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之中,地牢之内。
陈雨泽保持着打坐修行的姿态,将身旁男子的动静尽数无视。
此刻已是清晨,本应是练刀的时间。
但直到他探向腰间的手落了个空。
这才回想起自己入了狱,佩刀更是交与了柳彦青暂为保管。
当下竟是沦落到无事可做的地步。
这还是他第一次产生了想要练刀的欲望。
以前是想到便会去做,但眼下却受限于无刀可用。
除却喜怒哀三感的缺失,其他的情绪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毕竟,七情六欲,并非是各自独立的。
目光扫视之间,他注意到一旁正在打瞌睡的狱卒。
对方的腰间,正佩戴着一柄弯刀。
于他而言,虽可能不太顺手,但也聊胜于无。
只是很显然,狱卒不会将刀具借给他。
而他也不擅交际,尤其是与陌生人交谈。
无奈之下,他只能以掌作刀,在稍显空旷的牢狱之中继续着刀法的研习。
那本刀法早已烂熟于心。
当下他所做的,便是将刀法从头到尾施展一遍,从中感受自己所欠缺的东西。
正如昨日所做的那般。
一旁昏睡的狱卒和囚衣男子早已被这股动静吵醒。
前者着眼于少年练刀的身姿,将堵在口中的话咽了回去。
他虽是一个小小狱卒,却是知晓那个少年的身份,镇妖司司役,是职位远高于自己的存在。
即便现在入了狱,也不是他一个小人物所能冒犯的。
况且,对方也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便随他去吧。
但囚衣男子却是神采奕奕,看着少年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刀法,却是时而摇头。
而陈雨泽在第十遍之后,终于停下了动作。
可他依旧紧锁着眉心,眉眼间尽是思索之色。
镇妖司藏经阁中的刀法,他已经尽数习得,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并不能算得上是好刀法。
方才研习的那门刀法,已是亲传弟子能接触到的最后一门刀法。
但他却在其中感受到了诸多破绽。
少年终于在此刻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宗师境之下。
已无刀客,可堪敌手。
他的刀法集百家之长,汇于己身。
若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那将百家刀法融汇于一身的他,在此刻已是站在了刀法的顶峰。
日后的道,只能由他自己摸索。
即便是相较于宗师境的武者,所欠缺的,也仅有对于内力的使用。
“砰砰砰。”
是刀鞘敲击在栏槛上的声响,将少年从思绪中拉出。
陈雨泽闻声望去,便见到那名狱卒已是站在栏槛之外,而他的身后站在的,正是那个名为高子羽的衙役。
后者对自己一拱手,说道:“陈雨泽,已经到三司会审的时辰了,请随我来吧。”
而后狱卒打开了锁链,少年顺势离开了监牢。
对方在他的双手间系上枷锁,这才放心地让他随高子羽离去。
“喂,狱卒大哥,那小子犯啥事了?居然需要进行三司会审。”
囚衣男子注视着陈雨泽离开,却是将打听的目标放在了狱卒身上。
“多嘴什么,小心再关你一段时间。”
“好啊好啊,在这里起码还能有饭吃。”
狱卒见状,无奈地摇头,面对着囚衣男子这般的死皮赖脸,便是他们也不好处理。
这货也忒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吧。
令人气愤的是,这家伙修掉胡渣,再换上一身儒袍。
妥妥的斯文败类。
更是将那些青楼的小娘子迷得神魂颠倒的。
实际上,这家伙已经是这牢狱之中的常客了。
那些被白嫖的小娘子倒是没什么,突出了一个你情我愿,但是青楼的管事妈妈可不管,报官的报官,抓人的抓人。
小小狱卒想到这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是多么得嫉妒啊,若是他也有这么一副好皮囊,还要努力做什么。
一路上,陈雨泽与高子羽相顾无言。
前者本就是淡漠的性子,便也不觉得别扭。
但高子羽是个话痨,他此刻却是憋得有些难受了。
三司会审安排在衙门的大堂内,离牢狱说远不远,但也算不上近。以当下的脚力过去,少说也得要十来分钟。
“陈司役,待会儿庭审的时候,记得留点心眼。”
他回想起那位赵姓姑娘对自己的打点,这才借着四下无人偷偷提醒了一番。
“嗯,多谢。”
其实,不用高子羽多说,他也清楚,许是有人要陷害自己。但眼下他在明,敌方在暗,消息闭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见到陈雨泽丝毫没有想与自己攀谈的意思,高子羽也只能将那些闲话憋了回去。
兰朝的三司会审,由府衙、大理寺以及镇妖司的法部进行审理。此次事件更是牵涉到了吏部侍郎,一个朝廷命官的死亡,自然是惊起了各方的警觉。
随着高子羽踏入府衙的大门,便是见到了审理犯人的大堂。
大堂之外,已是站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更多的是些市井百姓吃瓜的身影。在那之中,赵洛灵与柳彦青也是站在大堂之外。
前者似有些焦急,双手在身前不断地搅动着衣襟。柳彦青倒是没有什么表情,不过能看到,他还是将怀中陈雨泽的佩刀攥得紧紧的。
看来也并非如表面的那般平静。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犯人来了。”
众人便是将那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被枷锁困住的少年。
那些目光中,有审视,有厌恶,有鄙夷……
他们也不理解,便是这般的少年,镇妖司的司役,如何会做出那杀人之举。
但骚乱很快平息,在衙役的管理下,人群之中挤出一条狭小的通道,仅容一人通过。
于是高子羽苦笑几声,带着陈雨泽走过了这尤为漫长的最后一条道。
穿行在人群中时,陈雨泽能够感受到,那些目光像是要变成刀子一般,将他千刀万剐。
吏部侍郎的声望尚还不错。
百姓也多有承其恩惠。
于是疑似杀人凶手的陈雨泽成为众矢之的。
可少年感受不到悲伤,他只觉得,这些人尤其可怜。
可怜的吏部侍郎被奸人所害,可怜的民众被蒙在鼓里,将恶意撒向无辜者。
挤开最后的人群,终于是步入了大堂。
目光扫过两旁站成一排的衙役,最终落于台案上的三道身影。
局中位者为刑部侍郎,一个侍郎级别的案子还不至于惊扰到刑部尚书。
而他右位的是大理寺少卿。
最后位于左位的,赫然是镇妖司法部的宫司,张奎。
司役一般称呼他为张老。
陈雨泽在大堂中央站定,没有在意手上的枷锁,依旧是执拳躬身行礼,先敬的是法部宫司,张奎。
那是他的直属上司。
而后是大理寺少卿,对方负责审理案件,推断真相的工作,也是最能左右庭审之人。
最后才是刑部侍郎。
少年的这番举动,令张奎和少卿心生不少好感。
反倒是刑部侍郎阴沉了些许了面色,但见他轻拍惊堂木,唤回了众人的注意。
于是缓缓开口,“嫌犯陈雨泽,你可知罪。”
“敢问,在下何罪之有。”
“你杀了吏部侍郎,更是窃取了其府上的典籍,可当知罪!”
这是每个庭审的基础流程,为的就是靠着这种气势压迫嫌犯,一些胆子娇小的或许就会因此交代,从而省下一笔功夫。
但陈雨泽本就问心无愧。
只是听着刑部侍郎的言语,不自主地产生了一丝厌恶。
大理寺的调查结果,一个主管此事的刑部侍郎不可能不知道,却还要这般诈人一番,属实无趣。
于是少年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刑部侍郎见状,气焰顿时更涨几分,当即便想指着少年斥责。
却是被身边的一声轻咳止住。
他略显尴尬地偏头看去,张奎以衣袖掩唇,但方才的声响显然来自于他。
“张老,这......”
刑部侍郎有些犯难,虽说三司会审的场所落于府衙,但是不管是眼前的镇妖司宫司,还是那边的大理寺少卿,其主事权都远大于自己。
说得好听些,人家愿意协助自己,那叫尽职尽责。
“审讯便审讯,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大理寺不是查得差不多了吗?让人家少卿来说吧。”
“是。”
委屈的刑部侍郎只能将目光投向右侧的大理寺少卿。
但后者并未看他一眼,只是径自接过身边之人的案宗,开口道。
“司役陈雨泽,于昨日接受了吏部侍郎的委任,负责应对飞贼烟雨客的来袭,但是吏部侍郎身死之际,你恰好位于一旁,后续到来的所有人都可以作为人证。”
“同时,那院落中的一本古籍由此消失,却是在你的居所中寻见。”
“此为人证物证俱全,你可有异议?”
“少卿大人,这是人赃俱获的,还有什么需要辩解的。”
一旁的刑部侍郎又开始刷起了存在感,而后被少卿的一声聒噪制止。
但是他所说的话,也正好牵动着大堂外的百姓的心思,于他们而言,这便是人赃俱获的证明。
一时之间,对于陈雨泽的声讨四起,更是有人对着他辱骂。
舆论这方面,被刑部侍郎玩得很花,他在这府衙之中摸爬滚打多年,手段自然是不低。
只是事实并未如陈雨泽所想的那般。
大理寺少卿与刑部侍郎并不对付,所以并未将所有的调查资料都告知对方。
所以此刻的刑部侍郎,在大堂中的三人眼中,宛若跳梁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