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嘉云山的傍晚，比山海市更冷清，霞光被松枝切割，规则不一地落在窗外暗黄色的实木露台，与铁质路灯照出的光线融为一体。
姜浔半坐在床上，看着窗外。
那天车祸，白泠握紧自己受伤的手腕，逆着光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才终于知道为什么她没有任何记忆，却依旧执拗地觉得自己喜欢林屿的原因。
她的第二人格。
恋爱结束后，她理所当然失去所有记忆，但她的第二人格没有。
不过她犯病的时间在五年前，而自己七年前就离开了白家，她的第二人格怎么会知道自己？
还是说，白泠第二人格出现的时间更早，只是犯病的时间迟了点？
自己与白泠交往期间并没有听人说过她有病这事，仔细回想着过去和对方相处的细节，没找到任何头绪，反而头疼得厉害，姜浔长呼一口气，不再回忆，转而思考起该怎么处理白泠的第二人格。
总不能让她的第二人格也爱上自己吧，如果白泠到时反而还记得自己，岂不是循环往复，永无宁日？
又想起白泠手腕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姜浔彻底否决掉这一想法。
他不算好人，但还做不到用别人的生命为自己赌可能性的事。
每个人都应当珍惜自己的生命。
他的人生观很朴实。
窗外林间，白泠端着一个餐盘踩上木阶，站在露台外沿，栗色发丝被路灯染上薄光，目光深邃澄净地看着姜浔。
她的长相没有丝毫攻击性，柔软得像云，像水，像花苞里最娇嫩的花蕊，所以只是这样看着，很难想象她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人，更不必说那个人还记得自己。
她是一个例外。
承认对方就是个例外，姜浔反倒不像之前那样一味逃避问题，看着白泠，无声张了张唇说，进来。
白泠回以一个熟悉的微笑，脚步加快几分，从眼前消失。
姜浔无奈地想要摇头，大脑却抽痛不已，只好扶着额低下头苦笑。
想要复合也不是不可以，人为制造车祸就有些偏激了，上次发生这种事还是在许多年前，当时的女朋友直接被庄玥撞成了植物人，后来花了不少代价，才让她最终恢复如初。
“叩叩——”白泠敲了敲门，端着餐盘进来。
姜浔回过神，看着白泠眼里如同泥沼一般粘稠的爱意，只觉得头痛得更厉害。
“白小姐，虽然我知道我长得不错，但还请不要一直这样看着我。”
“你在害怕什么，林屿？”白泠轻声细语，温柔问道。
“害怕？”姜浔反而不解。
“你是不是害怕我想起过去的事？”白泠将餐盘放在一旁桌上，半跪在他面前，直直看着他。
这个角度并不好，白泠身上这件连衣裙领口太低，哪怕姜浔极力忽视，还是不可避免看见她内里白皙细腻的皮肤，玫瑰纺纱刺绣将她两段嶙峋的锁骨遮得若隐若现，脆若琉璃。
实在避不开视线，姜浔只得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我为什么会害怕这个？”
“现在更害怕的人不应该是你吗？不经过允许，强行把我拘禁在这里，你知道自己违法了吗？”
“只是喜欢一个人，也有错吗？”白泠问道。
“你喜欢我？”姜浔无奈。
白泠确实爱过自己，但只有短短的半小时，比大年夜燃放的烟花还要短暂。
从她真正爱上自己，到她陷入昏睡，自己收拾行李离开，只有短短的半小时。
如果不是因为第二人格，她根本不会想起自己。
“你真的喜欢我？还是因为你的第二人格对你说了什么？”姜浔直接问道。
爱意对他而言，不是彼此心灵相通的感觉，不是注定背负的责任，更不是什么崇高的追求，只是食物。
没有人会喜欢上自己的食物。
他坚定地认为。
“我喜欢你。”白泠没有思考太久，微笑回答。
“你喜欢我什么？”姜浔觉得自己一直在和白泠兜圈子，无论自己出什么牌，对方都只会掀翻桌子，接着宣布自己胜利。
他再一次感到厌恶，面无表情，语调冰冷，只是头上缠了厚厚几圈绷带，一缕黑色发丝从中间翘起来，反而让他有些强行冷硬下的脆弱。
“不知道。”白泠并不纠结于这个问题，说：“我只是很喜欢你。”
“爱情不是一个人的全部，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为什么不选择放弃？”
“我不想放弃，而且她也说，如果选择放弃，我一定会后悔。”白泠说道。
“……”
眼看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听不进去，姜浔彻底失去耐心，冷冷说道：“我想和你的第二人格谈谈。”
白泠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姜浔顿了顿，憎恶自己不合时宜的心软，却还是说：“除了割腕，还有没有其他方法？”
“没有其他方法，只能这样。”白泠察觉到他的心软，微笑回答。
“那算了，下次她出来再说。”
受制于人，姜浔不耐说道，“我累了，先睡了。”
“你还没吃东西，待会儿会饿。”白泠说道。
她的语气有些卑微，姜浔没有再心软，冷声说：“我说我要睡觉。”
“好，那等会儿再吃。”白泠没有反驳，替他拉过被角，静静坐在一旁床边沙发上。
“……”
白泠的目光太灼热，似乎要在脸上烫出一个洞，姜浔闭上眼，竭力攥着自己颤抖的手，不停想着和宁大小姐相处的片段，好压制住那股从灵魂深处透出的，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饥饿感。
好饿……好饿……
果然，自己还是最喜欢大小姐了。
山海市，南自湾别墅区。
明媚的春光没有半分的吝啬，耀眼地撒落在宁家别墅的每处角落，宁稚颜穿着件红白色玫瑰短裙，站在二楼阳台，看向下方草地上正在举行聚会的热闹人群。
“宁大小姐，在看什么呢？”身后有人问道。
“看一些无聊又无用的人际交往。”宁稚颜从铁栏杆前回过头看向来人。
“听说你之前丢了只猫，这几天找到了吗？”
来人是位和宁稚颜年纪相仿的年轻女人，妆容华丽浓艳，嘴角弧度完美得无懈可击，缓缓走到宁稚颜面前。
“可能是在哪儿躲起来了。”宁稚颜神情恹恹，并不在意。
信息的传递具有滞后性，在徽州得知姜浔坐的那辆车出了车祸，司机当场死亡的消息时，她已经在庄家别院多待了一个小时。
庄萱派去的人没能在车祸现场找到姜浔，哪怕特地去警局调了监控也是一样，没有姜浔的半点消息。
他消失得太干脆，如同人间蒸发一样。
得知这个结果后，她没有再待在庄家，当晚就回了山海市。
她喜欢姜浔的长相，喜欢听他逗人的情话，但庄萱既然找不到他，自己也没必要再兴师动众地找人，否则那场面会滑稽得引人发笑。
只是一个姜浔，她那时能带一个回家，以后也能再带一个回家。
没什么特别的。
“宁大小姐，只是一只猫而已，丢了大不了再买一只，你怎么看起来还是不高兴？”
“只是觉得无聊。”宁稚颜对聚会感到枯燥乏味，“你和他们玩吧，我去睡觉了。”
“不是，你准备就这样把我们撂下了？要是真觉得无聊，我们出国玩玩怎么样？”年轻女人提议道。
“去哪儿？”
“荷兰？”
“去过几次，没意思。”
大小姐轻盈的白纱裙角被风吹起，看着楼下推杯换盏的客人，对着其中一个人说：“那个人不丑，看起来挺有趣。”
“新目标？”
“有何不可？”宁稚颜笑了笑。
“看起来他很快就会拜倒在大小姐的石榴裙下。”
“没意思。”被这么一说，宁稚颜顿感无趣。
她拿起身旁一杯荧蓝色鸡尾酒，喝下一口，头顶阳光灿烂，四周人声嘈杂，热闹非常的场景，她却无端觉得有些冷清。
忽然想起距离四月十一号姜浔的生日没剩几天，大小姐用指腹按住围栏上一个尖锐的突刺，刺痛感随之一点一点加深。
明明不想让自己在意，却又难免在意。
真是矛盾。
“我先回去睡觉了。”
宁稚颜在心里冷笑几声，抬起指尖，头也不回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走进二楼那片阴影。
十九岁的生日礼物。
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