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
阿雪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空椅子说，桌子上还放着半碗吃剩了的燕麦粥。二阶堂野警觉的张望了一番才坐定，仿佛是在提防周围潜在的危险。
“我是二阶堂野，”她轻咳了一声道，拍了拍背后背着的木匣子，“师傅她……还不方便露面，她说这里人太多了，被人看到会不好，娅瑟小姐应该已经向你说过缘由和经过了。”
“居然是真的？堂堂李燊冬，成了一个被困在自己界明刀里的鬼魂？”阿雪下意识地去用右手拿起一个杯子，给二阶堂野倒水，却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失去了右手，随后只能用左手来完成工作。之后她又恢复成了靠着椅背的姿势，刚才她说话的语调虽然略显夸张，不过脸上那副略显担忧的扫兴表情还没有完全散去。
“师傅……不喜欢别人谈论她。”
二阶堂野的坐姿非常谨慎，她的目光看向了桌子上残留的点点血渍，眼神之中泛起一阵后怕的恐慌，想必是那天晚上被迷失在梦境之中的丽诺尔严重的震慑到，心中阴影挥之不散。
“刚刚我在外面看到了，丽诺尔小姐怎么了？”
这还都不是你害的！
一股怒意从阿雪心中突然升起，她的身体猛地前倾，和那些暴怒的脏话差点就从她的嘴里说出。她的胸膛鼓动了几下，硬是把它们咽到了肚子里，拍了拍自己的脸，吐了口气冷静了下来道：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她的精神状态非常差……小龙在陪着她，但是给她点时间，总会恢复的。”
“……嗯。”二阶堂野喝了口水，餐桌上的氛围略显尴尬，虽然她和阿雪都来自明一，但是内向又社恐的她确实不适合与人交流，两边人只能一口一口水喝着缓解尴尬。
“所以李燊冬那事儿是真的？”阿雪挠了挠下巴开口打破了尴尬。
“哪件事？”
“啊？李燊冬没跟你讲过吗，就，就……她和北末龙皇那事儿，五十年前那会儿她在碧落京西门一人一刀迎战北末家二十二位淬体求道高手，杀了四个重伤十七个，给最后一个吓得丢盔弃甲，裤子都被尿湿了，她那会儿留下的剑风到现在都没消呢，你要去碧落京肯定得去看看，西门那有棵柳树，那叶子落下来在空中就会裂成两半，像我这样的淬体武者去那儿看一眼都浑身发毛。”
二阶堂野忽闪着眼睛认真听完，回头又拍了拍装着界明刀的木匣子问道：
“真的吗，师傅？你可没跟我讲过。”
木匣子抖动了几下，好像在跟二阶堂野耳语一样，片刻之后她转过脸，表情认真的对着阿雪点了点头道：
“她没意见，不过当时来的是二十四位，跑了三个。”
“还有那个！那个！李燊冬……咳嗯……差点就成了北末家皇后，据说北末龙皇一生未娶，就在等她呢，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二阶堂野再次拍了拍木匣，木匣又抖动了一阵，这次比上次的幅度要大些。
“师傅说这个纯属以讹传讹，市井笑谈，不足挂齿。”
话匣子被打开了，提到了关于故乡的事，就连阿雪脸上的阴霾都稍微少了些，她急切地分享着自己在碧落京的生活和来到斯托利亚之后的所见所闻，向二阶堂野询问着关于她和李燊冬的旅程和与一切。二阶堂野虽然有些内向，但是经过那晚不在封闭自己打开心扉的她也愿意尝试着去接触不同的话题，她的每一次倾听都无比的认真。杯子中的水渐渐少了，但这次它没有沦为尴尬气氛的缓和剂。
“那之后呢？”
“之后我肯定就跟着丽诺尔一起走啦，不过要等她完全恢复了再说，上次我们从法明戴尔回来，她整个人都要垮了……我就是觉得，不知道为什么，我得帮她，不管接下来的路有多远，遇到的情况有多险峻，我都得在她身边帮她一把，你呢，我听娅瑟说你好像成了她的什么……弃愿者还是什么的，好像是放弃了自己在那什么蚀刻仪式里的愿望和丽诺尔达成无法违背的合作关系之类的？”阿雪晃着椅子说。
“弃愿者，对，”二阶堂野喝了口水，“这是那时候唯一的办法，圣礼乐团的人现身给出了最后的仲裁，我和丽诺尔小姐……是凛冬山这个区域最后的两位蚀刻赐福者，我们两个之间只能有一个活着离开。”
“你要跟我们一起去青森城吗！”阿雪突然开心的双眼放光道。
“这个事情……我和师傅商量过了。”
二阶堂野摇了摇头。
“我们要回明一去了，在处理完这个镇子里剩下的订单之后。”
“诶？”阿雪傻眼了。
“我之前说了，我来斯托利亚就是为了帮师傅寻找初始之火，完成她界明刀最后的铸造，将她的灵魂从刀中放出的，但是那天晚上之后……师傅突然说她不想去找烛龙火了，因为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你不是说只要用那什么火重新将那把刀锻造一遍，李燊冬就可以从刀里出来了吗？”阿雪不解的道。
“师傅说，身为界明匠人的她有能够感受到至纯炉火的火苗摇动的声音的天赋，但是我们在斯托利亚旅行了许久，她丝毫听不到那团火焰的召唤，或许这团烛龙曾经带来的火焰曾经在斯托利亚，而斯托利亚人也用它的名字当作了大骑士团的名字……但师傅说，那团火在许久之前的界明匠人的记载中就已经衰弱熹微，现在恐怕已经不存在了。”
“我的愿望也已经完成，曾经的我一直沉睡在梦里，但是现在我已经醒来，而且……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人关心我，妈妈，阿良叔叔，还有师傅，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二阶堂野了，如果能回到明一的话，我想和在这里一样开一家铁匠铺帮人打造东西，跟着师傅继续学习界明之道。”
二阶堂将杯子从桌边轻轻的向里推了一点，慢慢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两步，拉紧了长条木匣的背带，对阿雪稍稍的鞠了个躬。
“我会去碧落京看看的，希望我们还会在那里见面……师傅和我祝你们旅途顺利。”
“停下。”
就在二阶堂野转身离开之际，一声没有任何感情音调的呼唤从楼梯之上传来，紧接着收是不紧不慢的咚咚咚的下楼声，娅瑟板着一张扑克脸，手里捧着一块布包起来的东西，走了下来，紧紧的盯着二阶堂野，或者是李燊冬——二人都是和她一起在梦中世界穿梭的搭档。
“娅瑟小姐。”二阶堂野问好道。
“丽诺尔呢？你把丽诺尔一个人丢在楼上了？”阿雪眼见娅瑟独自走下来，焦急地问。
“她睡着了，很好哄，”娅瑟瞥了阿雪一眼，将手中拿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二阶堂野，或者李燊冬，你们还不能走。”
“为什么？”二阶堂野的眉头皱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表达出不满的情绪，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娅瑟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什么，“我什么都不欠你们，师傅和我也不想和你们多做联系……成为丽诺尔小姐的弃愿者并非我所愿，只是那时的权宜之策。”
“我并不是要求你跟我们一起行动。”
娅瑟拉开盖着的布，黑伞杰芙琳与赫卡忒，冬之锋赫然躺在其中，二阶堂野的不满已经完全展现在了脸上，毕竟这把形似剑鞘的无柄细刃大剑，在昨晚差点夺走了她的性命。
“这把剑损坏了，也只有你们能修好，在完成之后，我们不会见面。”
“哦对对对，杰芙琳，我差点忘了，我们来森特里奇就是为了这事儿！”阿雪猛地一拍脑袋，“这把剑……还是伞，好像是坏掉了，我们之前去在凛冬学院都没法修好，说起来也奇怪，明明是斯托利亚的魔法道具，居然他们修不好，幸好李燊冬也在斯托利亚，我寻思修这种东西，你们界明匠人肯定在行。”
“对不起，”二阶堂野几乎是立刻给了拒绝的答案，“我不会碰这把剑的。”
“为什么？”娅瑟眯了眯眼睛。
“这是丽诺尔小姐的剑……对吧？”
二阶堂野把目光从杰芙琳赫冬之锋上移开，她没有勇气只是娅瑟那双有着倒十字的熔金色眼睛，而是将阿雪作为视线的寄托，她支支吾吾的开了口：
“我见过丽诺尔疯狂的样子，要不是师傅保护着我，我昨晚已经死在了这把剑下，如果我帮助她，把这把剑修好……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但是刚才我已经在外面看到了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师傅教授我的界明之道锻刀是为了自身修行，锤铸心性，如果……不，我不会修这把剑的，只是看着它我就会不安。”
“为什么？”娅瑟又问了一遍。
“因为丽诺尔小姐是个可怕的疯子！”二阶堂野抬起了下巴说，“我看过她的梦境和内心，那种扭曲和病态让我害怕，就算不是我犯下那个错误，她早晚有一天也会将自己嗜血和疯狂的一面展露出来！到时候这把剑就会成为伤害他人的道具，这也是师傅不想再将界明之道传承下去的原因……”
“嗯，随你便吧。”
娅瑟满不在乎将布包的一角盖了回去。
“就在刚才我把它拿起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为什么我最初会被这把黑伞吸引，想要把它据为己有，也明白了为什么凛冬学院的那群人无法将这把伞修好，我不管你的态度，但是我清楚李燊冬并不这么想，对么，李燊冬。”
“你让我很为难啊……我都好不容易放弃寻找烛龙火，劝小野回明一去了。”
李燊冬的灵魂幻影不知道无声无息的从木匣子里飘了出来，没有管是否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她在原地踱步了几圈，然后站在桌子面前背后吧嗒吧嗒的咂着烟斗，心事重重的看着桌子上的杰芙琳，猛地叹了口气，百思不得其解又哭笑不得的道：
“……妈的，这破伞上面怎么会有烛龙火的炉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