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泠笑了一会儿,风卷着雪花吹过,看着面前那双漆黑的眼眸,忽然心下一静,声音平缓,说:“我是疯子,好不了。”
她身后万千发丝被寒风吹乱,声音却没有丝毫起伏。
说着,她抬起一只手,挽起袖子,露出自己细瘦的手臂。
她的手腕上缠了厚厚的绷带,向下还有许多狰狞的疤痕,一道一道交错纵横,看起来可怖异常。
“自残?”姜浔下意识皱起眉。
“我是疯子,不是傻子。”白泠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做不出决定。”她微微一笑,神色温柔地抚摸那些疤痕,“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做出决定。”
姜浔一时沉默,想不出此刻自己该说些什么。
“不要讳疾忌医,去看看医生。”他说得很真诚。
哪怕是陌生人,也不会对她布满手臂的伤疤无动于衷。
“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白泠没有回答,反而说道。
“什么?”
“我去不了谈判现场,宁家赢的概率就大了不少。”
“如果真的是宁家赢,我当然高兴。”姜浔觉得很难和现在的白泠沟通,呼出一口气,耐心道:“但不是因为你去不了,没有人会因为这样的原因高兴。”
“姜浔。”白泠显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不在意地笑笑,正准备说什么,却好像被风呛住,忽然咳嗽起来,浑身发抖,站立不稳,自顾自说道:“听不见……又听不见了……”
“什么?”姜浔没反应过来。
“听不见……”白泠紧攥着手,一脸焦急,催促起来,说:“药,我的药,回去,现在回去!”
“你得的究竟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白泠跌跌撞撞越过他,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姜浔叹了口气,连忙跟上。
一路跑回酒店,身上未消的寒意在室内的暖风里泛起白气,看到白泠的房间号——楢01,姜浔一愣,没顾得上多想,跟着走进房间。
房间里有股清幽的香气,桌上铜炉里升起袅袅青烟,陶瓷花瓶里插着树枝,修剪得独具匠心。
白泠手忙脚乱在房间各个抽屉里找药,姜浔看了看四周,拿起桌上一个白瓷杯,走到一旁帮她倒水。
接了半杯热水,他转过身,一下停在原地。
宁稚颜说白泠是疯子。
她真的是疯子!
落进房间的淡薄光线错落有致,白泠低垂着头坐在床沿,一侧被光线微微照亮,另一侧却像陷入浓重的黑暗。
她手里正拿着一把匕首,殷红的鲜血沿着刀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嗒。
嗒。
手腕上缠绕的绷带被胡乱拆开扔在一旁,之前的伤口再次被划开,纯白的袖口被染红,裙摆上晕开星星点点深红血渍。
心下猛地一跳,姜浔连忙拿起房间里的电话拨通酒店的紧急联系方式,简单向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后,挂断电话,深吸了一口气,才转头看向白泠。
“白泠?”生怕刺激到她,姜浔放缓语气。
白泠没有回答。
姜浔解下自己的围巾,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浅淡的影子落在身上,白泠颤颤巍巍抬起眼看他。
她脸色惨白得没有血色,眼眶微红,眼里覆着潋滟的水光,整个人像一朵被打湿的白色山茶花。
“为什么要这么做?”姜浔很生气,语气却越发温柔。
每个人都应该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生命。
看着手腕上狰狞的伤口,他眉头皱得更深,脱了手套,拿起自己的围巾,动作缓慢地把围巾系在伤口下方。
“这是……药……”白泠像是才听见他说了什么,轻声回答。
“这是自残。”姜浔认定事实。
“小朋友……这是……药……”白泠张张唇,微笑起来,仿佛此刻眼里盈满泪水的人不是她一样。
“咚。”脑袋被不轻不重敲了一下。
白泠一时愣住。
“笨蛋。”
姜浔恨铁不成钢,用手拨开她脸上凌乱的发丝,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说:“笨蛋小百灵。”
白泠茫然眨了眨眼,姜浔抬起手,用指腹抹去她脸上无声落下的泪水。
“他们说,我以前有一个老师。”白泠竭力维持着自己的优雅得体,看着他的眼睛,声音轻得仿佛水融进了水里,微不可察,“可是我不记得有这个人。”
“怎么都想不起来。”
泪水滴落在手背,姜浔声音和缓,安慰道:“想不起来的事,都是不重要的事。”
“不行。”白泠幅度极小地摇摇头,“我做不了决定。”
白泠从小优柔寡断,要她做决定或是选择,她会考虑很多因素,哪怕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她也会纠结许久,从而更加下不了决定。
这点在做数学题时体现得格外明显,以至于那时候姜浔总会问,自己究竟是来和她谈恋爱的,还是来受折磨的?
“这就是你生病的原因?”
姜浔想了想,分析道:“因为想不起那个人,所以做不了决定,于是你只能通过自残让自己脱离那种状态,好让自己做出决定。”
他觉得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继续问道:“所以,你一直都在想那个被你忘记的人是谁?”
“林……屿……”白泠拿刀的手止不住颤抖。
她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是我。”姜浔直接承认。
白泠愣愣看着他。
“那时候,我冒充身份到白家给你当家庭教师,给你补习英语。”
“不过你也知道我初中辍学,给你补习了大半年,你的英语成绩没有提高,反而还退步了不少,这下可好,你爸认出我是冒牌货,直接把我赶出了白家,不让我再帮你补习。”
“那时候你还在生病,可能是这件事让你太难堪,所以病好后,就把我让你成绩退步这件事给忘了。”
姜浔表情愧疚,说得言之凿凿,煞有其事。
活了这么久,他对这种事很有经验,何况今晚就跑路回国了,说什么都无所谓。
她总不能因为一个显而易见的玩笑,千里迢迢跑到宁家来找自己吧?
以什么理由?
一个没什么印象的家庭教师,继续补习英语?
“白小姐想记起我,我很感动。”
对上白泠失神的目光,姜浔慢慢摸到她手里的匕首,说:“只不过,想起来好像也没有多大意义。”
一声沉闷声响,匕首被扔远。
白泠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向落在远处的匕首,而后缓慢偏过头,沉默地看着他,眼里水光微微发亮。
“以后不用再想那个人是谁了。”
少年声音温柔清醇,抬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生病了就好好看医生,好好吃药,不过绝对不能自残,那样很懦弱。”
“叩叩——”门外有人敲门。
“医生来了。”姜浔对她笑了笑,收回手,起身去给酒店工作人员开门。
腿有点麻。
他慢慢走过去开门,靠在墙上,对进来的工作人员微笑着说道:“麻烦了,还请尽快送这位客人去医护室包扎伤口。”
“请放心,我们会照顾好每一位客人。”酒店工作人员应道,越过他进入房间。
姜浔站在原地,看着几人小心朝床边的白泠走去,有条不紊处理起她手上的伤口,轻呼一口气。
突然想起宁大小姐这会儿恐怕已经到了酒店,心下一惊,他没有再看,连忙转身向礼宾处跑去。
床边,白泠怔怔抬起头,看了眼落在不远处的匕首,目光缓缓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口。
“他说错了。”像是在与谁耳语,她轻声说道。
只有这样,才能进入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