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 聆听春潮之声 其一

作者:子规与不可见的忧虑 更新时间:2024/2/9 19:31:19 字数:4045

在斯托利亚漫长的历史之中,航海业的发展是支撑这个庞大到堪称臃肿的核心支柱之一。

远在斯托利亚初皇没有统一这方“人类乐土”之前,第二次神代战争结束不久的七国时代,航海和航路的概念就已经出现。相比于靠双足丈量大地,动辄数年才能穿越整个主烙印大陆的陆上运输,依靠风帆运行的海上航行仅需数月就能从柏尔古希拉抵达当西北方凛冬之国的王都:凛冬山城。斯托利亚人用能漂浮在水上的木头做成了船只,用浸泡过油的布匹做成风帆,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上依靠夜间的群星指明自己的方向,将不同地区的特产运向烙印大陆的各处。

航海学作为实用主义的标杆,更多相关的知识作为副产物诞生。通过绘制大陆轮廓和重要标识图像的行为成为了所谓的制图学,长久以来观察星星的魔法师们又创立了观察星星移动方式来作为预兆的星相学。航船的吨位越来越重,船长们迫切的需要更轻,更坚硬的船体来进行远洋航行,在大西征统一之后的数百年间,魔力物质学与魔法动力学也有了发展,纵使险些葬送斯托利亚的叛教时代内战都未曾断绝这些学科的传承。更多的航路被开辟出来,更多的岛屿和大陆也在地图上被绘出,这些因航海学而发展的各项学科最终再次回馈了航海这一行为本身——

月计历556年,在时任斯托利亚皇帝和枢机圆桌的行政命令下,第二次拓荒开始。

不同于五百年前大西征的陆上拓荒,人类乐土斯托利亚的目标并不只是扩大疆域,而是为了一个更宏伟的目标:寻找烙印大陆的尽头。

古龙纪留存下来的石板诉说了烙印大陆的过去,几十亿年的时间可以让传奇成为传说,传说成为神话,神话归于寂静,然后连同其文明被遗忘,只剩下刻在石头上的爪痕文字。但不管是曾经开创过繁盛辉煌文明的萨尔丁还是野心勃勃的精灵,他们的故事全部都止步于烙印大陆。最初抵达梵纳雷壁垒的斯托利亚人因新发现的激动而颤抖着向罗塞塔学院写下自己的报告,漫步在海边的人类少年幻想着常识世界之外的奇幻美景,人们不相信物质界止步于这小小的烙印大陆。将神话时代扼杀在自己手中的人类啊,他们将要打破神话的桎梏,前往这片古老大陆之外的世界。

罗塞塔学院给所有的船只装备了魔法加持过的风帆,船只工匠们将国教主教祝福过的钢铁镶嵌在船体之上,各地的商会和农民将一箱一箱的物资搬上甲板,供奉在教堂秘库和学院禁地中的奇迹武装交予各位德高望重的船长,就连那时与斯托利亚交好的明一人也将求道符箓与丹药献呈而来。

时任国教大主教念诵完了向初皇斯托利亚的祷文,在彼时斯托利亚皇帝的目送下,四千七百四十艘各级舰船与十万余船员从永恒城埃文格罗尔,阿拉谢尔的米涅奥拉,西之边境的丝帕利亚,原青森之国的梅里亚港,原夜之国的海尔姆德-塞奥希特一同出发,穿过无风之海与沉盐之海,绕过南罗斯林和梵纳雷壁垒,向神话种族都未曾抵达的世界尽头发起挑战。这是斯托利亚的史诗,同样也是代表人类这个种族辉煌的史诗。

……然后?

触手可及的史诗长卷的墨迹尚未写下,这场集结了全烙印大陆人类之力的伟大行动便沦为了麻木之中的一声无奈感叹。

因为这只庞大的船队在离开人类已知的领域之后便再也不见了踪影,没有签名信,没有虚像回音,船队在离开梵纳雷壁垒向南之后便在烙印大陆的墨点地图上人间蒸发,数十年的准备在数月之内便功亏一篑。

最初,不管是罗塞塔学院,国教大教堂还是枢机圆桌都不愿承认这场失败,他们靠着自己的强权封锁了关于第二次拓荒的一切信息。但这场浩浩荡荡远征的失败并不会被斯托利亚权贵的缄口不言而封锁,那些登上船的人有普通斯托利亚人的孩子,丈夫,妻子。就如最初一样,斯托利亚人日复一日的站在沙滩和海角上眺望着海天尽头。但这次他们并非幻想着新世界的奇绝景观,而是祈求烙印大陆神话中的神明垂目,让那些迷失在烙印大陆之外的人回到他们的身边。

但他们直到迎来寿命的尽头,都没有等到船队的归来。

于是,环绕着烙印大陆的海洋便有了冠以一位代表着大海,洋流与春日的支柱,寄托着那些在海边眺望之人的愿望的名字——回归洋,蕾切尔诺斯。

而比这些失去了亲人更绝望的则是各大学院的学者和魔法师们,并不是因为那些在拓荒筹备阶段中失去的不可复生的宝贵资源,而是这次失败传递了一个绝望的信息的信息:

人类,和神话时代曾经灿烂的种族与文明一样,被困在了烙印大陆上。

这究竟是支柱神明的意志,还是这个世界的囚笼规则?没人知道回归洋的尽头有什么,萨尔丁尝试过,精灵尝试过,人类尝试过。强大而辉煌的古龙们已经可以做到将视野投向比物质界更高层的世界,但他们也同样被困在了烙印大陆上。

这场失败带来的影响不止如此,这场远征几乎在榨干了斯托利亚帝国所有的可用资源,也断送了航海学的未来。人类已经满足于目前的航运速度,烙印大陆的版图也已探清,直到皇帝战争已经持续九十余年的现在,斯托利亚的航海学依然维持着第二次拓荒之后的状态。

就在第二次拓荒失败之后不久,无风之海的乌尔德破碎群岛附近出现一个巨大漩涡,受此影响,延续了数百年的旧航路被迫改道。月计历712年,又一个大漩涡出现在丝帕利亚港口城附近,通往凛冬山区的航路也被断绝,人们被迫回归穿越冬景高原的传统商路。

两个漩涡的出现将曾经斯托利亚最大港口城之一的塞奥希特的未来断送。位于夜之国雾之海尔姆德地区的塞奥希特城原本是进出烙印大陆中央海域的门关,在航路更改之后便繁华不再。随着皇帝会战的开始,凛冬山城陷入围困,雾之海尔姆德商会的所有人将自己最后的积蓄换做补给,驾驶着商会最后的二十艘商船顺着旧航路支援凛冬山城。

四艘商船折损于半路,十五艘商船及船员葬身于丝帕利亚大漩涡之下,仅有一艘抵达凛冬山城港口,而正是这一船的补给,大幅振奋了困守在凛冬山城的平民与骑士们的决心。而海尔姆德商会和塞奥希特港口城也以这种方式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孤零零的港口在此之后的数十年间被盐风吹打,被海上雾气侵蚀,最终被遗忘在了夜之国的角落。

“喂,你都已经看了那东西四个小时了,在看什么?”

“书。”

平克·克里姆森手里捧着一本有些发霉的皮革封面的书,他把书页折了个角,轻轻的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明明是被体感湿润的海风吹了许久,但他的脸上却干的起了皮。

“我当然知道是书啊,我又不是瞎子,”在他对面,趴在桌子上的泽基·斯塔斯特打了个哈欠,伸手去摸平克刚放下的书,“给我看看讲的什么。”

眼疾手快的平克突然用两根手指把书死死的按在桌面上,向着泽基摇了摇头:

“你刚吃完东西,满手的油,还是不要碰的好,你想听什么我讲给你。”

“我寻思这破船上的水手也不干净啊,这玩意不是你从底舱翻上来的,都不知道在这烂了多久了。”

看到平克的态度,泽基也没想去夺,他把油腻腻的手胡乱往身上擦了擦,船上的晚饭是煎沙丁鱼,干面包和朗姆酒,甚至每个人还分到了桔子吃。

“我擦干净了,现在能看了么?”

“不能。”

“那里面讲的啥?”

“斯托利亚的历史,关于我们要去的地方,塞奥希特城,多知道一些信息也是为我们好。”平克一边说着,一边把身体向船舷靠去,日落的光辉在海浪之上波光粼粼,有几只他叫不出名字的大鱼在随船伴游,身为德洛斯人的平克可完全没有见过这番美丽的景象。

“啊……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什么时候能到啊,这里又颠又冷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吵,今天晚上就到了。”

略带怒意的女孩声音从泽基身边快速的略过,泽基挑了挑眉毛,又揉了揉眼睛,看着从他身边经过的那个有着酒红色头发的女孩。她的背后依然斜背着那把裹在绷带里的加长步枪,手中却提着一张被血染红的床单做成的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装着一个东西,绕过了那些在擦着甲板和整理系扣的水手,咻地一下把手里的东西扔进了海里。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我我我我,我怎么在这?”酒红色头发的少女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脏污,叉着腰不屑的学着泽基的语气道,“见到我很意外么?”

“莉瑞特·汎·席克勒,”平克的目光被她吸引了过来,念出了她的名字,“我们已经在这艘船上航行了二十五天了,你也一直在这艘船上?”

“对啊,”莉瑞特继续叉着腰道,“就住在你们隔壁,下了甲板左手边第三个房间,我还以为你们知道呢,吃饭的时候你们还把我的桔子拿走了,另外,没必要叫我全名,叫我医生就好。”

平克瞟了一眼泽基,泽基挠了挠头,他晚饭确实吃了两个桔子,只是平克也不知道这种在航海船上限量供给的东西他是怎么多搞了一份的,不过现在有了答案。

“非常抱歉,医生,”平克微微点了点头,“你在这艘船上干什么?”

“船医,临时的,算是支付点船费,”莉瑞特呲牙笑了笑,挺起胸膛说,“你以为你们能上这艘会停靠在海尔姆德的船是谁安排的?塞奥希特那地方,可不是你随便找个港口都能搭到顺风船的哦?”

“那还真是感激不尽……”平克再次点了点头。

“啧,你这榆木脑袋,我要是有这本事我还在这当船医?”莉瑞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甲板下层客舱的入口,“喏,她安排的,我们正好也要去夜之国有点事情。”

一阵海风吹过,吹动着商船的风帆哗哗作响,天上盘旋的海鸥发出一声嘶鸣,一束银灰色的头发也被吹起。平克和泽基的目光一同看向了莉瑞特指向的方向,泽基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

一个戴着贝雷帽,有着银灰色头发的纤细少女靠在船舷之上,黑色的吊带纱裙随风飘起,露出一双微微踮着的如玉小脚。在她有着如同月光般冷白肌肤的背上,暗红色的疤痕组成了古老而神秘的文字,最终拼成了她整个背上从肩头开始的图样本身,细长的脖颈上佩着一个带着银质金属小牌的黑色项圈作为装饰,但隐隐约约的能从未遮蔽的地方看到她脖子上那撕裂一样的伤疤。她的左手搭上船舷,右手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让燃烧着的细长白色卷烟,比发色还要淡的银灰色眼眸中倒映着升空的烟雾和海上的金黄。似乎是听到了甲板上三人的对话,她微微侧过了头来,冲着平克微笑了一下。

自从来到斯托利亚之后,平克已经见过了太多在德洛斯从未见过的景观,但面前这犹如高悬在海上的月亮一般,同时散发着高贵,清冷与破碎的银发少女,却是连感情淡薄的平克都感到了一丝窒息的恍惚。他终于见到了那日隐藏在薄纱后之人,那个用匪夷所思的方式取走了他十分之一影子的女人——

丁弗斯城的女魔头,二十一点俱乐部最末席,凛冬之国的末代王女,风暴海上的纸月亮。

薇儿莱蒂·德·卡斯蒂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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