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 聆听春潮之声 其六

作者:子规与不可见的忧虑 更新时间:2024/3/5 19:28:06 字数:4392

斯托利亚帝国,夜之国,雾之海尔姆德地区西侧沿岸。

破碎的木板和泥沙混在一起,堆积在海滩之上。折断的桅杆,大大小小的木箱与圆桶被海浪冲刷到岸边,海草与渔网相互纠结缠绕。从远方望去,这样的景象连绵海滩之上数百米,更多的残骸搁浅在了浅滩上,而撕裂的船帆似乎彰显着这团荒凉景象的前身。

从垂挂在废墟上,或冲上海岸的几十面团旗来看,堆积在这里的全都是在不远处的海域解体沉没,来自不同商会的商船残骸,少说有几十艘。

白色的海浪将更多的残骸推到了岸边,手指大的清道夫螃蟹挥舞着两只小小的钳子在废墟之间穿行着,路过了一堆搁浅在岸上鱼目大张,白色的肚子朝天的死鱼,这些脱离了活水的鱼已经早早的腐烂,散发出可怖的味道。

螃蟹吐了几个泡泡,这样的东西对它来说无异于是一场饕餮盛宴。它爬上死鱼堆成的小山,两只钳子举在半空咔咔作响宣誓着自己的主权,就在它准备开始大快朵颐时,一只手从死鱼堆中猛地伸出,吓得它立刻放弃了自己刚得到的战利品,飞快地躲进了船只的阴影中。

“咳,咳……”

伴随着平克的咳嗽,混着泥沙的海水从他嘴中吐出,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却又因为昏昏沉沉的脑袋而倒在了沙滩上,他的脸颊触碰着冰冷而细腻的沙子,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如水一样的海雾涌入肺中,却又引发了更多的咳嗽。

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发出钝痛,若不是自己的骨质已经附着了一层约柜金属,或许自己早就已经全身骨折了。平克一边适应着在海雾之中呼吸,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他最后能记起来的事情,就是自己从沉没的商船上落下,砸入满是畸形怪物的海中;薇儿莱蒂小姐踏行在海浪之中,手持斩首长镰迎战自海面下方而来的巨大海怪。

十几次呼吸之后,平克终于吐光了肺里的海水和泥沙,他扶着胳膊,尝试着再次站起来。周围十分安静,只有海潮涨动的哗啦声。从周围的情况来看,在他坠入水中之后便因为砸入水面的冲击而陷入了昏迷,海中的洋流把他和船只残骸一起带到了这处海岸。

不过从这些船只废墟的数量来看,自己在海上遇到的事情绝对不是个例,那些在海边的木板还没被海水完全侵蚀,说明它们在这里的时间并不久。那些贸然进入雾之海尔姆德海域的船只,恐怕都获得了这样的下场。

“泽基!医生!薇儿莱蒂小姐!”

平克向着废墟中喊了一声,身体传来的剧痛提醒了他,在那样的海难之中幸存下来的可能性十分渺茫,或许不是淹死在这苦涩的咸水里,就是被畸形的海怪们分食。

残留的回音回荡在海滩上,浓重的海雾却将其吞没,没多久便剩下了无力的呜咽。不远处的一堆船只残骸轰隆一声塌下,同样昏过去的泽基如同一块肥皂一样从残骸之中滑出,他的胸膛微微的起伏,看起来似乎还活着。

本以为自己是海难的最后幸存者的平克内心不自觉地产生一阵喜悦,刚准备快步走过去确认泽基的情况,突然之间腿脚一软,那种在船上时的呢喃低语再次响起:

“夜之将近,海滨之砂。”

“向着不可归来的远方,挣脱朝阳之影的牢笼。”

平克顾不上细细品读呢喃絮语中的深意,他突然站直了身体,右手下意识地去摸并不在身边的手杖。因为他刚才的遥远呼唤不只是找到了泽基的所在,更是引来了一位隐蔽身形的不速之客,危险在不声不响之间便已降临。

此刻,一把长剑已然架在了他的咽喉正前方,那剑上锈迹斑斑,幽绿遍身,仿佛是在沉入海底许久,又被打捞而出的古物,但依然锋利。

“你是谁。”

长剑距离平克的咽喉又近了一分,背后之人声音沙哑,语调之中混着沙沙杂音,那不像是人类声带能够发出的声音。

虽然手杖不在身边,但平克可是一位身负蚀刻之人,在两个呼吸之间,他的右手已经触摸到了那柄锈剑,平克后背上折射黑白彩虹的三棱镜纹身图样亮起,无色的蚀刻场瞬间向四面八方展开,【月之暗面】解放!

嗡的一声,那柄长剑从平克的咽喉之处向外弹开,而他也趁着那人反应过来之前向前翻滚着跃去,汇聚于左手的调查灵子通过触摸附着到了半截插入泥中的泽芙尔西风像——那雕像全身由黄铜铸成,常用于镶嵌于远航船只的船首以祈求庇佑——约柜金属与黄铜发出了共鸣的震颤,在德洛斯炼金术的威能之下,黄铜被等价值的转化为了轻韧的钢铁,一把和手杖长短相同的细长刺剑从残损的雕像头部拔出,握在了平克手中。

在德洛斯的战争系统内,除去军官与士兵之外,便只剩下了三种职业:机械师,炼金术师和调查者。机械师负责进行那些精妙机械的设计与理论的构成;炼金术师专注于通过约柜的“等价代换黄金法则”将不同的物质进行转换;而调查者则擅长物质的塑形,使用出自约柜的调查灵子在金属上镌刻回路再进行形变。

衡量一个机械师水平的便是其设计出的作品,而衡量炼金术师和调查者的,则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指标——计算力。不管是“等价代换黄金法则”,还是调查灵子镌刻,其本质上都是由一个和谐公式进行的多层级展开,越精巧的物质转换,在单一层级进行的计算量则越大;越复杂的塑形,则展开的层级越多。二者在计算力上需要的维度并不一致,因此大多数有资格被植入约柜金属的人只会选择专精二者其一,并且在基尔默学院或者其他工坊的调查者或者炼金术师们,要完成机械师设计出的伟大作品,大多都需要智天使演算阵列来进行辅助。

而平克·奎恩·克里姆森,这个诞生在塞拉弗堡下水道,在下城区的孤儿院长大的自然诞生者,却有着可怖的计算力与平衡两个维度的惊人天赋。刚才他在没有经过任何计算力辅助的情况下,几乎是瞬间在多个层级内同时完成了极大规模的计算。

平克持剑而立,但与此同时手上进行的调查行为也同样在继续,临时造出来的剑身之上打磨痕迹渐染,只是数秒,剑身两侧便已开刃,外形也变得更加笔直和纤细,不知为何,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的计算力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那些过去晦涩而繁杂的符号与数字,居然变得优美而繁杂,而他在每个层级之中列出的计算式也更加完美与和谐。

他打量着袭击他的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一种怪异的想法出现在他的心中:那家伙,并非是人类。

伫立在海雾中的那人比平克还要高些,披着一件罩头的破烂披风,身上穿着轻巧的贴身铠甲,但和他手上的剑一样,散发出被海水侵蚀的幽绿色,他持剑的右手并没有覆甲,但却长满了鱼鳞,贝类甲壳上的突起连通骨头,从血肉之中刺出。而在那兜帽之下的脸上,则是一张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面具,那上面画着一个悲伤的老者人脸,眼眶之下是两道凹槽,象征流淌而下血泪。

整张面具看起来既骇人,又带着一种神圣而严肃的庄重。平克曾经在旅行的路上阅读的关于斯托利亚文化和风土人情的书本里见过有关这种面具的说明,这是“悲悯面容”,是斯托利亚国教的象征面具,多为高阶神职人员或牧师在严肃场合之下佩戴。象征着斯托利亚对自己子民在神话时代之中受难的怜惜与悲悯。

不过在另一群既不被国教接纳,也不和国教同行的人口中,这幅面具也有着别样的解释。是那些抛妻弃子踏上旅途,以信仰之名进行责罚一样的远征,顶礼膜拜初皇所至之处的巡礼者们将其作为“赎罪面容”。

以沉重冰冷的铸铁制成戴在脸上,是为了承担起那场人子之剑指向人理之父的的端丽背叛而留下的久远罪孽。正是因为这场百年前不可被饶恕的背叛,才有了德洛斯的诞生。

维持【月之暗面】的解放状态会极大的消耗平克的体力,他刚从溺水昏迷之中醒来,身体仍然在半失能的状态,来者并未表达出友善的态度,再加上那副和船上怪物同样的模样,平克已经准备速战速决了。他没有经过任何剑术的修行和训练,因此他下一次发出的攻击,是一道异常朴素的突刺。

乓!

临时炼金调查而出的刺剑被生锈长剑轻松的挡开,但平克有胆量做出这样的攻击并非是鲁莽。【月之暗面】的恩惠,能够让他将触碰到的东西沿着一个矢量方向进行移动,而不管是那把手杖,还是他临时炼金调查而出的刺剑,都算他身体的延伸。

换句话说,对方要是格挡了这下突刺,他即将遭受到的是平克打出冲击力与他格挡的反冲力之和!

虽然海雾弥漫,但平克在刚才进行计算时便已经观察好了战场。在那人背后是一截商船船体的断面,断茬的木头在上面形成了几十个锋利的尖钉,被这种力量打至退后,身体恐怕会被轻易的穿成筛子。

而情况也正如平克所料,伴随着【月之暗面】恩惠的发动,平克并没有感觉到手上的力量,原本作用于他的反作用力被他调转了矢量方向。那带着面具的怪人似乎是疑惑的闷哼了一声,整个人向后连连退去,轰隆一声砸在了背后的船架之上,那本就在海中饱受摧残的废墟轰隆一声倒塌,将那怪人压在了下面。

平克并没放松警惕,依然维持着炼金调查和蚀刻解放的状态。一只覆盖着盔甲的手猛地从废墟之中伸出,木屑四溅,那怪人果然没有死透,从废墟之中站了起来。巨大的木刺和船上的铆钉穿透了他的肉体,靛蓝色的液体从身体之上向下流淌。

平克再次举起了剑,刚准备如法炮制进行下一次攻击,以他现在的体力,他能再次使用【月之暗面】的恩惠三次,依照平克在船上的经验,他必须把它切成碎片才能彻底将其杀死,但那怪人接下来的举动让平克没有攻上去。

他伫立在废墟之中,慢慢的将刺入体内的木屑和铁片拔出,他的目光似乎透过面具稍微打量了平克一下,随后将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剑插回了自己腰间的剑鞘,头也不回的向着翻涌着白浪的海边走去。

一声口哨声从不远处传来,在岩石和鳞次栉比的船只残骸中间,一个又一个拿着口袋的人出现,无一例外的,他们全都瘦骨嶙峋,穿着破破烂烂七拼八凑的衣服,有的甚至用一张腐烂的渔网来裹身。他们虎口上的老茧与肩膀上的晒伤表明了他们的身份,这些人是渔民。 至少,曾经是渔民。

这些蓬头垢面的人敏捷的钻入废墟之中,开始在船只残骸中搜索,断掉的肥皂,破碎的油灯,辉石灯,帆布,木条……只要是有用的东西,他们都一股脑地装进手里的破布袋中。平克看着一个不足他一半高的小孩子从螃蟹手中抢走了一块被海水浸透的黑面包,混着泥沙和贝壳碎就往嘴里塞,也有几个人抢夺着从海面上飘来的橘子,他们的动作十分的轻盈,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但是从他们的眼中能看到他们对于这几个已经发烂的橘子的饥渴。

一瞬之间,他好像再次回到了冬景高原的那个陷坑之中,那是他第一次践行米凯尔的礼赞,也同样是踏出对自己信仰的教条产生猜疑的一步。既是福音,也是噩梦。

几个看起来相对强壮的人把泽基的身体从船只残骸之中拖出来,平克以为他们要像那时候的马队对待自己一样,连忙准备开口阻止。却看到那几个人给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用木板和破布做了个简单的担架将他轻轻的放了上去,又拿出一个破旧的水壶,掰开他的嘴喂了一些。他们望着平克,似乎是想要得到他的允许,在平克愣愣的微微点头之后,他们静悄悄的将泽基抬走,快步的消失在了海雾之中。

平克看向海边,那个刚才交手过,身披斗篷的怪人正在凝视着他,似乎是在示意他过去。他停止了蚀刻的解放,又将手中的炼金调查剑驱散,慢慢的走到那怪人身边。水中的海雾稍微消散了些,露出搁浅在浅滩上的巨物。

“外乡人。”

那怪人再次开口说话了,他用剑柄指着那只被开膛破肚,靛蓝黏液滴落的可怖鮟鱇鱼尸体,那只袭击过商船的海怪嘴巴大张着,但在舌头之上有着一个肉瘤,样子像极了一个人类的上半身,而它头颅的部分则已经消失不见,切口异常的平滑。

“他,布道者,是你,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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