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之间，丽诺尔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窗玻璃上映着昏暗的晨光，白昼的前奏恰如暮色，森特里奇镇夜的寂静已经随着破晓而消散，外面的街道上也传来了人声。
丽诺尔摸了摸自己的烫呼呼的额头，她好像做了一个漫长而古怪的梦，那些梦境随着她的醒来化作了星点碎片，只剩身体上的疼痛与沾满血的破碎白裙还在低声诉说着这场三月的夜里发生的一切。
“我这是……”丽诺尔脑后枕着硬硬的东西，她想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但身体已经彻底没了力气。杰芙琳和冬之锋静静的立在门后，仿佛从未离开过这个房间。
“嗯……”
一阵沉吟声在她耳边响起，若有若无的吐息刮擦着自己的耳廓，丽诺尔微微转过脸来，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
阿雪躺在她的身边，和自己一样满身血污。她全身上下已经被绷带包成了粽子，刚才丽诺尔枕着的硬物便是她放松的摊在创伤的左手。而她同样被绷带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右手肩头则空空如也。刚才的那声沉吟吐息，便是从睡熟的阿雪口中发出的。模模糊糊的视野和感觉恢复了一些，一团乱蓬蓬的黑色卷发出现在床沿，那卷发的主人一动不动，似乎也筋疲力尽的沉沉睡熟了，一团有着黑色粗糙鳞片的尾巴随意的搭在地上。
沉重的困意顺着脊椎再次攀上了丽诺尔的大脑，阿雪和娅瑟的样子让她变成碎片的记忆似乎恢复了一些，却又被困意赶走。丽诺尔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贴着阿雪的侧身蜷缩着躺了下去，听着她咚咚咚的心跳声闭上了眼睛，再度进入了梦乡。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累，一片混沌的意识也无力思考阿雪身上的伤，只知道她在这里很安全，就像是在家中，又或是在建筑师酒吧里。这种奇妙的安心感足够让她睡个阔别已久的好觉，来消去旅途上的疲累。
……
森特里奇镇中，早起务农的农户在旅店之下围成了个圈议论纷纷。森特里奇镇的英雄，他们的治安官——克林特·马尔福的尸体孤零零的躺在路灯之下，胸口被贯穿了一个大洞。他的血液和身体已经冷了许久，就连胡子上也结了一层霜。
越来越多的镇民从昨夜的噩梦之中醒来，看着街道上的一片狼藉，原本放在墙角的石碾也已经消失不见，一把又一把的飞刀四散在桌面上，附近却没有其它人的尸体，但顺着路上留下的痕迹，镇民们最终在镇外不远处的山丘上发现了更多战斗的踪迹并最终发现了一个德洛斯人的尸体。镇民们便统一得出了答案：就在昨夜，有个德洛斯人一度入侵了森特里奇镇，克林特在外出夜巡时与其交战并严重受伤，最终拖着残破的身体回到了镇中，却倒在了回家的路上。
不管这份草草得出的答案是否真实，森特里奇的镇民们选择相信曾经拯救过一次森特里奇的神秘英雄。也为这位潇洒，温柔而负责的治安官切身的感到悲痛和哀伤。
人群攒动，珍妮斯赤着脚被镇民簇拥着前来，她红着眼眶制止了那些安慰的话语，慢慢的蹲了下来轻抚着他的胸膛，贴着他的耳边轻声道：
“你的字真的很难看，以后信还是我来写吧。”
她的手快速的掠过惜字如金，将这把属于德洛斯的禁忌之物藏在裙中，随后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站了起来。森特里奇镇的国教神父也赶到了现场，他念诵了整整三段给纪念逝者的祷文——在斯托利亚，通常只有战死的骑士才能享受三段悼词的待遇。
珍妮斯和克林特家的阁楼窗口，迦伦小小的眼睛透过玻璃窗看着楼下将盛放着克林特遗体的棺材抬向教堂的镇民自发组成的长队。他的左手扒着窗台，右手却死死的捏着一个木雕模型，曾经在克林特教他骑马的时候，他无意中看到克林特扬起的衣角下那个沉重的金属之物，自此便对这东西深深着迷。
有一日，他偷偷的从马厩之上取下了那个德洛斯的铁盒，摆弄了一下上面的零件和机关，趁着父亲不在画下了那东西的样子。一连几天，他都藏在房间里用一块木头尝试还原着那东西的模样，他知道这是父亲的秘密和心爱之物，就在昨天夜里，他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步的木雕，想在晚餐之后给他一个惊喜，但迦伦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还太年轻，尚且无法理解死亡这个词中蕴含的价值，只知道一位父亲再度离开了他。
……
森特里奇镇外，二阶堂野背着一个竹篓，走在铁匠铺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中收捡着地上散落的断碎刀刃和铁器。那把淡粉色的明一刀放在盛放着李燊冬初作的刀匣之上，靠在一旁已经断掉的大树桩旁。
“师傅，火灭了。”二阶堂野走到锻炉旁，探了探炉内的温度，从明一带来的火焰在二阶堂野锻刀之前就已经熄灭了，只剩下随着微风消散的炉灰。
“哦，”李燊冬的灵魂幻影坐在树桩上，抚摸着那把淡粉色明一刀，“能够铸出这样的刀，这团火焰也算灭的值得。”
“可是师傅你不是说过，这里面的炉火很珍贵。”
“我有说过吗？啊嘞，好像确实说过，”李燊冬笑笑，“没关系啦，天芒山的雷火纵然珍贵，但依然可以再得，兴许我们之后还能遇到比这品质更好的火焰呢。”
李燊冬抽了一口烟斗，叹口气继续道：
“最重要的是，你没事就好……唔，天都要亮了，别捡了。”
“没事的，我不累，这些刀虽然入不了师傅的眼，至少之后还能熔炼成新的材料用来锻刀，收集一下也好。”二阶堂野撩了一下头发说。
“哈，你还真是勤俭持家呢，”李燊冬打趣道，她换了个姿势，用手撑着脑袋侧躺在树桩上，“还是休息下吧，之前我用了你的身体战斗，又把那两个家伙送回了旅店里，我比你更知道你现在有多累，这些东西也没什么再收集的必要了，就算再熔成刀胚给你练习，这种品质的金属也已经不能让你提升了。”
“唔。”
二阶堂野应了一声，她走到李燊冬的身边，从她的步伐就能看出她瘦弱的身体已经逼近了体力的极限。竹篓放下，她有些吃力地坐在了李燊冬的身边，不停的喘着粗气。
“说起来，小野你真的觉得你的选择是对的吗？”
“嗯？”二阶堂野喝了一口水道。
“就那群在最后走出来的，自称圣礼乐团的人，他们说什么自己是蚀刻仪式的监管者，如今在第八失落域的蚀刻赐福者仅剩你和丽诺尔两人，刚才的战斗也是这个失落域的最后一战，你们二人必须分出胜负才能离开这里那件事，”李燊冬咂了一口烟斗，“如果让我用‘初作’的话，我应该是能杀掉丽诺尔的，她已经昏过去了，明明是个好机会，要是你成为这份失落域的胜者，你就可以去觐见那个什么什么银之冠，实现自己的愿望了哦，那可是什么愿望都可以诶！”
“你说这个啊，师傅，”二阶堂野撅着下嘴唇，“可是我已经没有想要完成的愿望了，那场纠缠着我的迷梦已经散去，我看到了妈妈为我做的一切……而且现在不也挺好的嘛，师傅你在我的身边，我再也不需要逃到梦里去。”
“确定吗？”李燊冬挑了一下眉毛。
“那还能怎么办嘛，又不能返回，我已经立下契约，是丽诺尔小姐的‘弃愿者’了……而且今晚上的这场闹剧，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她也只是个被我的蚀刻卷进来的旅人，我在她的梦境里看到了她的真实模样，那种感觉……太悲伤了。”
李燊冬摇了摇头，抽了一口烟斗道：
“你这么善良吗？从圣礼乐团告诉你的蚀刻仪式规则来说，她可是你不死不休的敌人。”
“不要教训我啦！”
“我可没教训你，”李燊冬用烟斗敲了敲二阶堂野的头，不过那只有幻影的烟斗穿过了二阶堂野的身体，无法触碰到她，“善良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对于这个残酷的世界来说，善良只会让你受到伤害……但是呢，师傅为你做出的这个选择而自豪。”
二阶堂野打了个哈欠，她好像再次恢复了之前对李燊冬不知所云的话语不屑一顾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她摸了摸身旁的淡粉色明一刀，开口道：
“我的愿望的话，倒是真还有一个，但如果不是我自己来完成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哦？”
“这把刀……真的像师傅你说的，可以作为一把界明刀的雏形吗？”
“呃，这怎么说呢，”李燊冬挠了挠头，“我承认那时候我的赞美有一些夸张的成分……”
“果然，又是一把失败品。”二阶堂野倒是能坦然的接受这个结果，毕竟她也知道自己完全没有锻刀的天分。
“哎呀，别急，我说有一些夸张的成分，只是因为它还没达到我对于界明刀的要求，不代表它真的是个失败品，师傅之前可是给北末皇帝干活儿的呢！我对它的评判没有错误，它确实能够称上一把界明刀的雏形，只是仍然需要通过你的手来进行锻打而精进……来取个名字吧，每把界明刀都必须有个名字。”
“名字啊……”二阶堂野又打了个哈欠，她的眼皮耷拉了下来，“好难想，不如就叫‘绯夜’好了，我的愿望就是看到这把刀最终变成界明刀的样子，如果用蚀刻仪式来完成的话，我想师傅也不会认可吧？”
“你这小家伙，锻刀水平一般倒是真学来了我们界明匠人的那些没用的矜持……倒也合适，就叫这个吧。”
“师傅，为什么你说你没法锻出界明刀来了？”
李燊冬点了点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布满老茧的半透明的手有些颤抖，她的眼中带着一丝怀念，也有一丝妥协的意味，她沉默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说：
“这和我的过去有关，如果你想听的话……我也会跟你说就是了。”
二阶堂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撑着头靠在树桩上，期待着李燊冬即将讲的，关于这个神秘的界明匠人过去的事情。李燊冬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无奈道：
“先说好，师傅之前也是个会做错事的小孩子，可轮不到你来嘲笑我。”
二阶堂野点了点头，于是李燊冬开始滔滔不绝的将了起来。从她六岁被上一个李燊冬收养讲到了刀十二岁时铸出了初作；从她继承了李燊冬的名字讲到了她和那时还未上位的北末龙皇；从北末家对她的背叛讲到了她在碧落京以一敌百大开杀戒，最后折断了自己第一把界明刀，发誓不再传承界明之道。李燊冬忘我的讲着她隐居之前，她作为明一江湖长卷一角的过去，但那又是另一段江湖故事了。
“……自从我那时候在碧落京我折断了初作，断绝李燊冬的传承开始，心中小世界已死的我就已经失去锻造界明刀的能力了，就连‘初作’也是，我或许永远无法再次修复它……我不知道无法锻出界明刀的我还有没有资格作为你的师傅教你锻刀，但是只要你想学，我会把我会的一切都教给你。”
李燊冬低头看向二阶堂野，但在肉体和精神双重疲累下的二阶堂野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侧躺在树桩上轻轻的打着呼噜，涎水都从嘴角流了下来。李燊冬啧了一声，她的灵魂想拿起旁边放着的一块烧焦了的毛毯盖在二阶堂野的身上，但她始终无法触碰到任何的东西，只能摇了摇头。
“也罢，睡着了就睡着了吧，也不知道你到底听了多少，晚些时候我们还要拜访一下那只小龙，她们还有事情求我们呢……”
木刀匣之内，那把名叫“初作”的界明刀的刀尖上多出了一个小小的豁口，那正是李燊冬强行用这把刀来施展暮草集而造成的，虽然只是小小的豁口，但那时切断空间的可怖威能还是伤到了这把刀的内里，在无法目视的刀身内部，小小的裂痕已经开始了扩散。
李燊冬抬头看着东方升起的太阳，身下的二阶堂野枕着刀匣，仿佛躺在了李燊冬的怀里。熹微的日光洒下，李燊冬的灵魂幻影晃了晃，初作之上细小的裂痕也已经在她的灵魂之中显现。她再次抽了一口烟斗，闭着眼睛微笑着，仿佛能够感觉到在这料峭春晨中的阳光带来的暖意：
“……真是一个温柔的三月的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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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Part.1的最终话，森特里奇镇午夜雾梦事件结束了
……吗？
接下来摆烂个几天（也可能是几周www，反正也没人看），Part.2的篇幅非常短，大概20-30话就能结束，但是在Part.2的主线故事里，丽诺尔并不会出场，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角色的主视角回归，不过我相信大概都猜到是谁了。大家完全可以把Part.2作为一个外传来看。
总之，我们夜之国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