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

作者:喝茶不 更新时间:2025/6/16 16:21:14 字数:6328

森林的胃袋彻底消化了白昼,吐出浓稠、铁锈色的黄昏。艾瑞丝趴在冰冷的腐叶和湿泥里,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肺腑撕裂的痛楚。那身曾象征维兰家族荣光的矢车菊蓝长裙,彻底沦为了沉重的泥壳,吸饱了血污、汗水和林地的秽物,紧紧箍在她颤抖的身体上,像一层冰冷的裹尸布。贵族小姐的骄矜与阳光,在逃亡和死亡的碾压下,碎成了脚下泥泞的一部分。奥尔德温爷爷最后那声“跑!”仍在颅骨内嗡嗡作响,与钉头锤砸碎骨头的“咔嚓”声交织,永不停歇。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粘稠的黑暗和疲惫彻底溺毙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橡树根虬结的阴影里,那团模糊的、微微颤抖的影子——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

瑞秋。艾瑞丝后来才知道她的名字。

女孩瘦得像一具蒙着蜡黄人皮的骨架,裹在破烂不堪、污秽板结的粗麻布片里,那布料短小得可怜,露出嶙峋的、布满新旧青紫和划痕的肢体。乌鸦翅膀般纯粹的黑发枯槁板结,沾满泥土草屑,贴在瘦削的脸上。而那双眼睛……艾瑞丝从未见过如此空洞的眼睛。纯粹的黑色,深不见底,却没有一丝光亮,如同两口废弃千年的枯井,倒映不出任何林间昏黄的微光,也映不出艾瑞丝惊惶的脸。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一种被漫长苦难彻底抽干了灵魂的麻木。她像森林本身凝结出的一块活着的苦难,瑟缩在树根形成的天然牢笼里,本能地将自己缩得更小,仿佛这样就能消失在阴影中。一种沉沉的、令人窒息的温顺笼罩着她,没有攻击性,只有无边无际的沉寂和……一种死寂的善良。

艾瑞丝的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寒意比刺客的刀锋更刺骨。她挣扎着,喉咙干裂,发出嘶哑的气音:“水……有水吗?” 声音破碎得连她自己都陌生。这不是维兰小姐优雅的询问,是垂死者本能的乞求。

阴影里的瑞秋,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那双空洞的黑眸似乎微微转动了极其微小的角度,落在地上艾瑞丝沾满污泥的手上。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生锈机械般的迟钝,从自己蜷缩的身体和树根之间,摸出一个凹陷的、脏污的破木碗。碗底残留着一点点浑浊的泥水。她伸出同样枯瘦、布满细小伤口和老茧的手,将碗一点点推过湿漉漉的落叶,推到艾瑞丝指尖勉强能够到的地方。全程,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神依旧空茫地望着前方虚无的某一点,仿佛这动作与她无关。

艾瑞丝几乎是扑过去,捧起破碗,不顾那浑浊的泥腥味,贪婪地将那一点点液体灌进火烧火燎的喉咙。冰凉的泥水滑过,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她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眼泪再次涌出,混着脸上的污泥滚落。

“谢……谢……” 艾瑞丝喘息着,看着阴影中的女孩。对方毫无反应,依旧是一尊凝固在苦难里的雕像。

夜,更深了。寒意如同冰冷的蛇,钻进艾瑞丝湿透的裙子和伤口。她打着哆嗦,看到瑞秋也在微微颤抖,破麻布根本无法御寒。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矜持和恐惧。她艰难地挪动身体,忍着脚踝的剧痛和全身伤口的刺痛,一点点爬向瑞秋藏身的树根凹陷。那里似乎能稍微避开一点林间的穿堂风。

瑞秋在她靠近时,身体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头埋得更深,几乎要嵌进膝盖里。但她没有逃开,也没有驱赶,只是更深地把自己缩进壳里,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

艾瑞丝终于挨到了凹陷的边缘,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树皮坐下,和瑞秋之间隔着不足一臂的距离。她能清晰地闻到女孩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泥土、汗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苦难气息。她脱下脚上那双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泥泞的软底贵族小羊皮靴——它们曾是父亲送给她的命名日礼物。脚底的水泡和擦伤在冰冷的空气中暴露,痛得她倒吸凉气。

她犹豫了一下,看向旁边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影子。“我……我的脚……” 她低声说,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脆弱,“很冷……”

沉默。只有夜风穿过枝叶的呜咽,像亡灵的叹息。

过了很久,久到艾瑞丝以为对方根本没听见或者睡着了。瑞秋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黑眸第一次,真正地对上了艾瑞丝湛蓝的、盛满痛苦和疲惫的眼睛。没有情绪,没有波澜,只是看着。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艾瑞丝几乎落泪的动作。她将自己那双同样赤裸、布满冻疮和老茧、沾满污泥的脚,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挪了过来,轻轻贴在了艾瑞丝冰冷肿胀的脚踝旁边。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沉默的、笨拙的取暖方式。那接触点传来的微弱体温,粗糙皮肤的触感,像黑暗中点燃的一粒微弱的火星。

艾瑞丝的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不是因为脚踝的疼痛,而是因为这无声的、来自深渊的、带着体温的回应。她颤抖着伸出手,不是贵族小姐矜持的触碰,而是带着逃亡者的急切和渴望温暖的迫切,轻轻覆盖在瑞秋同样冰冷刺骨、瘦骨嶙峋的手背上。

瑞秋猛地一颤,像被烙铁烫到,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但艾瑞丝握住了,尽管她的手指也在颤抖。“别怕……” 艾瑞丝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一种被苦难短暂剥离了阶级外壳后的真实,“我叫艾瑞丝。艾瑞丝·维兰。” 她报出那个曾经显赫无比的名字,此刻在这黑暗森林里,却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只像一个简单的符号。

瑞秋的身体依旧紧绷,但那只被握住的手,没有再用力抽回。她垂下眼帘,长长的、沾着泥污的睫毛覆盖住空洞的黑眸,像两片疲惫的鸦羽。她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没有名字,没有回应。但沉默本身,在此时此地,就是一种默认,一种奇特的联结。

几天在死亡边缘的挣扎和露宿,让艾瑞丝身上细小的伤口开始红肿发炎,脚踝的肿胀也愈发严重,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她靠在树根上,额头滚烫,意识有些模糊。看着旁边蜷缩着,因寒冷和饥饿而微微发抖的瑞秋,一个念头在她昏沉的脑海中闪过。

她艰难地抬起手,集中精神。体内那点微薄的、从未在实战中用过的魔力源泉,在死亡的压迫和求生的意志下,艰难地凝聚。一点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淡蓝色光晕,在她指尖颤抖着亮起,仿佛随时会熄灭。她将指尖轻轻按在自己小腿一道较深的划伤上。

一股微弱的暖流渗入伤口,带着微弱的麻痒感。红肿似乎消退了一丝,疼痛也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这微小的魔法效果几乎耗尽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指尖的光晕瞬间熄灭。她喘息着,看向瑞秋。

瑞秋空洞的黑眸,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那点微弱的蓝光,虽然转瞬即逝。那双眼睛,不再是纯粹的虚无,里面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一丝难以理解的……惊讶?她看着艾瑞丝苍白的脸,又看看她指尖刚才亮起的地方。

艾瑞丝喘息稍定,再次艰难地凝聚起一丝魔力,这一次,她将颤抖的指尖伸向了瑞秋手臂上一道新鲜的、渗着血丝的刮伤。

瑞秋的身体剧烈地瑟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那双空洞的黑眸死死盯着艾瑞丝的手指,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恐惧?困惑?还有一丝……微弱的、几乎被绝望淹没的希冀?

当艾瑞丝带着微温蓝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瑞秋手臂冰冷的皮肤时,瑞秋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绷得像石头。但那点微弱的暖流渗入伤口的瞬间,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艾瑞丝能感觉到掌心下那只枯瘦手臂的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某种更深沉的、触及灵魂的震颤。那暖流如此微弱,却像投入枯井的第一颗石子,在瑞秋死寂的心湖里,荡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艾瑞丝收回手,疲惫得几乎虚脱,但看着瑞秋手臂上那道伤口似乎不再渗血,一丝微弱的暖意在她冰冷的心底升起。她靠着树根,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别怕……只是……一点小把戏……我父亲……教我的……” 提到父亲,她的心猛地一揪,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再次袭来,眼泪无声滑落。

瑞秋缓缓睁开眼睛,黑眸依旧空洞,但里面似乎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东西。她看着艾瑞丝无声流泪的脸,那只被艾瑞丝温暖过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笨拙,抬了起来。枯瘦的手指犹豫着,最终轻轻碰触了艾瑞丝脸颊上冰冷的泪痕,仿佛在确认那是什么。她的指尖冰冷粗糙,带着泥土的味道。

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穿了艾瑞丝所有的悲伤和恐惧。她再也忍不住,伸出双臂,不顾对方身上的污秽和冰冷,将这个沉默的、如同影子般的女孩,轻轻、却坚定地拥入了怀中。

瑞秋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仿佛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接触。她僵硬地承受着这个拥抱,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推开。艾瑞丝能感觉到她单薄胸腔下那颗心脏,在肋骨下微弱地、慌乱地跳动着。艾瑞丝把脸埋在她带着泥土和汗馊味的、枯槁的黑发里,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那粗糙的发丝。

“别怕……瑞秋……我叫你瑞秋好吗?” 艾瑞丝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别怕……我们一起……活下去……” 她念出这个名字,仿佛给这个影子赋予了存在的意义。

在艾瑞丝温暖的怀抱和低泣中,瑞秋僵硬的身体,极其极其缓慢地,有了一丝软化。那颗沉寂的心脏,在冰冷胸腔里,似乎跳得稍微……有力了一点点。她依旧沉默,依旧空洞,但微微侧过头,将冰冷的额头,轻轻抵在了艾瑞丝同样沾满污泥、却带着体温的颈窝。这是她唯一能给出的、最微弱的回应。在这个冰冷绝望的森林之夜,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无声的拥抱中,第一次感受到了超越语言的理解和慰藉。沉重的苦难依旧压在头顶,但黑暗中,似乎有了一粒相互依偎的火种。

接下来的日子,是沉默与微光交织的求生。艾瑞丝的贵族本能让她知道哪些浆果勉强可食(虽然酸涩难咽),哪些菌类碰都不能碰。她用残破的裙角过滤浑浊的溪水,和瑞秋分享那一点点可怜的收获。瑞秋则像一个幽灵,对森林的路径和隐藏的角落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总能找到相对避风或能采摘到几颗野果的地方。她依旧沉默,眼神大部分时间依旧空洞,但艾瑞丝发现,当她找到一点食物递给瑞秋时,那双黑眸深处,会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微弱的光,像划破浓雾的流星,转瞬即逝。她会用枯瘦的手指,笨拙地帮艾瑞丝摘掉头发上纠缠的荆棘,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瓷器。

艾瑞丝偶尔能凝聚起一点微弱的魔力,她不再用来治疗自己细小的伤口,而是优先点在瑞秋身上那些陈旧的淤青和冻疮上。每一次淡蓝的微光渗入瑞秋冰冷的皮肤,艾瑞丝都能感觉到掌下那具瘦弱身体不易察觉的轻颤。瑞秋依旧不会说话,但她会抬起空洞的黑眸,静静地看着艾瑞丝因魔力消耗而更显苍白的脸,然后默默地,把自己找到的、最大最红的(其实也酸得要命)那颗浆果,塞到艾瑞丝手里。一种无声的、带着泥土和酸涩气息的关怀,在绝望的底色上悄然生长。

夜晚是她们依偎取暖的时刻。艾瑞丝会给瑞秋讲一些碎片化的记忆。不是维兰家族奢华的宴会,而是关于阳光——城堡塔楼上看到的、金色麦浪般铺满大地的阳光;关于花园里那些不需要魔力就开得轰轰烈烈的玫瑰,馥郁的香气能飘得很远;关于厨房里刚出炉的、散发着小麦焦香的面包,表皮酥脆,内里柔软得像云朵。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梦幻般的追忆和挥之不去的悲伤,描绘着那个对她来说曾经理所当然、如今却遥不可及的世界。

瑞秋总是安静地听着,蜷缩在艾瑞丝怀里,像一只寻找热源的小兽。艾瑞丝不知道她听懂了多少,也不知道那些关于阳光、面包和玫瑰的词汇,在她空洞的世界里能激起怎样的涟漪。但她能看到,当她描述阳光落在喷泉水面上的粼粼金光时,瑞秋空洞的黑眸里,似乎会映出一点点极其微弱的、想象的光斑。当她提到刚出炉面包的香气时,瑞秋会下意识地、极轻微地吞咽一下。一种超越阶层的、对“美好”的模糊共鸣,在无声的倾听中悄然滋生。

一天傍晚,她们找到一小片相对干燥的林间空地,靠着巨大的朽木休息。艾瑞丝的脚踝经过几天的休养和瑞秋偶尔采来的、具有微弱消肿效果的草药外敷,疼痛减轻了不少。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厚重的树冠,在她们身上投下破碎、黯淡的光斑。艾瑞丝看着身边安静地小口啃着酸涩浆果的瑞秋,看着她身上褴褛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麻布衣,看着她枯槁黑发下空洞却不再完全死寂的侧脸,一个念头在胸中翻涌,越来越强烈。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瑞秋冰冷的手。瑞秋抬起头,黑眸安静地看向她。

“瑞秋,” 艾瑞丝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湛蓝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跟我走吧。离开这里。离开这片森林。”

瑞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本能的恐惧,像受惊的鼹鼠。

“别怕,” 艾瑞丝握紧她的手,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希望,尽管这希望在她自己听来都如此脆弱,“我们去人类的世界。去有……有真正阳光的地方。” 她描绘着那些已经讲过无数遍的碎片:“那里有铺满石板的宽阔街道,街道两旁有高高的、漂亮的房子。清晨,面包房里会飘出真正的、温暖甜蜜的香气,不是这种酸涩的果子味。有……有喷泉,清澈的水在阳光下哗哗地响,闪着金光。还有……还有集市,卖各种颜色的布料,柔软的,像云彩一样,不是这种粗糙的麻布……”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在描绘一个天堂。

瑞秋静静地听着,空洞的黑眸映着艾瑞丝脸上那近乎虔诚的憧憬。艾瑞丝描绘的每一个词汇,都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她死寂的心湖。面包的香气……柔软的布料……哗哗作响的喷泉……阳光下的金光……这些概念是如此遥远而陌生,却又因为艾瑞丝眼中燃烧的微光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心颤的吸引力。她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艾瑞丝的手指,冰冷的指尖传递着一种无声的询问和……动摇。

艾瑞丝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隐瞒。她需要这份重量来增加承诺的分量。“瑞秋,看着我。” 她捧起瑞秋沾着泥污的脸颊,强迫那双黑眸直视自己湛蓝的眼睛。“我是艾瑞丝·维兰。我的父亲,是维兰公爵。他是这个王国里……最受尊敬的人之一。维兰家族,守护着这片土地。”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古老的骄傲,即使身处泥泞,这份骄傲也未曾完全泯灭。“他……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他会保护我们。”

“公爵”两个字,像两块沉重的石头砸进瑞秋的心湖。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厉害。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她。公爵!领主!那些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存在!她肮脏的身体本能地想后退,想逃离,眼中刚刚燃起的那一点点微光瞬间被巨大的惊恐扑灭。她见过的“领主”和他们的狗腿子,带来的只有鞭子、饥饿和死亡!

“不……不要……” 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哭腔的、破碎的词语,第一次从瑞秋紧咬的、毫无血色的唇间挤了出来!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艾瑞丝的心猛地一沉,她紧紧抱住瑞秋颤抖的身体,不让她挣脱。“听我说!瑞秋!看着我!” 她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但异常坚定,“我的父亲不一样!维兰家族不一样!他……他爱他的子民!他会保护每一个需要保护的人!他……他会像保护我一样保护你!” 她急切地诉说着,试图驱散瑞秋眼中的恐惧,“我向你发誓!以维兰家族的名誉发誓!跟我回去,瑞秋!你不是农奴!不是影子!你会成为维兰家族的一份子!成为我的……我的家人!” “家人”这个词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连艾瑞丝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强烈情感,滚烫而真挚。

瑞秋在她怀里剧烈地颤抖着,泪水终于冲破了麻木的堤坝,混合着脸上的泥污,无声地汹涌而下。她空洞的黑眸被泪水冲刷,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艾瑞丝焦急、坚定、带着泪水的湛蓝眼睛。那双蓝眼睛里没有谎言,没有欺骗,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和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灼热的、名为“保护”的火焰。成为……家人?维兰家族的一份子?这些词汇像天方夜谭,却又因为艾瑞丝眼中那团火焰而变得有了温度。

恐惧依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但艾瑞丝的怀抱是那样温暖,她的誓言是那样滚烫。那描绘的阳光、面包、喷泉的幻影,带着艾瑞丝的温度,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带着诱惑力地出现在她死寂的世界里。成为……她的家人?

瑞秋的颤抖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无声的、汹涌的泪水。她抬起头,泪水洗过的黑眸,不再完全空洞。里面翻涌着恐惧、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顽强燃烧起来的……希冀。她看着艾瑞丝,看着这个穿着破烂蓝裙、却依旧带着高贵烙印和魔法微光的贵族小姐,嘴唇翕动着,最终,极其轻微地、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点了一下头。

那一下点头,轻若鸿毛,重逾千钧。

艾瑞丝的泪水也决堤而出。她更紧地抱住瑞秋,仿佛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溺水者抱住唯一的浮木。“好……好……我们走……离开这里……回家……” 她哽咽着重复。

两个女孩在昏暗的森林黄昏里紧紧相拥,泪水混合着彼此的泥污。沉重的苦难依旧在头顶盘旋,森林的黑暗依旧浓稠。但此刻,她们心中都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一簇指向森林之外、指向那个名为“家”的渺茫希望的火焰。艾瑞丝·维兰小姐和她沉默的影子瑞秋,决定在休整一夜之后,踏上那条离开绝望森林、通往未知未来的荆棘之路。前方的黑暗,或许比森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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