了嗡嗡的讨论声，有些甚至开始咒骂了起来，但是每个人都知道，留在风琳沙洲便是死路一条，要是顺利的话，逃去祈水道恐怕还能有一丁点活下来的可能性。
“阿良，我跟你去。”
“对，我也想出去。”
“明一的军队肯定会来的，我们都等了四年了，再等一会儿也可以……”
“别犯傻了！要是九龙行军和异色人的军队打起来，我们还有一点活路！？”
二阶堂奈抚摸着二阶堂野的头发，不只何事发生的二阶堂野扑闪着蓝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妈妈：
“妈妈，我们要去哪里？”
“妈妈答应过你，要带你回家，你还记得吗？”
“记得，那些穿着铁皮的叔叔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在跟我们玩游戏，怎么了，我们不玩了吗？”
“没有结束哦，小野一直表现得很好，这里的叔叔和阿姨也都表现得很好，所以那些叔叔邀请我们去北边的山里玩，玩完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小野再也不会饿了，小野喜欢做梦，对不对，北边的山里呀，比你的梦还要有趣的多呢。”
“真的吗？”
“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傻孩子，不过，明天你要跟阿良叔叔一起，妈妈有些事情要做，你一定要听他的话。”
看到二阶堂野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二阶堂奈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注视着那个叫阿良的男人：
“我跟你一起走。”
“啧啧啧，你的腿还能用啊，在这点大的地方走路都难了，还想着跟他们穿过祈水，我看你可是要害死他们，成为他们的累赘哦。”老妪再次讥笑着说。
“我不会成为累赘的。”
二阶堂奈把怀里的小野放了下来，撑着墙壁艰难的站起，她生下小野，身体还未恢复之时便被那些斯托利亚人使唤，再加上营养不足，牢内的环境又十分恶劣，给她的身体留下了十分严重的后遗症，她的右腿骨在生下小野的几个月内开始了坏死，幸亏这座牢内曾经是种植草药的地库，还有着一些干巴巴的药渣可以使用，才保住了她这条腿。
她顺了顺自己黑色的长发，目光炯炯地看着阿良，原本蜡黄的脸上，却多了一层明媚的气色——在风琳沙洲，她曾经是最漂亮的姑娘，而这张漂亮的脸，也招来了那些斯托利亚人对她的恶行。
“你要是到时候没回来，那些骑士会怀疑你的，这很危险，我和那些异色人打过交道，明天我会试着让他们把我带出去……小野就拜托你，我答应过要带她回家，请你一定照顾好她，好吗？”
“你还是留在这里吧，奈姐，”阿良摇了摇头，“哪怕我们能出去，祈水道那种地方，也不是你能轻易跨过去的，况且……”
“我说，我不会成为累赘的，小野也不会成为累赘的，听得懂吗？”
二阶堂奈站直了身体，这对她那条坏腿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她还是硬生生的站了起来，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她的黑色眼睛在漆黑的牢房中分外明亮。
“……行，希望你不要出什么岔子，让小野失去自己的……”
阿良叹了口气，但是她看到二阶堂野懵懂的眼睛，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他敲了敲旁边的窗子，吓得挂在窗台上的老妪一激灵。
“老不死的东西。”
“切。”老妪偏头啐了口口水。
“我记得你是后来才搬到风琳沙洲的，你是祈水道人，是吧？”
“是又怎么样。”老妪撇着嘴说。
“那你明天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你对祈水道比我们都了解。”
“哎哟哟，现在来求老太婆我了？我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呢。”
“你走不走？”阿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火气。
“嘿嘿，”老妪干巴巴笑了几声，“给你们带路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哼。”
“老太婆我无儿无女的，也没过过什么太平日子，一直这样都习惯了，不过老太婆我呢，倒是想体验体验被人照顾的感觉，你要是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把我丢下，要像照顾自家老人一样照顾我，给我一口吃的，我就给你们带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