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拿到了。”
姜浔拿着纸袋走到门口，收起伞向屋内的大小姐和庄绵绵笑了笑，楼梯上，庄玥正从楼上自己的房间走下来，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他身上。
俊美的少年本就半湿的发丝上沾了不少水滴，衣袖被挽起一圈，衣摆松松垮垮落着，微笑着站在门外，原本闷暗的屋内仿佛吹进一缕风。
庄绵绵起身走到姜浔面前，门外那人送来的衣服是在山下商店刚买的，装在三个纸袋里，连吊牌都还没来得及摘。
姜浔想了想那人说的话，将属于庄绵绵的纸袋递给她，拎起另外两个纸袋，跟在一言不发的大小姐身后，走上二楼。
雨势渐小，屋檐上淌落的雨珠断断续续，恍若蛛丝上穿连的水滴，换好衣服，姜浔走下楼。
庄绵绵穿的是件明黄色碎花裙，刚洗完的黑发蓬松地披在肩后，显得更加活泼，正笑意吟吟地朝自家姥姥撒娇，“姥姥，雨已经小了，我们就不多待了，得先回去了。”
“雨还没停，再多待一会儿，陪我说说话。”庄玥淡然拒绝她的请求，并让她在这儿多留一会儿。
看着姥姥不容反驳的目光，意识到姥姥不是在客套，庄绵绵不好意思地朝茶桌边的两人笑笑，尝试挣扎，“姥姥，我也想多陪您说说话，但今天不止我一个人过来，还有……”
姜浔没有再听她们说什么，看向面前的大小姐。
宁稚颜换上的是一件纯白色针织毛线裙，领口绣着一朵亮黄色雏菊，长发用丝带松松垮垮系了马尾，落在身后，绮丽明艳中多了几分温柔，端着茶盏并膝而坐，一举一动都透露出独属于宁家的严谨典雅。
“寡淡无味。”樱色薄唇上沾染的一点茶水清透发亮，大小姐乍然出声。
姜浔没有多想，随即点头附和，“阿宁，这茶确实淡而无味。”
宁稚颜狭长的眼尾向上扬起，似笑非笑，“我说的是这一次寿宴。”
“……”少年并不慌乱，补救道：“我也觉得和大小姐待在家里就很好。”
“是吗？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大小姐慢条斯理翻起旧账，“哭得皱巴巴的，说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还说什么身为有尊严的人，绝对不吃软饭，没上过几天学，话说得倒很有气势，我还以为真有多不能移呢。”
“……”
那时实在太饿，以至于辍学没文化，热爱自由热爱生活的人设装过头了，姜浔表情僵硬地笑笑，低下头认真喝茶。
雨声渐歇，山里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停了。
透过玻璃窗，天空中被雨水洗碎的铅灰云层淡得几近于无，院外被洗得发亮的一簇簇竹叶上，滴落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声响清脆幽邃。
宁稚颜放下茶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说：“雨停了。”
“嗯。”
“你还想在这里多待会儿？”大小姐捋过一缕垂落的发丝，冷冷说道。
姜浔闻言站起身，垂眼看着宁稚颜，微笑道：“阿宁，那我们现在就回家吧。”
宁稚颜并不做回答，优雅地站起身，走向另一边正说话的庄玥和庄绵绵。
“雨停了，我们该走了。”大小姐脸上挂着优雅得体的微笑，对着两人轻声说道。
姜浔不发一言站在她身后，笑容是如出一辙的标准弧度。
“姥姥，雨停了。”庄绵绵看向屋外，发觉雨真的停了，说：“我们真该走了，下次有机会，我再来看您。”
庄玥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姜浔，少年的目光依旧清澈干净，没有半分其他情绪，她弯了弯眉，说：“好，那你们回去吧，记得常来看看我就好。”
“知道啦，姥姥。”庄绵绵笑容甜腻，撒娇道。
“把那把伞也带上吧，如果路上再下雨，也不至于太狼狈，下次来时带过来就好。”庄玥看向姜浔先前收在门外的雨伞，示意道。
“嗯，知道了，姥姥。”庄绵绵迫不及待走出门拿起那把伞，朝老人挥挥手，“那姥姥，我们走了。”
“去吧。”
宁稚颜稍稍低下头向老人示意，而后转身走到门外，姜浔看着对方，也学着宁稚颜稍稍低头，“这次很感谢您，希望您今后无灾无病，身体健康。”
“嗯。”庄玥微笑，笑容干净温暖，没有半分阴霾。
姜浔向门外走去，庄绵绵已经走出了小院，撑起伞站在一丛竹叶下，大小姐迈下石阶，编扎得松松垮垮的马尾辫在腰际轻轻晃了晃。
心上有石子掷入幽谷寒潭，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庄玥走出来正站在门口，见他停下回头，不禁笑起来。
山间的雨雾还未散尽，晦暗的阴云却被风吹散，水蓝色天空被洗得澄净明晰。
初春明媚温凉的阳光落在庄玥早已芳华不再的脸庞，她眼里盛着漫长光阴带来的温和，胸腔的起伏缓缓平息，无数想说的话凝固在唇齿间，平静到近乎释然地看着他。
姜浔的视野里，庄玥雪色的发丝变为鸦羽似的墨色，原本披落在肩上的发梢不停疯长，垂至纤细的腰间，她身上的皮肤再一次恢复弹性，变得白皙而又细腻，双眸明亮有神，笑意吟吟。
这是年轻的庄玥。
那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从来都学不认输的庄玥。
姜浔轻轻笑了笑，对多年前的庄玥补上一句告别。
“再见。”
他很少与人这样道别。
当恋爱对象真正爱上自己，从对方身上获得所需要的食物后，对方就会陷入昏睡，长则三小时，短则一小时，期间没有人能够叫醒。
这很方便跑路，所以历来只会在对方昏睡时离开的姜浔，从来没有与人告别的习惯。
明媚的阳光直射眼眶，庄玥酸涩地眨眨眼，看着面前没有一点变化，依旧和当年一样年轻秀美的少年，同样轻声说：
“再见。”
她当然知道，他们再也不会见面。
姜浔转身离开，快步走到宁稚颜身后，小声说着话逗她开心，顺势牵起她的手，脚步声渐行渐远，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清幽的竹林小道。
庄玥在门口站了许久，山间竹海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她收回视线，看向冷如玛瑙的湛蓝天空。
雨过天晴。
不是。
这场无边无际的大雨，现在才开始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