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除了做古典评论外,也经常作为个人制作人作曲编曲。《Boy meets girls》这张最近爆火的男团专辑就是父亲负责制作的。
略带沙哑而温暖的和声,如温水般平淡却潜移默化的舞曲风旋律,只听上一遍便留下深刻的印象。我认为是很出色的一张专,父亲却说“说不上多好”。
“像爸爸这样的制作人也还是会觉得‘说不上多好’呢。”
说实话我也不是特别懂“好”的标准。这本来就是一件相当主观的事情,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套自己的标准。
“嗯。虽然外界评价很好,但自己还是不会知足。总会想,这里用赋格(注)会不会更好一点呢?装饰乐段增加一点力度会不会更有感染力呢?只有贝多芬那样任性的人,才会连标题都不容许改一个字呢。”父亲轻轻笑着。
(注:赋格是复调音乐中最为复杂而严谨的曲体形式。通常是建立在一个主题上,以不同的声部、不同的调子、偶尔也用不同的速度或上下颠倒或从后往前地进行演奏。)
“但我唯独可以堂堂正正地说,‘看吧,这就是我写的音乐’。”
父亲随和的态度无论放在哪里都十分合适,像古早校园恋爱动漫里那种过分温柔的男人。
“幸,今晚要出去吗?”
“嗯。”
“要私奔的话和我们说一声。或者如果女孩子同意的话,接到我们家也可以。”
为什么说得好像我未来一定会这么做一样。我也不至于私奔,最多如果凉要到我家弹贝斯、听酷玩乐队之类的话,我不会拒绝……呃。
只能说不愧是我的父亲。
“……我是去街边表演来着。”
“我懂,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要是没遇到妈妈,我或许会一直躲在空教室里听CD吧。”
我明白爸爸的意思。
不是因为自己原本就是任性的人,而是因为和任性的人待在一起就会变得任性。就像鸟儿学会飞翔后对天空的偏爱,铭刻在灵魂的习惯是难以更改的。
贝多芬是任性的。不想被名誉束缚,就会显得很任性。因为在无法轻易抛弃名誉的普通人看来,这是难以理解的。
所以,支持任性的力量,仅靠自己是不够的。正因如此,披头士的列侬才需要保罗,我们才会聚集在一起。
“你们最后不还是回来了吗?我也不会不辞而别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零花钱够用吗?”
“啊,其实有人给我钱来着。而且收益化不是过了吗?”
“这样啊,也是。”父亲点点头,“注意安全。”
“嗯。”
不是因为血缘而产生亲情,而是因为血缘导致的相似性而产生亲情。因为相似,所以才会相互理解,相互依靠。
总而言之,希望我们能够健健康康。
好好道别之后,我背着吉他出门。
〉〉〉
池袋站东口刚出来的位置有一座青铜像,那是大大的手掌包着一对母子的奇怪模样。在它脚下,放着一本已经破烂不堪的厚厚的笔记,封面上什么也没写,只是在左上角开了个小孔,用塑料绳系着一支蓝色圆珠笔。
最开始是谁把笔记放在那里的,又是从谁开始把那本笔记叫做「老大(BOSS)」的——怎样都好。故事并不都需要美好而明确的开头。
但是不管怎样,对于每晚在池袋的泥泞微暗中不安地聚集的人们,大家都知道,这条街上的老大不是地头蛇、黑道、警察或是西武集团,而是那本不太干净的笔记。其证据就是,尽管它被置放在恶意与不负责吹积成堆的城市路边不管,但是没有人拿走或是涂鸦,也没有人把它弄脏,还有路过时会打招呼的人。偶尔也有开玩笑地用三得利的罐装咖啡上供的人在。
在池袋,有不少街头乐手的演奏地点。「老大」管理着的,是其中在东口附近的四个。
离车站最近的是「西武前」,就是位于车站大楼的西武百货商店旁边的人行道,行人也最多。因此人行道的宽度不算太够,而且警亭就在眼前,警察看得很严。在这个地点有很多外国表演者:用铁丝把布扎在水桶上暴风骤雨般敲响的澳大利亚人、一边用左手弹键盘一边用右手吹小号的意大利人、用小提琴做出人说话的声音和鸭子叫声的非裔美国人,像这样多才多艺的人聚集在这里。
刚过东口正面的人行横道,在浮在环形转盘正中央的岛上,有向下的台阶,通向名叫池袋shopping park的地下商店,所以这个台阶旁边的演奏地点被叫做「ISP」。这里连爵士鼓都能带进去,是正式搞乐队演奏的人经常使用的场所。
(注:池袋ikebukuro shopping park三个词的首字母)
从车站离开,沿着格林大街往前走,就会走出叫做东口五岔路的交叉点。这里的右岸是「UNIQLO(优衣库)前」,然后左岸是人气最高的演奏地点「docomo前」。在docomo前面朝交叉点的人行道一角以巨大的街道树为中心,形成了有点像公园的空间,多的时候会有三组左右街头音乐家在各自演奏。
(注:docomo,全称为DO Comunications Over Moubile Network,是一家电信公司的名字)
唱歌、给人听到、得到掌声、收到请求、继续歌唱……能够这样简单地思考就好了。真让人羡慕。真好啊。我喜欢这里。
喜欢这里喧闹的气息,喜欢人们率真的情感,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容身之所的话,这里就够了。
妈妈完全把我当成赚钱的工具,公司为了事务顺利只会一昧妥协,经纪人也只是一个劲道歉。为什么要道歉呀?!我这么大吼着,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开。
懊悔的心情后知后觉。或许那根本就不是后悔,无论做不做都会后悔,我只是被迫选择其中一项罢了。
等我发觉的时候,我就站在这里了。
要我继续演唱那种赝品般的歌曲吗?一想到要在数万人面前做违背本心的事,我就恶心得想吐。巨蛋什么的,明明就是打棒球的地方。笨蛋一样。说到底那些人并没有在听我唱歌吧。
我……还能支撑多久呢?
失去了目标的我,漫无目的地听着池袋人们简单却纯粹的歌曲,如同呼吸纯氧般窒息着。
我知道那不过是苟延残喘。但我不能停下,因为一旦停下,我一定会濒临崩溃。
但,一切都在那个少年的出现后更换了颜色。
〉〉〉
“ISP……20:30。好了。”
我在“老大”上写下演出时间和地址。转过身,我的注意被身后不远处的一位男子所吸引。
男人没有仔细梳理的金发下,是一双就像用美工刀胡乱刻出的严厉的锐利眼睛。年龄大概二十五岁左右。橙色衬衫的领子敞得很大,却完全没有给人轻浮的印象,肩上巨大的吉他琴盒看起来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自然的存在。
这种见一面就会留下印象的人,我应当认识,不过一时想不起来。
“看你的样子还是学生,晚上出来没关系吗?”
关心的话语稍稍出乎了我的预料。我摇摇头,“家里知道的。”
“这样啊。”
男人不可察觉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幸!……怎么和玲司一起?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小步快走过来的Miu见到我们,稍稍困惑地歪歪头。
被叫做玲司的男人看了Miu一眼,“今天刚见面。倒是Miu认识他,是经常听他的歌?”
“只、只是偶尔啦偶尔!”
Miu发起火来反驳,随后跳到我身旁的栏杆上轻巧地坐下。
真像猫一样。
我一面拿出吉他调音,一面无意地打量着Miu。与少女娇小的脸不相称的墨镜,一贯的带帽卫衣和印有英文的T恤。仔细看的话,胸部没有拖累,怪不得能唱出那样富有活力的歌曲——
“干嘛啦,要演就别磨蹭!”
似乎我的视线过于赤裸裸,Miu有点不高兴的眼神刺了过来,卫衣的下摆也反抗似的拍打着栏杆。
……还有一贯敏感的性格也是。真是抱歉。
“幸今天也来表演?”“又有新歌了?”
不知不觉,围绕我们的路人越来越多,好奇地向我搭话。
嗯。我这么回应着,拨响琴弦,慢慢地唱起歌来。
〉〉〉
“幸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到这里呢?明明是和朋友一起去卡拉OK的年纪。写音乐的话,在哪里都可以吧?”在歌曲休息的间隙,Miu这么问我。
“啊,说实话我没什么朋友。”
“那为什么非要上学呢?”
Miu噘着嘴,一副不理解的表情。
我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Miu太过率直,以至于会不知不觉伤害到他人,导致人们像对待怒蛙一样敬而远之。但Miu同时也只是普通人,也一样渴望着爱与理解,所以会感到孤独与不安。
“也不是说非要上学,只是上学的话就没有那么多烦恼。还有历史课很有趣,特别是罗马帝国和法国的部分……呃,我哪里说错了吗。”
描绘校园生活的时候,我发现Miu一直生气地瞪着我,于是中断了话题。
“没有!”
不,这样子就是在生气吧?
因为自己没有经历过而生气,因为无法想象而生气,因为不想被排除在外而生气——之类的心情。
“学校是逃避现实的合法场所。但,却不是实现梦想的地方。所以,不能一直待下去。”
“幸为什么总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呢?”
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总是把自己忘掉了吧。
站在上帝视角来看的话,无论怎样隐藏的真相都会现出原形——金钱、欲望、自我,总不能脱离其中之一。
不过,这也只是是书上得来的经验。而且这时候也不需要这样沉重的话。
“这是预备的歌词啊,歌词不就是要故作高深吗?”
“你在糊弄我!一定是在糊弄我!”Miu不高兴地鼓着嘴,双腿晃悠踢着栏杆发出啪啪的声响。
混杂着香烟和汽车尾气的粘腻晚风,带来轻微的厌恶和振奋,于是连霓虹灯下的幻影也真实起来。唯独这种时候才感觉“啊还活着呢”,真是最棒了。
唱歌是因为喜欢唱歌,没有其他理由。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复杂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我们在这里,真真切切。
Miu注视着我,好像在注视路边没有名字的花,“幸的愿望是什么呢?”
主人翁生辰住所的设定。琴颈还是琴桥拾音器的选择。让所有人获得幸福的方法。
——不,如果再实质一点呢,比如说现在?
想欺负她,想触碰她,想看到她害羞的样子。对眼前猫一样的女孩子,产生了类似于逗猫的心情。于是故意使坏地说了这样的话。
“我希望能让你感到幸福。”
错愕的表情,Miu深吸一口气然后朝我大吼。
“幸君大笨蛋!!”
Miu跳下栏杆跑远了。迎面而来的风掀起兜帽,露出少女柔软的短发,以及似乎红透了的耳根。
啊啊、这真是。
我没有追上去。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样子,笑着。
因为除了害羞以外没有逃离的理由。硬要说的话,只是因为太害羞了才逃离。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
“多谢捧场。”
我在掌声和欢呼声中稍稍鞠躬。
今日的收获是,偷偷回来听我唱歌的Miu的身影,4张千元大钞以及……为什么会有购物折扣卷?谁扔的?
〉〉〉
【一如既往的安心wwwww】
【喂喂喂、开玩笑的吧,这速度快过头了】
【印专机?……笑】
【您是团队还是个人势?】
视频下方的评论数量已经大到难以全部阅读,个人邮箱也被挤爆了:称赞的,要求爆照的,寻求商业合作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一篇篇地看下来,我的脑子都出现了饱腹感。
直到我看到这样一封邮件。
「您好,鄙人三桥真斗,是xx事务所的经纪人。事出突然还请见谅,鄙人有关于由羽的事情要和您说……」
三桥真斗……由羽的经纪人?
对音乐话题的兴奋感稍稍冷静下来,我用左手在桌面上敲了一会三连音,随后给出了言简意赅的回复。
“我明白了,到时一定赴约。”
我们约在了淳久堂斜对面的咖啡店里见面。这种一杯咖啡最少也要七百円的店,我独自不会经常光顾。
到了预定的地点,我看到一个穿灰色西装的年轻男子。整齐地系紧的条纹领带上折痕工整,轻飘飘梳着的发型让我嗅到了一股习惯于出现在人前的感觉,深刻过度思考的表情看起来总觉得像是演技。
“您是……制作人明日p对吗?”
“可以不必那么正式……那么,关于她有什么事对我说?”
我向他回问,进一步观察这个男子。年龄大概接近三十岁吧。仔细看能发现被化妆掩盖的黑眼圈。
“啊,进店再说。”
入座,倒进古色古香的杯子里的咖啡被端了上来。
倒是有咖啡喝了啊。我莫名地想着,将视线从咖啡上收回。
“这是鄙人的名片。”
男子递过来的名片上写着,三桥真斗,头衔的位置附上了音乐制作公司的名字。我来回看了看男子的脸和名片,最后再次落在了公司的名字上。的确,这是小峰由羽所属的制作公司。
“我有关于由羽的事情要和你说。虽然是只顾着我自己方便的话,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希望你能保密。”
三桥先生完全没动咖啡,慎重地压低声音开了口。
“我是相信幸才说的。”
“为什么相信我?”
对于第一次见面的少年,当然不可能只凭热度与音乐品味而相信。
“因为,由羽信任着幸。所以我也相信你。”
我沉默不语。
“直到去年,我都是由羽的经纪人。”
三桥先生的目光落在了咖啡的表面。他微微沉痛的表情在琥珀色中倒映出来。
“因为一些缘故我从经纪人位置上离开了,但是现在和由羽有关的事情还是我在负责。”
“因为一些缘故……?”我重复着三桥先生的话,引导他继续说下去。
他漂亮的眉毛拧到了一起。
“我和由羽的母亲起了争执,因为她母亲向我们的经理抱怨,为了不让事态恶化,姑且被解除了经纪人的职务。”
总觉得话题牵扯到了利益好像预料之外地麻烦。
“由羽才十七岁,她应该暂时中断演唱会去学校,虽然事务所和我都这么考虑,但是她母亲和我们说,正是赚钱的时候就专心搞音乐吧。”
我叹了口气,喝了一小口淡奶咖啡。这的确是无法公开的话。
“然后,我有事想问幸。”
我眨了眨眼睛。
“由羽经常到池袋听街头表演吧?”
还不等我回答,三桥先生的表情就崩溃了。
“没什么,就算不隐瞒也好。以前我就知道了。觉得为了让她缓一口气这是必要的,也就没特别说什么。我偶尔会跟在由羽身后观察情况,也好几次看到你。”
这时候他总算含了一口冷透的咖啡。
“我对由羽的事情完全不了解。因为她说已经不想再演出了,我就试着说暂时停止活动去学校也不错,结果她反对,说觉得现在停下的话以后就不会再唱歌了。我又问她是不是想按母亲说的那么做,结果她说那也不要。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或许,由羽也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但是,最近由羽说有点想去上学了啊。我很高兴,只是缘由她什么都不肯说。我想和你见个面可能会好一点。但是在半夜约未成年见面是不行的,所以一直没有机会。不过根据由羽唱的歌,我到网上找到了你。我就想,这会不是是同一个人呢。”
“……”
“这也是因为你啊。所以,我想了解你,这样或许就能够理解由羽的心情了。”
“为什么?”
人们为了增进距离会使用各种话术,不懂装懂是一方面,明知故问也是一方面。不过,如果能坦率地说出自己的心情,或许会更好一点。
“因为,由羽只讲过幸的事情。在池袋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样的人、明明其他的事一件也没有告诉我……却只和我说了弹着深红色电吉他用不可思议的声音唱着歌的、比她小一两岁的男孩子的事情。”
三桥先生在桌子上探出了身子。
“拜托了。只要和由羽有关,无论是什么事都可以。虽然对从出道以来一直做她经纪人的我来说很惭愧,但是我对那孩子的事情完全不了解。”
我头一回感觉到面具从他脸上的消失了。那焦急的、无奈的、愧疚的心情,是曾经失去了可靠的机会,却希望变得可靠的大人啊。
“三桥先生知道披头士……不,就拿你们演艺圈最熟悉的来说——知道WANDS乐队的过往吗?”我挑选着辞藻回答道。
“WANDS……我知道,阁下的意思是?”
“上杉升(注),”我呼出那人的名字,“Miu、由羽就和解散前的他一样。但由羽是坚强的,在彻底崩溃前,她绝不会逃离。因为放弃梦想这种事情,只要做过一次,梦想就不再是梦想了。”
(注:WANDS乐队主唱)
“……”
“不管怎么神化,由羽只是普通人。要实现梦想的话,只有这条路了吧?”
贝多芬曾经说过,成名的艺术家反为盛名所拘束,所以他们最早的作品往往是最好的。这句话放在Miu身上无比合适。
拥有大量名誉的人我们通常不会称之为“普通人”。可脱去名誉这层躯壳,内在依旧还是普通人。
——因为是普通人,所以才会被名誉束缚。
听了我的话,三桥先生的表情愈发苦涩。
“这样吗?……我应该早一点注意到的,这本来都应该是我的职责。现在却……”
“因为不加什么的话,咖啡就是苦涩的……啊,抱歉,只是在自说自话。”
我突然意识到,在成年男人面前说故作高深的话,这是相当不礼貌的。这就是歌德吗,以小见大之类的手法张口就来?
三桥先生却笑了。
“不,您说的很对。我明白了。……可以拜托您和由羽合作吗?”
“诶?”
〉〉〉
我和三桥先生交换了手机号码后告别了。
“有什么事的话,无论想到了什么,任何时候都请打电话给我。”
说完他低下了头,然后从西武口的台阶朝车站的地下通道方向走远了。
‘幸,你的话一定能陪由羽走到更远的地方。’
灰色西装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以后,我盯着iPhone的液晶屏幕上所显示的三桥先生的电话号码,在人行横道前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我是不是忘了要由羽的电话?!
〉〉〉
“那个,请问今天提供乐队咨询服务吗?”乐队少女向星歌问了这样的问题。
本以为是录音还是审核之类的,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话。这样的言论是什么时候从哪里传出来的?来头不清楚的名声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星歌皱起眉头。
“哈?你从哪里听说的?我们这里可从来没有这项服务。”
少女显得相当惊讶。
“诶?可是您这里叫桧川的服务生就是这么说的,他已经提供了很多次指导了。”
原来如此。星歌叹了口气,“那个少年啊……”
〉〉〉
“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专属座位,你坐在这里负责音乐制作的咨询。”
星歌把我领到繁星LiveHouse角落的位置,没有征兆地说了以上的话。
“那个,店长?”
“你可以拿一半的提成。我可不想繁星传出不识人才的闲话。好好干。”
星歌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走了,留下我在电子乐忧郁的雾气里凌乱。
“姐……店长怎么没有通知我一声?”
虹夏噘着嘴。
“咨询?桧川前辈原来真的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吗?”
“感觉被赋予了很大的期待呢,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也算是物尽其用了。这样乐队也能有更多经费。”
“……谢谢你的安慰。”
“没关系,这是二——”
这是可以说的吗?!这要说出来我怕不是要被喜多给刀了。
“ebs。”我向凉比了个OK的手势。
“……乐队成员的基本关心。”
“你从哪里听出是安慰啦?!”
似乎平安无事,只有虹夏一脸无语的吐槽。真好。
〉〉〉
我所坐的这个位置,身前不远处便是调音台,转角便是舞台,乐队少女们时常会在这里聚集、休息或准备上台。
确实是咨询不被打扰的好地方,只是稍微有点偷懒的感觉。
那个饭团形状的拨片不知道手感怎么样呢?有点想试着弹一下。啊对了,在家一直是插着耳机练习的,要不试着用电子管音箱试试?……
“您好。”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我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请随意坐,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整理好有点别扭的袖口,我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了今天的乐队咨询。
这个乐队是以翻弹为主,动漫和J-POP(日式流行)乐队的歌曲都有。是享受音乐的那种类型。
“那个……”少女略显犹豫地开口,“我们乐队很在意舞台效果,可以提一点建议吗?”
一上来就问这种重点问题啊。
暗暗对乐队的专业程度标上评价后,我这样回复到,“嗯……通常是事先记好各项音色的参数,上台只要考虑演奏和观众的互动。”
“不用在舞台上再?”
少女提出了困惑。
“在舞台上听到的反馈和观众听到的效果是不一样的,所以,在舞台上临时调整音色是浪费时间。不如提前熟悉舞台,提前把自己的需求告诉音响师。音响师一般都是可以依靠的呢。”
“稍等,请问可以记笔记吗?”
“可以……刚刚谈到返送(注)是吧?”
(注:在舞台上乐队成员听到的声音)
“啊啦,相当可靠呢。”
音响师小姐从不远处注视着少年,扶着下巴露出微笑。
“他可还是未成年,你别动歪念头。”一旁的星歌微微皱眉。
“嗯,说实话我喜欢更年长一点的呢。像连恩·盖勒格那样的。”
(注:绿洲乐队主唱。绿洲乐队是成立于曼彻斯特的英国摇滚乐团)
“没问你的恋爱取向。”
面对星歌刻意的刁难,音响师小姐却只是露出温暖的笑容。
“你相当中意这个少年啊。明明如果不喜欢的话,你不会让他待在这里吧。”
“不想被炒就把嘴闭上。”星歌故作嫌恶地挥挥手。
〉〉〉
“效果器的话不是越多越好啊。一是舞台处理很麻烦,二是音色会损耗,所以一般建议只带一两块比较有特色的单块……推荐?每款音色都是有差异的啊,重要的是找到最合适自己的。实在要推荐的话,vivie刚出不久的ANTHENA失真啊,很有日式摇滚的感觉,后续的作品也可以期待一下。还有JHS的小恐龙压缩,保留了吉他原有的音色,很适合节奏明快的歌……呃,小费就不用给了,留着买单块之类的好了。”
“不,我感觉500円给少了,不然就是对您和对音乐的不尊重。”
出价过于低廉会让珍贵之物不再珍贵,让人产生“这么便宜真的好吗”之类的担心。收下小费反而是让对方安心的举动。
“就当照顾这家生意,送你一点赠品。希望今后也多多支持繁星Live House。”
“赠品?”
“另外的拨弦法。”
我拿出吉他,放在膝盖上。
“有没有遇到扫弦的情况?有时候1、2弦会拨不响,比较费力对吧。换成反角度拨弦就可以了,”我将一条乐段分别用反角度和正角度弹法演示了一遍,“而且你看,这样弹出来的高频更多,音符也更清晰……”
少女相当震撼,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随后她果决地打开钱包,将剩下的钞票尽数按在我面前。小费也不至于给这么多吧?
“我们身上只剩下这么多,”少女身体前倾,目光中满是恳切,“可以拜托您当我们的制作人吗?”
说实话我相当惊讶,以至于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那个,虽然抱歉,但桧川已经是我们乐队的一员了哟。”
虹夏露出完美的笑容加入了对话。不过总感觉那笑容多少带点对抗的意味。
“诶?”
在少女惊讶的时候,凉也横插一嘴,“只凭金钱的话,是没法抓住男人的心的。要用唔唔唔!”
“你在说什么呢!”
虹夏捂住凉的嘴,阻止了少儿不宜的内容以及喜多心中的光辉形象的破裂。
啊这。我微微汗颜。
“总之就是这样,已经有约在身了,抱歉。”
少女来来回回地打量着我们,随后意识到什么似的笑了。
“那就没办法了呢。”
〉〉〉
“前辈还真是受欢迎啊。”喜多微微鼓起脸颊。
“放眼整个年级也是一样的呢。不过明明接触得更多的是古典却对摇滚这么熟练。”
“属于是艺术摇滚。”凉指出。
(注:一种试图将古典音乐融入其中的摇滚乐)
“艺术摇滚是什么?”好学生喜多举手提问。
“简单来说就是结合了古典的摇滚。像披头士的《佩普军士孤心俱乐部乐队》专辑,pf(注)和yes乐队啦,都可以认为是艺术摇滚。不过我可不敢说我是艺术摇滚。”
(注:平克·弗洛伊德Pink Floyd,英国前卫摇滚乐队)
“要是顾忌评价还玩什么摇滚。像个笨蛋一样不知所畏更好,来跟我说——‘我们要比〇稣更受欢迎’。”
(注:披头士乐队的约翰·列侬曾经声称“披头士比〇稣更受欢迎”,不过后来因为争议太大所以道歉并收回了前言,粉丝们也原谅了披头士)
凉说着无关痛痒的话尝试煽动情绪。不过她没什么精神,导致几乎没有感染力。
“我觉得说出去会被几十亿人喷。我们又不是朋克。”
(注:有这样的说法:如果说朋克试图毁灭整个世界,那么后朋克希望毁灭的只是他们自己。)
“指不定是后朋克。”
“说到后朋克果然还是——”
““维克多·崔!””
(注:苏联摇滚乐手、电影演员,后朋克教父)
“啊啊,这两个人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虹夏半是傻眼半是无奈。
“啊……我只听重金属摇滚来着。”波奇弱弱地说。
喜多对波奇的话产生了好奇,“波奇可以说说喜欢的乐队吗?”
“啊……Annihilator(歼灭者)和Testament(圣约)之类的……啊,还有Black Sabbath(黑色安息日)。”
(注1:加拿大乐队。是少数仍坚持毫无修饰的激流金属风格的乐队之一。)
(注2:美国著名的敲击/鞭笞金属(Thrash Metal)摇滚乐队。)
(注3:英国一支重金属风格的摇滚乐队,以其缓慢黑暗的旋律和压抑的主题而在整个70年代乐坛独树一帜,是当之无愧的金属音乐创造者。)
“呜啊我一个都没听说过。”
“没事的小喜多,我也不知道。”虹夏轻轻抱住喜多。
要是喜多知道唯独自己的音乐知识是最匮乏的,一定会更难过吧。所以说“我也一样哦”这样的话就够了。
“呜呜伊地知前辈……”
“哟西哟西,乖,乖……”
虹夏仿佛慈母安抚年幼的孩童般安抚着喜多。
“戳——你惹女孩子哭泣了哦,真是差劲的男人。我更喜欢了。”凉戳了戳我。
“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绽放?我可不是花。”
(注:“差劲”和“绽放”谐音)
“噗。”
凉抓住了笑点,自己挠自己痒痒地笑个不停。
一聊到音乐就不想停下来,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呢。
嘛,也有因为音乐才被吸引的部分。所以,大概保持本色就好。
〉〉〉
虽然从前辈的身上得到了很多勇气,但那不是自己的勇气。那只是让人沉沦其中的共鸣与感动,因为孤独被理解而产生的依赖呢。
波奇这么想着,却还是忍不住听着明日p的歌曲。
“完完完完蛋,感觉上瘾了……”
仅仅是听着就感到了幸福,我不会变成听不到明日p的歌就产生戒断反应的那种人吧?!
‘啊,今天明日p也没有传新歌,这样的世界一秒也不想多待,果然还是毁灭吧。’
“呜呜呜呜……前辈欺负人,为什么不辞而别……明、明明写出这么好的歌。”
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想象的波奇哇地一下就哭了出来。
“诶?空奏……列车?”
波奇的注意力重新投到电脑屏幕上。无论水圈、岩石圈还是大气圈都难以生存的下北泽野缒蛇,在网络这个第四生态圈找到了救赎。
前辈又发新歌了,这种时候要干什么来着?像其他网友一样发MJK?还是TKMK?
(注1:流行语,マ(M)ジ(J)か(K)的缩写,表示惊讶,意思是“不会吧?”。)
(注2:“ときめき(TOKIMEKI)”这个词的首字母缩写,表示喜爱,意思是“心跳加速”。也是流行语)
啊总之——
点击播放,失真吉他的声音——不如说是列车——从不远处抵达身前,随后清音吉他的分解拨弦利落地响起。
电吉他?是电吉他?虽然是摇滚,却很干净,很现代的音色。只来得及这么想便飞了起来。
向前,向前。只有不断向前,否则就会被时速175的列车远远抛下。焦虑着,烦恼着,但没有空焦虑或烦恼。
“要抱着怎样的愿望才能活下去呢”
轰鸣的思绪在破碎的音镲与鼓点中笔直向前。
“就说我是知道的”
对啊,明明一直向前就好,为什么要看脚下堆积的土壤呢?那里只有自己遗憾和犹豫的回忆。而身前是伙伴与耀眼——至少不会黑暗的未来时。
“啊,原来是这样啊。”大概才产生了这样的心情,歌曲就进入了尾声。失真音色带来的焦躁情绪在清音吉他的尾音中逐渐消失。心脏依旧停留于上一刻——甚至或许是4分钟前、3年前的感动,手指颤动着,尝试摸索不存在的指板。
答案是“弹奏出来吧”。
标题就写上……【空奏列车最速Cover】!!(注:cover,翻弹)
〉〉〉
超高速的扫拨和点弦(注)之后,是略微疲倦的兴奋感。波奇抱紧吉他,胸前的柔软被挤压着,闷闷的有些难受。
(注:都是电吉他技巧)
“那就逃离这夏天吧”,真的可以这么做吗?我、也可以成为任性的人吗?
反而是动摇的心情让自己了解了。动摇本身就是证明。因为如果不在意的话,根本就不会动摇。
“喜欢的话要勇敢一点”,凉学姐说的这句话或许真的不仅仅是在说音乐呢。
波奇依靠在橱壁上,仿佛一瞬间长大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