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庄老夫人的寿宴正式开始。
开始的时间或许更早，也或许更晚，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姜浔并不在意这件事，微笑着看向被无数人围在中间的大小姐。
还是和大小姐待在一起最有意思。
“林屿。”
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姜浔转过身，昏暗的光线下，白泠正站在墙边的一丛翠竹前。
她脸上的笑容淡得有些勉强，身形又太单薄，看向他时，眼里闪动着的一点水光如同黑暗中摇摇欲坠的篝火，仿佛在他身上寄托着自己仅剩的一切。
“白小姐。”姜浔友好地笑笑，没有承认自己是林屿，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坐在这里吧。”
“宁稚颜不在吗？”白泠走到他面前，并没有坐下。
“阿宁在那边。”
“宁稚颜很受欢迎啊。”白泠看了眼人群中与人交谈甚欢的宁稚颜，温声说道，“不过，她从小就很受欢迎。”
“因为阿宁她很好。”
姜浔对自家女朋友，一直都很偏爱。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融洽，但真要说融洽也很勉强，只是不像之前那样尴尬，姜浔端起茶杯抿了口红茶，看向人群中漂亮张扬的宁稚颜。
“你真的很喜欢她？”白泠看着他，问道。
“嗯，我喜欢她。”
质疑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质疑自己对大小姐的爱。
虽然谈过很多次恋爱，但自己每一段恋爱都谈得很专一，从不脚踏两条船。
他非常具有恋爱职业素养。
“宁稚颜不会喜欢你。”
白泠目光落在他乌黑细软的发丝上，轻声说：“她不会喜欢你，更不会嫁给你，何况就算她同意嫁给你，宁家也不会同意。”
“我知道。”姜浔又喝了口茶，温声说：“我只要能喜欢她就够了。”
结婚这种事，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所以就算宁家同意，他也绝不会同意。
“林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宁稚颜，我真的比不上她吗？”
“我的名字是姜浔。”姜浔岔开话题。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林屿也好，姜浔也好，我喜欢的都只是你。”
“……”
茶好像突然变得有点苦，姜浔放下茶杯，看着白泠，说：“白小姐，阿宁说你不是会对人一见钟情的花痴。”
“所以你现在说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对我有别的企图？”
不待白泠回答，他接着说：“比如说，我长得很像你的初恋？”
“这么说或许不太好，但是白小姐的感情来得这么突然，你那位初恋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虽然感觉是在咒自己，但为了彻底结束白泠现在这种状态，也不得不下点猛药了。
爱情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如果不是自己只能靠吃这个填饱肚子，他根本就不会一门心思地追求爱情。
白泠就更不必说了，小姑娘出身帝都白家，家世显赫，能力出众，长得又漂亮，随便追求点什么都比追求爱情好。
白泠怔愣地看着他，浅棕色的眼瞳清晰倒映着他的模样，少年头顶如浓墨晕开似的暗色高空中有一片云，他却好像和那片云一样，离自己很远。
远到哪怕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她还是很想他。
“看白小姐的反应，我说对了？”
或许是和宁稚颜待久了，少年虽然笑着，眼里的冷意却怎么都压不住，继续说道，
“我对当别人替身这种事没有兴趣，白小姐这么有钱，完全可以找其他人，就算长得不像，现在整容行业这么发达，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也不是难事。”
他说得很轻描淡写，但越是轻描淡写，白泠指尖攥得越紧。
她不懂为什么这样。
不懂为什么，林屿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是自己今天穿的衣服不好看吗？还是喷的香水不好闻？是不是头发乱了？还是口红太重了？
是不是我提到宁稚颜让他不高兴了？还是说错了哪句话？
明明他应该喜欢……
明明……
明明什么？
手腕上那些狰狞的疤痕好像被人生生撕开，心上又下起一场暴雨，铺天盖地的痛苦像是要将自己淹没，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连那道声音也无法听清，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
“白小姐。”
白泠垂落的指尖不停颤抖，姜浔看到她的反应，心想除非真正恢复记忆，否则她应该不会再来找自己了。
也就是说，这件事到此彻底结束。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话确实说得有点重，他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一切都会过去，希望白小姐之后能够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说完，没有去看对方微红的眼眶，他侧身从她身旁离开，去找宁稚颜。
环顾一周，人群里已经没有了宁稚颜的身影，姜浔皱了皱眉，向大小姐之前所在的位置走去。
依旧没有。
快步从人群里走过，四处找了几圈，走进一条长廊，有人不疾不徐走在前面。
对方缎面般柔顺的黑发如瀑倾落，纤细的腰肢被遮得严严实实，及膝的百褶裙随着步伐扬起，又悠悠落下，垂下的手腕上还戴着一串格桑花手链。
很特别的手链，因为并不漂亮，像是从某个地摊上买来的五块钱一串的塑料装饰品，红绳陈旧泛黄，珠子颜色也驳杂不一，和对方纤细苍白的手腕格格不入。
是下午在梨花小院外看见的那个年轻女人。
“嗒嗒嗒——”
“嗒嗒嗒——”
对方腕上的手链毫无征兆地断裂，姜浔走在她身后，珠子溅落了一地，声音清脆，当啷作响。
对方身形一顿，明显愣了愣，下意识扣住空空如也的手腕，而后仿佛一个仅有关节能活动的木偶，动作僵硬地俯下身，跪在了地上。
姜浔捡起一颗落到脚边的珠子，走到对方身旁，看见对方发间别着一枚银质发夹，纤细的蝴蝶触须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抖。
摊开手，将捡到的珠子递给对方，年轻女人像是这才察觉到他的存在，缓慢抬起头，眼瞳漆黑无光，木然地眨了眨眼，无意识握紧手中捡起的珠子。
南明夷看着他，忽然笑起来。
她或许是很少做这个表情，嘴角扬起的弧度僵硬而又惊悚，一字一顿说：“手链断了。”
姜浔将手里的珠子放在她裙边，后退一步，准备离开。
“神明听见了我的祈祷。”
她莫名说道，想要起身，却又生生按住自己的膝盖，百褶裙随之晃了晃，对自己说：“不能靠近。”
姜浔没有再看她，转身迈下台阶离开。
“不能靠近。”南明夷喃喃说道，见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里，才又缓缓低下头捡地上的珠子。
一颗珠子卡在石缝中，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她动作生疏地站起身，低声说：“不能是这个代价，不能……”
姜浔走下长廊，离开那间小院，看了看四周，依旧没见到宁稚颜的身影，继续去其他地方找大小姐。
想阿宁了，想快点见到她。
不过，还是更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一天之内撞见两位前女友，怎么想都感觉不对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