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想中的情景并未出现。
徐英儿依旧保持着怀抱少年的身姿，僵持不动。
笑容消失，那双煞是好看的眼眸中是不解之色。
“为什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少年没有消失。
她明明已经驱动了幻境的法则，试图让少年在其中成为自己。然后亲身经历一番痛苦。
但是所有的异动最后皆是石沉大海。
为什么？
明明之前杀死那些人的时候，都没有出问题。
于是她松开了环抱着少年的手，面容微微扭曲。
丝丝黑气于周身蔓延而出。
在这个幻境空间中竟是激起一阵风浪。
逼得少年后退了几步，这才稍稍稳住了身形。
陈雨泽面色倒是恢复了平常。
但他也意识到一点。
在这个以徐英儿为主导的幻境之中，他空有武学的直觉和意识，却是没有匹配的力量。
不然的话，方才被徐英儿抱住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将对方扯下来。
但他做不到。
自身此刻的力量竟是连一个十二岁的少女都撼动不了。
徐英儿身上的黑气愈发浓郁起来，透着宛若实质的邪念。
仅仅是看上一眼，便感觉心神被寒意笼罩。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听我的。”
伴随着徐英儿的一声咆哮，周围的场景上，开始逐渐蔓延出裂纹。
就像少年先前经历的幻境一般，逐渐顺着裂纹碎裂，直至完全崩塌。
陈雨泽环视四周，心中掠过一丝不好的感觉。
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任凭幻境崩塌，他的意识或许会被永远困在某处。
那届时的他，便是一具行尸走肉。
但少年的心中还有着渴求之事。
他还未能查清当初的凶手，也还没有亲手复仇。
他不能死！
于是少年的视线落在了已是癫狂的少女身上。
解铃还须系铃人。
要想解决眼下的局面，唯一的突破口便只有徐英儿。
他微微后退几步，拉开了与对方的距离。
在避开黑气形成的罡风之后，少年微屈膝盖，而后向着徐英儿的方向冲去。
仅仅是奔跑了几步，他便不由咋舌。
这幻境中的自己，也太过柔弱了。
再向前几步，便彻底步入了黑气的集中区域。
陈雨泽虽然意识得到，但反应不过来。
他只得尽量避开要害之处，持续向着少女靠近。
黑气入体，原本微微发热的身躯如坠冰窟。
甚至连前行的步伐也受到了影响。
但即便如此，少年也只能咬牙坚持。
他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可此刻不赌，便是坐以待毙。
越是接近徐英儿，罡风就越是强势。更是一度逼退少年的步伐。
陈雨泽的眼中闪过沉思之色。
他很清楚，徐英儿是背负诸多命案的存在。
但他并不觉得对方就该就此死去。
诚然，他不喜对方对现今的徐家村村民动手一事。
但论及百年前被生祭之际，那些村民皆是凶手之一。
杀人者，人尽杀之。
只是那些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不过陈雨泽也清楚，自己是没有资格替徐英儿原谅那些人的。
能原谅他们，只有徐英儿自己。
可即便如此，他也想试着，能不能真正地拯救那个女孩。
徐英儿是这样。
他陈雨泽又何尝不是这样。
曾几何时，他与徐英儿并无不同，满眼尽是复仇。
只是在师父的开导之下，他看清了现状，明白了自身的无力。也由此产生了对真相的渴望。
他会用自己的眼，用师父教授的价值观，去亲眼评判当初的真相。
至此，他才会做出最终的判断。
无论复仇也好，或是放弃也罢。
那是他经过沉思后的抉择。
而不是仅凭着一腔热血，胸怀仇恨，最后酿成大错。
徐英儿很幸运。
她不知道哭为何物。
但她也很不幸。
因为没有人真正地爱着她。
或许是有的吧，只是那人随着她的降生，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陈雨泽不禁开始想象。
如果少女能够在受欺辱之际，有人向她伸出援手。
如果村中谗言得到制止。
如果她的父亲能够良心发现。
如果生祭早早废除。
那么会是何种景象。
只是可惜，没有如果。
但是如果可能的话，他想如师父所做的那般，给予少女自己的关怀。
于是陈雨泽张开了双手，任凭黑气袭来。
他径直跨出最后一步，将少女瘦小的身躯搂入怀中。
少年闭上了双眼，意识逐渐变得低弥。
但他依旧柔和地轻抚着少女的脑袋。
“够了，已经足够了，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其声异常温柔，好似他这般冷面少年不会说出的话语。
他的关怀或许不够纯粹。
却依旧是徐英儿百年来唯一所能感受到的温暖。
陈雨泽那道温柔的话语。
宛若一抹春风，叩开了徐英儿的心扉。
正如少年所说，徐英儿的种种行径，皆是在对自己的折磨。
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那些村民，那陈雨泽与任劼又怎么可能躲过呢。
尤其是两人还是对怨灵毫无相制之力的武者。
但即便是到现在，她也依旧没有真正对两人动过杀心。
陈雨泽先前的种种皱眉，便是他觉察到了徐英儿心中的矛盾所致。
他也一直在思索着如何破局。
但徐英儿失控在前，也容不得他再犹豫了。
而事实确实如同陈雨泽猜测的那般。
徐英儿或许心怀诸多怨恨。
但她在被生祭后已经杀害诸多凶手。
被封存的百年间，她见过了徐家村的种种变迁。
随着那些人的衰老死去，她心中的怨念也是在逐渐消散。
当初那位僧人也未能料想到，在佛珠与徐家村的香火绑定之后，村民所滋生的邪念也是尽数汇入其中。
生民善恶参半，既能以善念助长佛性，亦能有邪念消磨佛性。
百年以来的种种邪念，最终使得徐英儿陷入癫狂之中。
四周的罡风气流逐渐归于平静。
破碎的世界也是终止了崩坏。
陈雨泽怀中的娇小少女蜷缩着身子，将身躯埋入少年的胸怀中，原本颤抖的身躯也是逐渐平息。
但陈雨泽不知道的是，他方才的举动，魂魄被邪念冲荡，逸散出些许记忆。
这些碎片则是在拥抱徐英儿之际，与她相融合。
而后两道同样处于动荡中的魂魄便由此产生了联系。
两人的意识也是由此交汇。
周身的场景再度开始了演变。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重复少女那悲惨的经历。
呈现的，则是少年记忆中不可磨灭的灭门之时。
一幕幕绝望的景象呈现在两人的眼前。
已是恢复正常的徐英儿愣愣地回顾着少年的经历。
那是一个同样悲惨的少年。
但他却是走上了与自己全然不同的道路。
与此同时，陈雨泽已是陷入了徐英儿那百年多的回忆之中。
饶是以他的魂魄强度，也是难免感到了些许疲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