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 徘徊在快要干涸的水坑上

作者:子规与不可见的忧虑 更新时间:2024/1/20 19:59:14 字数:3678

“我想变强……就是因为害怕。”

阿雪咽了一下口水,低着头继续道:

“那时候,我看到了唐霁,我看到了唐家的刺客们,但是那都不是我动弹不得的原因,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亡,我的身体第一次感受到了纯粹的恐惧。”

“和现在一样吗?”南明汐说。

“是啊,和现在一样。”

阿雪的头稍微抬了一些,那烧灼着炽烈金色的枪口对准了她的眉心,周围的时间都变慢了,她清楚的看到那根满是老茧伤痕累累的手指正在慢慢的将扳机压下,这是只有她能看到的死亡倒计时。

“修行【灼骨炼火】必须封闭住我的情感,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但是对我而言,这反而是好事,因为我这样我就能将我最大的弱点,我的恐惧去掉……”

“让恐惧在内心的阴影里缓慢的燃烧,来作为驱动身体的燃料,而你的恐惧感在旅行的过程中从阴影之中破出,所以你的心火最终熄灭了。”南明汐缓缓开口说,语气里没有一丝波动。

“所以我无法打败克林特……我再次面对了死亡,所以我做不到,我没有那么多的勇气,也没有那么多的力量……爹爹说得对,我真的,真的很没用啊。”

“勇气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的特质,”南明汐将手搭上阿雪的肩膀,“你能够承认自己的不足之处,已经是一个很勇敢的人了,但是你可以更勇敢些,我知道你感到恐惧的原因,你也不是自以为的那个没用的人,如果……不是你自己说出来,你便无法看清自己的真正模样,阿雪,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

阿雪看到惜字如金的扳机再度压下了一点,她用力的闭上了眼睛,紧咬着自己的牙齿:

“我害怕的是……”

你在害怕什么?

你害怕的绝对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沉重的东西。

可是我说不出来,承载恐惧的容器里面不单单只有这份感情,还有一份名为遗忘的迷茫。

每个人都让我说出来,克林特让我亲口说我做不到,南明汐让我亲口说我的恐惧,为什么一定要我说出来?

“糖糖,给你。”

唐霁和唐雪靠在碧落京常水江畔的栏杆之上,傍晚宽阔的江面上已经没了多少行船,背后的食肆酒家都已经提出了灯,落花街的勾栏妇人们也打扮的花枝招展出来揽客,吆喝和嬉笑声作为碧落京入夜的前奏。

一袭灰衣的唐霁将拎着两根糖葫芦,将一根递给了阿雪,自己也趴在了栏杆上吃了起来。

“都说了不要叫我糖糖了!你才比我大……也就一刻钟!”

“一刻钟也比你大,所以我是你哥哥。”唐霁跟着后方巷子里的曲调节奏一边点头一边说,又吃了一颗打上糖衣的红果。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阿雪的脸颊上盖着几块淤青,吃了一口糖葫芦说,她的糖葫芦里填了豆沙馅,是她最喜欢吃的。

“你还能去哪儿?”唐霁笑了一下,“爹爹让我来寻你,我想都不用想你今天肯定又是从太书院跑出来在这和那些小子们拉帮结派胡作非为了。”

“可不比你哦,我的尚林院大学士,今天又去见谁了?”

“天安府的方总督,年初你应该见过他。”

“忘了。”阿雪又啃了一口糖葫芦,一串六个红果已经被她三口吃掉了四个。

“吃完就回家,别再让我出来寻你了,爹爹喊我出门的时候,可是有些生气了,说你一天天不干正事,混迹花街柳巷,有辱唐家名望,回去挨打你就老老实实受着,千万别顶嘴。”

“放心好了,他们都不知道我是谁,”阿雪砸吧砸吧嘴,有些尖酸的说,“啥叫天天不干正事,我忙得呢,这几条街都是我在罩着,你倒是发达了,老东西可没提点过你,你也天天不着家啊。”

“嗯……”唐霁用糖葫芦指了指江的对岸,以常水江为界,北侧便是统称皇城的烛龙殿,景明府,武灵庭与秉烛园,彻夜的灯火日复一日的照亮天空,就连大雨都未曾熄灭那里的长歌,“你看那里。”

“皇城嘛,没什么特别的,天天去。”

“那里的位子,马上就要坐上人了,”唐霁又吃了一口糖葫芦,“爹爹用一辈子保护的人。”

“你别跟我扯什么乾阳家东丘家的龙皇,听不得这些,无聊。”

“糖糖,”唐霁把竹签丢进河里,看着那根竹签慢慢的与大江之水随波逐流,最后沉入水中,不见踪影,“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

“哈?”阿雪伸着脖子,有些不解地看着唐霁,“你越来越像皇城里的人了,净是说些云里雾里的东西。”

“哭就有糖吃和把疼喊出来是小孩子的特权,”唐霁脸上疲累的神情突然消失了,他嬉笑着拍了拍阿雪的背,“快回去吧,别和爹爹吵架,我已经给你说过好话了。”

“神神秘秘的,你才比我大……一刻钟,噗咳!你!”

唐霁稍稍用力的拍了一下阿雪的背,还动用了几分淬体武者的气劲,拍得阿雪五脏六腑颤了一下,险些一头栽进江里。

“那我也比你大。”

“切,”阿雪撇了撇嘴,把竹签也丢进了江水中,“你不回去么?”

“不回去,爹爹还吩咐了我别的事情,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

“你以为我乐意听啊!”阿雪用力的踩了一下唐霁的脚作为刚才被拍了一掌的回敬,唐霁只用微笑回应了她,“算了算了,我回去挨骂咯。”

“嗯,明天见。”

唐霁目送着阿雪顺着沿江栈道走远,他扭了扭自己的脚踝,刚才阿雪那一脚也用了淬体武者的气劲,不过倒是不疼,更不会影响今晚上的暗杀行动。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下,衣袍之中露出来一截漆黑的刀鞘。随着他的手轻抚刀柄的动作,在暗巷和落花街勾栏的屋顶之上,十几个遮面之人从阴影之中现身,其中一个从屋顶跳将下来,落在唐霁面前半跪作揖。

“少主,方总督刚刚上了三楼。”

“知道了,封住后门,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那遮面之人又作了一次揖,轻身一跃回到了屋顶,唐霁再次看向了阿雪离开的地方,而后手压着刀鞘,快步走向了阴影之中。

“我害怕的不是死亡,我害怕的是……”

一幕又一幕的过往场景从阿雪脑中飞快地闪回,据说人在死亡之前会再次遍历一次自己的人生,从而寻找自己少的可怜的经验中得以幸存的方法。阿雪没有找到,但是阿雪将从那充斥全身的恐惧之中,找到了自己真正害怕的东西,哭喊是小孩子的特权,所以她大声的喊了出来:

“我害怕的只有我当时没有救下你!所以我要封闭自己的恐惧!所以我要遗忘那天发生的事情!”

一滴眼泪从阿雪的眼睛里流出,顺着脸颊慢慢的向下滑去。

“所以我才要努力变强,不惜一切代价!既然唐家人的天命就是保护别人,那么我也要保护好对我很重要的人!”

她喘着粗气,任凭泪水流了满脸,虽然这无法改变她即将死去的现状,身上的恐惧感也没有丝毫的衰退,但她依然感觉到了一丝……释然。

“阿雪,你那时候做的已经很好了,我从来没有怨恨你,我知道你想保护我。”

身边的南明汐歪着头微微笑了一下,她的手离开了阿雪的肩膀,慢慢的站了起来,背对着阿雪走到了她和惜字如金的枪口之间。

“【灼骨炼火】以你的恐惧为食粮,”她张开了双手,在惜字如金炽热光辉的照耀之下,她的身体变得有些透明了,“就让那些放肆的恐惧占据你吧,阿雪是炽烈而勇敢的人,你的恐惧不应该在阴暗的角落里无声的燃烧,而应该在你身上爆燃出足以守护他人的闪耀光芒。”

“可是我连你都没法守护好,又能去保护谁。”

“看向你身边的人,我已经死了,阿雪。”

南明汐慢慢的转过头,惜字如金的枪口迸射出一发金色的流束火焰,剧烈的光芒将南明汐的面容完全遮住。

是啊,南明汐已经死了。这么久了,阿雪终于认可了这个事实。

“但是她还活着,那个承受了无尽痛苦,抗拒死亡,依然行走在那条荆棘之路上的人。”

“此时此刻,她需要你的守护。”

流束贯穿了南明汐,她的身体从贯穿的地方开始一寸一寸碎裂湮灭,但她终于转过了头,阿雪也看清楚了她的脸,南明汐的半透明幻影在她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张她再也熟悉不过的脸。

那是丽诺尔·汉弗雷斯的脸,那是在银锤镇行尸走肉一般的丽诺尔,那是感染了泪之瘟疫还在强颜欢笑的丽诺尔,那是在寂霜之墓里手持妲珂莉-泪之影满身猩红和雅尼罗姆王战斗的丽诺尔,那是从环雾湖中忍受生死轮回爬上来目光坚毅的丽诺尔,那是撕裂与光同葬的光幕向冠冕无形之人大骑士挥剑的丽诺尔。

那是她见过的最为坚强的人——用几近偏执的疯狂来掩盖自己内心的脆弱和挣扎。

“再见了,阿雪。”

南明汐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阿雪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地用力起身来伸出手去抓向她的幻影,可是什么都没有抓到,而那一发能够抹去存在的流束火焰,在她的剧烈动作之下,居然贴着阿雪的脸颊飞了过去。

而不远处面色苍白的克林特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知是因为从未射失的他第一次空枪,还是因为阿雪这丧失意志的将死之人还有反应的能力——然后那表情瞬间转变为了骄傲之中带着喜悦,而他的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

阿雪的全身上下虽然血流如注,恐惧依然在她的血管之中大快朵颐,但是站了起来,怒视着克林特,右拳贴紧了左手掌心。

“终于蜕变为了饥渴之人啊。”克林特喃喃的说,却已经无法掩盖嘴角的笑意。

“我做不到打败你。”

阿雪的身上泛起了严肃的威压气场,而在她的身体之内,她已经不再拼尽全力的将恐惧压制在心中,而是打开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让恐惧窥探的触手肆无忌惮的进入。

“但我会杀了你。”

随着她沉重而富有节律,犹如风箱鼓动的呼吸,身体里那团化作灰烬的柴堆被风吹了起来,隐隐之中仿佛有火星在其中闪烁。在刚才的绝境之中,她再次认识了自己,将那些不愿提起的东西拾回,并且赋予了它们新的定义,而这样的心境,将她对淬体功法的理解拉入了一个未曾设想的高度——只要一点点心火的火花,充斥在她全身的恐惧将会一齐燃烧,那复燃的不再是【灼骨炼火】的火苗,而是能够炽灼灵魂,焚尽内心的烈焰。

“丽诺尔需要我,”她的眼中暗红色的火苗忽闪着亮起,“而我会保护她,不论她去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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