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微凉的阳光透过木格窗,悬浮于半空的光柱斜斜照亮地面,姜浔视野模糊地看向窗外。
梨花开得烂漫,他抬起手,指尖像是拨弄琴弦,在眼前轻点,而后逐渐恢复清醒。
昨晚回到梨花小院时,已经将近十点,他一路上光想着怎么讨好大小姐,对助理明里暗里的嘲讽都装作没听见,回到房间简单洗漱过后,又在床上想了许久大小姐的事,才艰难入睡,以至于做了一个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梦。
他梦见自己行走在无边无际的雪原,因为只穿了件单衣,被冻得瑟瑟发抖,意识不清地走了许久,忽然吹起一阵狂风,无数张彩纸纷纷撒撒从空中飘落。
有一张彩纸晃晃悠悠落至身前,伸手接住,所有的光亮在刹那间消失,站在漆黑的空间内,有道炽热的呼吸气流拂过耳垂,对方淡淡说,过来。
然后……
他醒了。
零碎的记忆嵌进梦里,半真半假,荒诞而又惊悚,他有一瞬甚至分不清这究竟是噩梦还是现实。
醒了一会儿,梦里的细节逐渐变得模糊,姜浔从床上起身,穿好衣服,慢慢悠悠走到洗脸架前。
铜盆里没有热水,拉开门走出去,猝不及防被迎面的阳光扑了个满怀,他下意识眯起眼,一位送水的小姑娘正走到门口。
“早上好,客人。”对方和他差不多大,扎着双马尾,双眼明亮有神,颇有活力地向他问好。
“早上好。”姜浔笑了笑,同样元气满满。
庄老夫人的寿宴在晚上,现在才早上八点,庄家别院就已经到了不少客人,听着不远处各种热闹的声响,姜浔不由自主加快动作,而后理了理袖口,站在门外的满树梨花前等大小姐。
过了一会儿,宁稚颜拉开门,从房间走出来。
大小姐今天穿了件淡白色的刺绣连衣裙,纤细的锁骨盛着晨间薄光,桃红色的唇釉水润透亮,裙摆上清新的花朵刺绣设计将她衬得格外轻盈优雅。
我女朋友真漂亮啊。
“阿宁,早上好。”姜浔心中情不自禁开始感叹起造物主的伟大,微笑问好。
过了一晚,大小姐依旧没有消气,对此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越过他走下楼。
姜浔跟在身后,走到梨花小院外,宁稚颜被昨天那位年轻女人拉着说话,庄绵绵则走到他身旁,四人一前一后朝吃早餐的地方走去。
“昨晚睡得好吗?姜浔。”庄绵绵笑容明媚,出声问道。
“睡得很好。”已经想不起昨晚做的梦,他回答得很自然。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睡不习惯,万一顶着对黑眼圈,会不好意思过来。”
“怎么会,哪怕我脸上全是黑眼圈,也会过来。”他开玩笑道。
“咦~那样好恐怖。”庄绵绵想象着那幅画面,连忙摇头。
“会吗?”
……
庄家的早餐很丰盛,和往常一样拿好早餐,端给正在窗边和年轻女人交谈的大小姐,姜浔随便拿了碗馄饨,坐在庄绵绵对面,吃了几个馄饨后,迎着她隐隐期待的眼神,表示味道还不错。
早餐结束,大小姐被年轻女人挽着手臂带走,姜浔则一个人回到梨花小院。
没什么事可做,他站在走廊树影下,静静看着远处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石径小路。
梨花在风中一片片飘落,中午时,庄家别院里来祝寿的客人越来越多,人声鼎沸,热闹喧哗,叶隙间落下的阳光也随之变得越发明亮,像是一下迈过春天,进入了夏天。
庄家还是这么喜欢排场。
看着鹅卵石小道上众多穿着旗袍的女仆,姜浔莫名想道,移开视线,看向不远处的一处庭院。
宁稚颜正站在屋檐下,和一群年轻女人说着话,徽州的风吹起她们的裙摆,轻盈得仿佛一幅画,又说了一会儿话,大小姐从人群中离开,在视野里短暂地消失片刻后,沿着小路不紧不慢向梨花小院走来。
见大小姐走到梨花树下,姜浔低下头,用手撑着脸,叫住她。
“阿宁。”
宁稚颜抬起头。
层层叠叠的莹白梨花里,朱红的栏杆颜色鲜明,少年秀美的脸庞笑意吟吟,纤长乌黑的睫毛轻眨,斑驳的树影让他有些朦胧虚幻。
他仿佛站在过去的时间里,温柔地看向时空另一端的自己。
天地间的风好像停了一瞬。
“阿宁。”
见宁稚颜没有反应,姜浔又叫了一声。
说实话,自己现在这个姿势并不算美观,栏杆太窄,又没有多高,艰难用手撑着脸,从走廊正面看,会很奇怪,但宁稚颜在楼下,从她的角度看过来,应该不会太差。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优势,且发挥得很好,从不失误。
宁稚颜低下头,沉默地走上楼,来到姜浔面前。
淡白繁复的连衣裙,莹白的梨花,大小姐艳丽的五官被映得一览无余,贵不可言。
她没有说话,折了枝梨花别在姜浔蓬松的发间,指尖擦过他的眉骨,而后自然而然从脸颊划过,向下捏住他的下巴,说:“别让它掉下去。”
她吻了上去。
姜浔反手撑在栏杆上,稍稍仰起头,小心翼翼注意着头顶的花枝,却又看见梨花浅淡的影子摇曳着落在宁稚颜眼皮上,心下一软,很是心动。
这样的大小姐,真的很漂亮,也很可爱。
两人吻了很久,那枝梨花早早落在两人脚边,没能分散一丝注意力。
“阿宁。”
姜浔揽住宁稚颜的腰肢,声音含糊,“我喜欢你,全世界都知道,姜浔只喜欢宁稚颜。”
宁稚颜稍稍站直,温凉的指腹揩去他唇边的水渍,刀锋似的睫羽在眼下落下灰暗的影子,说:“下不为例。”
“阿宁,不会再有下次。”姜浔熟练地保证道。
“我去换件衣服,乖乖在这里等我。”大小姐深深看了他一眼,调整好呼吸,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嗯。”他轻声应道,看着大小姐离开的背影,俯身捡起地上的梨花枝,揣进衣兜。
他说过,在一切结束前,他不会再弄丢宁稚颜给自己的东西。
站起身,姜浔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转头却看见梨花小院外站着一个年轻女人。
对方撑着一把黑伞,微微抬起伞沿,目光死寂又沉静,正透过满树梨花看向自己。
她五官寡淡冷清,柔顺的黑色长发及至腰间,额前的齐刘海有些厚重,一件米白色外套搭着纯黑的及膝百褶裙,脸庞惨白得没有半分血色,像是某本漫画里,从古堡逃出来的吸血鬼人偶。
“明夷,怎么了?是不是走累了?”门外有人说话。
一个年轻女人从前面折返回来,顺着她的视线,好奇地往小院里看了看。
“这梨花开得不错啊。”年轻女人看着院里的梨花,说:“是不是走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没事。”
南明夷从空无一人的走廊收回视线,伞沿落下,跟着对方向前离开。
梨花小院内,被宁稚颜叫进房间的姜浔正在替她系背后的蝴蝶结,大小姐抽空回着消息,察觉到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放下手机,走到床沿坐下,说:“把口红拿来。”
姜浔闻言,用肥皂认真洗干净每一根手指,才拿起大小姐的口红,半跪在她身前,仰起头,动作轻柔地将口红抹在她唇上。
宁稚颜垂下眼,两人的视线在炽热的日光中相接。
许久后,咪着眼看向窗外的太阳,姜浔心想,大小姐的唇,唇形饱满,弧线优美,很柔软,也很适合接吻。
就是口红的味道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