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春寒料峭

作者:三盒牛奶 更新时间:2023/3/11 23:45:54 字数:3084

山里的雨小了。

断断续续的雨珠从檐上滴落,晦暗的云霭被风吹散,在天空铺开氤氲的灰白色。

庄玥让姜浔抬起手,神情柔和地擦拭他湿透的袖口,轻声问道:“刚刚和你一起来的宁稚颜,是谁?”

“我的女朋友。”姜浔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微笑回答。

少年眉眼间的笑意暖如春光,被打湿的乌黑长睫微微颤抖,话语亲昵又熟稔。

庄玥手上动作顿了顿,和他有关的记忆在这场大雨中乍然启封,那些被遗忘的事也像这场铺天盖地的雨,密密麻麻砸落,溅起一个个水坑。

心上的空洞越来越大,她无端想说很多话,却生生被漫长光阴滋养出的端庄、稳重拉扯住,低声说:“我知道,你从不吝啬你的爱。”

哪怕是面对自己这样一个,为了将他带回徽州,伪造车祸,把正和他交往的那个女人撞成植物人,善妒又卑劣的人,他也从不会吝啬自己的爱。

他说结婚,说一辈子不变心,说全世界,古往今来,四海潮平,任何人都知道他喜欢她。

他的爱如同夏日刺眼灼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耀在身上,让人真切感受到,他是离开自己,就会死去的生物。

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离开。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丝毫不舍,轻飘飘一句再见,转身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样很残忍。”

庄玥擦干姜浔手腕上的水滴,收回手,定定看着他说。

姜浔神色未变,笑道:“爱是很美好的东西,并不残忍。”

“我不是在心疼自己,更不是她。”被雨水稀释的惨淡日光照亮她半张脸,她说:“我心疼的是你。”

“不值得。”姜浔脸上笑意深了几分,说:“我没什么好值得心疼的。”

犹如一尊完美的神像,他的表情和言语没有任何破绽,庄玥沉默地凝视他,许久后,才出声问道:“刚刚是不是去了普渡寺?”

“嗯。”

“在玉兰树下许的愿还是十九岁生日快乐?”

“……嗯。”

姜浔这才想起来,当年和庄玥也在那棵玉兰树下,系了红绳许愿。

他希望自己能过十九岁生日,庄玥则许愿他们能永远在一起。

果然,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们两个人的愿望都没有实现。

“你的愿望……”

“姜浔。”

庄玥正说着话,已经洗完澡的大小姐站在二楼走廊的扶栏前,身上穿着件她从不会穿的粉色卡通睡衣,绮丽美艳的五官寒气迫人,清泠泠的琥珀色眼瞳看向楼下。

姜浔转头对上大小姐的视线,连忙放下手里的茶杯,笑得格外灿烂,“阿宁。”

“来吹头发。”大小姐冷冷命令道。

庄绵绵也洗完了澡,穿着和宁稚颜同款的一件淡黄色睡衣,正走到她身后,闻言,甜甜说道:“宁姐姐,我来帮你吹头发吧。”

宁稚颜面无表情,没有回答,睡衣上幼稚可爱的卡通图案衬得她更冷漠肃然。

潮湿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姜浔看着善解人意的庄绵绵笑了笑,转身向楼上走去。

庄玥本想叫住他,看了看高处的宁稚颜,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二楼一间卧室内。

吹风机嗡鸣作响,骨节分明的指节穿过湿漉漉的发丝,热风吹过耳垂,宁稚颜坐在沙发上,看着正前方挂着的一幅水墨画,说:“我们晚上回去。”

“晚上?”姜浔下意识问道,他还以为大小姐会在这儿多待几天。

“只是远房亲戚,没有必要待太久。”

山海市的宁家与徽州的庄家,那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更多只是宁稚颜为了这次祝寿特意找的名头,实际上,两家除了偶有生意往来,很少会有走动。

她这次借着那点关系来祝寿,不过是因为自己在家实在闲得无聊,顺便再带小猫出来玩玩而已。

“那阿宁为什么会答应来寺里?”

“庄绵绵太缠人。”

窗外稀薄的日光,在宁稚颜脸上落下阴影,她表情漠然,眸光却被洗得清润明亮,“何况,你不是很想来吗?”

发丝间的手停住,姜浔关了吹风机,偏头看向她刀锋似的睫毛,柔声说:“阿宁,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

“说过很多次。”大小姐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略显沙哑的尾音向上翘了翘,“不过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姜浔。”

“您的信徒,甘愿向您献上一切。”

大小姐笑意寥寥,颇有些不屑道,“毫无用处。”

给大小姐吹完了头发,姜浔带上门走出房间,楼下的庄绵绵见他出来,给他指了指浴室的方向,说:“姜浔,浴室是最里面的那间。”

“嗯,谢谢。”

走进浴室,里面的水汽早已散尽,瓷壁上还凝着些水珠,姜浔垂下眼,开始脱衣服。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流下,他看着水雾中模糊不清的浴灯,想起了庄玥。

那时候和她发生了很多事,但他从很久前就不会再纠结于过去,所以想的并不是往事。

他只是在想,对方为什么会突然记起自己。

自己不过是因为一场雨,停在了她家门口而已。

默然想了许久,迸射的水珠溅进眼睛,姜浔捂住眼睛低下头,什么都没想明白。

或许只是一次意外。

就像她不会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变老一样,自己也不应该问她为什么会记起自己。

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所以只是意外而已。

毕竟除了自己,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他安慰自己,指尖触到冰冷的白瓷,缓慢划出一道向上的弧度。

洗完澡,换上件明显不合身的睡衣,姜浔走出浴室。

庄玥不在一楼客厅,宁稚颜还在房间里,庄绵绵一个人坐在楼下靠窗的沙发上喝茶,听见动静,少女抬头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下楼。

姜浔下楼走到她对面坐下,庄绵绵上下打量一番后,说:“姜浔,你这件睡衣有点太软了。”

“嗯?”姜浔面露不解。

“说你这样很可爱啦。”

黑白色的毛绒睡衣,后面还有个三角帽兜,擦过后半湿的发丝软软贴在额前,这样的少年看起来确实很可爱。

“……”

姜浔对此不做回答,起身准备离开。

“我开玩笑的。”

庄绵绵倚在沙发上,抱起手边一个绵软的抱枕,看向窗外还没停的雨,说:“这是今年春天的第一场雨。”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雨声淅淅沥沥,她叹了口气,总结道:“这雨什么时候停啊?”

姜浔给自己倒了杯茶,庄绵绵转头看向他,终于切入正题,问道:“姜浔,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还不错。”姜浔捧着热茶,略略环视一周,回答道。

“那当然,我这位姥姥很厉害的,我可崇拜她了。”

庄绵绵将头枕在抱枕上,闷声说道:“她以前是位建筑师,性格又冷又酷,从来都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当年据说因为性格不合,用酒瓶把姥爷打得头破血流,一定要和姥爷离婚,家里没有一个人劝得住,关系闹得很僵,后来她就一个人搬到了这里,也不怎么和我们联系。”

“原来是这样。”姜浔万能式敷衍回答。

“不过我很喜欢姥姥的,姥姥也很喜欢我,我的名字还是她给取的。”庄绵绵笑了笑,继续说,

“那时候因为工作,姥姥她其实很少在家,和家里关系一直不冷不淡,我出生的时候,她难得回来,大姥姥她们还以为能借此缓和关系,结果姥姥后面干脆和姥爷离了婚,还完全和家里人断了联系。”

“很酷吧?”庄绵绵细长的眉梢弯成月牙,低声说:“不被婚姻绑架,不被家族绑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在乎别人的看法,随心所欲地为自己而活,多让人羡慕啊。”

“确实很让人羡慕。”姜浔应道。

“你说,宁姐姐会成为这样的人吗?”庄绵绵图穷匕见,问出真正的问题。

“不会的。”

少女自问自答,将头埋在抱枕上,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闷声说:“姜浔,宁姐姐不会成为这样的人,那可是宁家,她注定被家族束缚,也必须承担起属于她的那份责任。”

说完,她细若蚊蝇地补充道,“和我一样。”

“你懂我的意思吗?”她缓慢眨了眨眼,问道。

“这不是我能担心的事。”

姜浔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向别处,说:“不过,你姥姥给你取的名字很不错。”

庄绵绵显然不满意他这样敷衍自己,正想继续说些什么,缠绵悱恻的春雨里,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笃笃——笃笃——”

“应该是我们的衣服到了。”庄绵绵放下手里的抱枕,自然而然偏过头看向姜浔。

姜浔放下茶杯,起身说:“我去拿。”

庄绵绵笑意吟吟,提醒道:“伞在门外。”

姜浔向门外走去,拿起伞撑开,料峭的春风裹挟着雨水斜斜吹进伞下。

察觉到一道目光轻飘飘落在身上,回过头,宁稚颜正站在二楼走廊间看他,姜浔对着大小姐笑了笑,走进雨里。

哪怕是从无数谎言中结出的果实,爱依旧是很美好的东西。

所以,实在没什么好值得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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