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接下来插播一条紧急新闻。原高风集团董事长、原科创纪元企业联会会长、著名企业家高飏于今日上午八点四十分左右，从康天都市的金陵墨居酒店十五层坠落，落地不久便被紧急送往当地医院进行抢救，可由于坠楼层数过高，内脏受损过重，于九点二十分左右宣告抢救无效死亡，享年46岁。据悉，高飏离世前两年内曾大力投资火星红壤，在去年火星红壤市场崩盘两个月后便宣告破产。因背负巨大债务，高飏与其家人多次受到骚扰。高飏此次租住酒店原因尚未明确，他于昨日下午入住十五层的某房间，晚上曾向酒店购买了多瓶高浓度烈酒。据酒店走廊监控显示，高飏从入住直到今日坠楼这段时间内都没有离开过房间。警方截止目前的调查资料显示，高飏是利用重物击破十五层落地窗玻璃后从窗户跳下，推测是由于背负巨大债务无力偿还，心理负担过重而选择了自行了断。关于高飏坠楼的更多详细内容，本台将进行追踪报道。”
这是高华家中电视机里的新闻，可是，此刻在电视机前却没有一个人，整个客厅是空无一人的。稍早前，一家人接到了警方和医院的电话，要求他们去医院确认尸体，他们着急出门，连电视机都忘了关。
没错，此刻电视新闻中所报道的，那位坠楼身亡的著名企业家高飏，正是高华（L2CITY 昵称：Huston）的父亲。
面对被用白布盖着的，已经成为了一具冰冷遗体的父亲，高华愣在了遗体面前，他只觉得头昏脑胀，仿佛眼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梦，多希望自己醒来后，得知父亲没有去炒火星红壤，没有破产，没有死去。大家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自己仍旧是公子哥，哪怕被爸妈骂多两句也没关系，只要一切都还是原本那样……
但事实终归是事实，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母亲趴在白布上哭成了泪人
“飏……飏……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啊……”
高华与弟弟豪健则跟在妈妈背后抹着眼泪，这是高华第一次感到如此的迷茫。
他们最后一次见到高飏，是差不多一个月前。那天夜晚，被涂满五颜六色油漆的蜕皮木门被推开了。这已经是这家人辗转来到的第三个避难点了，即便这样，那帮追债的还是找上了门，并搜刮走了高华母亲最后的值钱物品——结婚戒指。此刻的来者并非是上门讨债的打手，而是躲在避难所中的苦难者们所最希望见到的人——失踪了多日的高飏。他吃力地把门关上，踉踉跄跄地走到破沙发所在之处，一头栽倒下去。高华母亲从厨房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发现来者是失踪许久的丈夫，他难忍心中激动，惊呼一声，连忙冲了过去，
“飏！飏！你终于回来了，你之前哪去了，我和孩子们担心极了，你没受伤吧？”
她刚靠上去，高飏身上散出的剧烈酒气让她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你……你怎么喝成这样……哎哟……起……来……”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肚里装满了各种乱七八糟劣质酒精的高飏拉起，让他从睡姿变成坐姿状态，可能是用力过猛晃到了高飏的肚子或者脑袋，他刚坐起没一会，就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恶心的呕吐物从嘴里倾泻而出。
“啊！高飏，你！”
高华母亲站起，看到落魄成这副模样的高飏，压抑于心中的压力终于爆发了，
“喝喝喝，就知道喝，破产之后我就没见过你有一天不喝酒。高飏，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这样的。以前，除了去谈生意应酬时喝一点外，在家里，你可是滴酒不沾的呀！你现在也成了酒蒙子了？”
高飏吐完后，意识清醒些了，他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头低着，红彤彤的脸上堆满了沮丧。
“你说过的，借酒消愁愁更愁，我以为你和其他男人不一样，没想到……”
高华母亲说到这，眼泪已经止不住地往外奔涌，她从桌上抽了几张纸，捂着脸冲回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激烈的声响把房间内的两个孩子吵醒了，高华和豪健开了道门缝，从中仔细观察着客厅外的动静。
“哥哥，是爸爸，爸爸回来了！”
豪健压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小声对高华说道。
“爸爸妈妈好像吵架了呢！”
高华察觉到形式不对，略带沮丧对豪健说道。
“唉——真不理解这些大人，越是困难的境地就越该团结一致嘛，为什么越到窘迫反而越是爆发矛盾呢？哦，对了，咱们要不要去和爸爸打个招呼呀！”
“还是别了吧，妈妈以前说过了，爸爸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别打搅他。更何况那么晚了，爸爸要知道我们还没睡，铁定又要骂咱了，明天再说吧。”
两人又看了看坐在沙发上一脸愁容的高飏，轻轻地合上了房门。
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这一看，将会是最后一见。
②
第二天早上六点未到，高华和豪健却已经起了床。他们收拾收拾自己和床铺后，便推开门想见一见许久未见的父亲。自从宣告破产从旧宅搬出后，亡命天涯的日子使得他们许久未叙父子之乐了。两人兴冲冲地推开门，想给父亲一个惊喜，却发现本该坐着父亲的沙发上竟是空无一人的，他们放眼整个客厅，也是没有发现高飏的身影。
“咦？怎么回事？爸爸呢？难道回房间睡觉了吗？”
豪健满脸疑惑，而高华则慢慢地走到了茶几面前，从上面拿起一张纸条，朝豪健晃了晃，豪健心中不明为何疙瘩一下，连忙跟上前去，两人各一只手捧着纸条，仔细阅读纸条上还剩几分新鲜的墨迹所成的内容。
「
亲爱的小丽、高华、豪健：
首先，请允许我向你们道歉，许久未见，结果一回来反而惹得小丽不高兴，也没有好好地看看高华和豪健，我看见你们房里没有亮灯，估计你们也睡了，所以没有进门。果然，我真是一个差劲的丈夫、差劲的父亲。
当然，我也得感谢你们。感谢小丽，感谢你嫁给了我，并且一同养育了高华和豪健这两个可爱又聪明的孩子。感谢高华和豪健，感谢你们这两位小天使的到来让我感受到了温暖，特别是在面对商业战场上冷箭针锋，你们总能让我找到面对困难的勇气，和继续奋斗的信念。当然，最让我感动的是，即便是在当下这种艰难困苦的境地，你们也没有抛弃我，而与我一同共患难，这也是让我感到最痛苦，觉得最对不起你们的地方。
以前，我总是觉得，钱是万能的，有了钱，就可以解决一切困难，有了钱，就可以给你们幸福，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发现了——家人才是最重要的，比一切财富都重要。不过好像也不能完全那么说，当下的我们，不正是需要钱吗？但再往前退一步，如果不是为了钱，我又怎么会听信那些人的话去炒所谓的“火星红壤”呢？果然，钱真是一个让人趋之若鹜，却又会令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可怕恶魔啊！
往后所面对的困难和挑战可能是不会少的，所以，请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处处小心。小丽，保护好孩子们。高华、豪健，你们一定要听妈妈的话，不要让她伤心难过，好好读书，争取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当然，也要学习爸爸的前车之鉴，不要为了挣钱而贪得无厌，记得——一家人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才是最重要的！这是爸爸用血和泪得出的教训！
或许读到这，你们已经发觉有些不对劲了吧。小丽，你说的对，我不能再像一个丧家之犬一样每天自我沉沦、逃避现实了。整日像过街老鼠一样躲躲闪闪，借着酒精带来的麻痹和眩晕负罪度日，却把你们抛弃在濒临废弃的房屋中忍受着债主的侵扰，我本就是个赔钱的窝囊废了，不能再将我的罪责扔给你们背负。我决定，一个人去对付那些债主，就算做牛做马、卖血卖肾，我也要独自一人把债还了。如果在这途中我遭遇了什么不侧，那就请你们忘掉我吧！离开康天都这个是非之地，寻找新的生活吧！我会尽我最后一丝人脉和力量帮助你们的，如果那些昔日的朋友真的还有仁义之心的话。
好了，不说这些令人难过的话了。我会努力的，也希望你们能够努力生活，希望我们都能彼此保重，待雨过天晴之日再度相聚，虽说那时的生活可能不会再如以往那般宽裕，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对我而言，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咱们都能身体健康，幸福快乐，阖家团圆。
永远都爱着你们的高飏 2327年8月13日
」
没想到，这封写在随手一撕的笔记本纸片上的信，竟然成了高飏的绝笔。
在高飏去世后的第三天，房门再次被来访者敲响。访客身着咖啡色的西装，西装上破了些洞，而且看起来不像是天然磨损导致，更像是被什么利器给割开的，他脸上留了很长的胡子，看样子是许久没有打理过了，两只眼睛显得格外无助，应该也是遭到了什么重大挫折。
来者声称自己是高飏的老朋友，还拿出了一张实体的照片，照片上他和高飏站在一起，意气风发，和现在几乎判若两人。
“我知道你……”
高华母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
“飏生前经常跟我提起你，这些年来谢谢您一直关照高飏。”
“不，是我得谢谢飏哥这些年来带着我做生意挣钱。”
对方语调沉重，夹杂着鼻音。
“您好像是姓许的吧？”
“是的，我叫许鑫垚，叫我阿垚就行了。”
“谢谢你，阿垚先生，不知您这次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原来，高飏坠楼前一个星期曾去找过他，请求他帮忙安置家人。
“当时飏哥跟我说话时，我就察觉到他的语气不太对了，可惜我那会刚躲掉那些追债的，没有过多留意他，如果我能出言相劝，或许，他就不会……”
每当对方说到“如果”“早知道”这些词句时，一旁的高华心里就很不是滋味，真想把这个“马后炮”的家伙修理一顿，毕竟自己父亲会落入投资骗局，没准也有他在推波助澜呢！但高华还是忍住了。他清楚，眼下这人是父亲请来帮助自己和家人的，自己可千万不能任性。
在许鑫垚的打点下，高华一家人搬到了CC国南端一个临海的宁静小城，高飏曾经也留意过这个美丽的旅游城市，在这里做过一些小的投资，结交了一点人脉。本地一家珍珠加工厂的老板就受过高飏恩惠。他最终以高出一般员工的待遇接纳了高华母亲到厂里工作，一家民宿的老板与珍珠厂老板有交情，听闻一家人遭遇后，也决定将曾经出过点事的旧楼的一个套间以极低的价格租给一家人居住。这样他们就在活力海城安家了。
③
在活力海城安家后不久，兄弟俩应该做的事，就是赶紧恢复自己的学业，毕竟高飏的绝笔信中清楚地给两人留了嘱托：“好好读书，争取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在母亲的努力和当地教育和福利部门的帮助下，两人获得了连线 L2CITY的设备，进入了活力海城银沙初级中学进行学习。
开始了新生活的豪健则愈发懂事，他在学校刻苦学习，回家后则主动帮助劳累了一天的妈妈分担家务活，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即便是曾经的公子爷也逃不过落魄之后要靠双手填饱肚子的命运。但哥哥高华（Huston）则与之截然不同，他开始对旁人感到警惕和排斥，对生活感到悲观，或许是因为在康天都那会，高飏破产前，戴着“富二代”高帽子的高华到处惹事，仗着自己有个有钱老爸欺负别人，后来高飏破产了，自己也就免不了要被那些昔日的仇家反攻、嘲讽。也就是这样让他对人和社会产生了恐惧和逆反。
Huston 所在班级的美术老师是个有趣的人，经常跟大家讲笑话、给大家看电影和视频，在趣味中将美术和审美知识传递给学生们，班里人都对他颇具好感，尤其是 Huston，老师对欧式浪漫电影和新浪潮艺术的喜爱与见解和自己不谋而合，因为在班里不敢和其他人讲话，他总是一下课就跑去办公室找老师聊天。聊着聊着， Huston 发现老师常常在做着剪辑影片之类的工作，抱着好奇心进一步了解之后，Huston 发现老师兼职做着视频博主，每月挣的外快平均下来有一千多呢！
于是这个略带忧郁的初中少年第一次带着面具站在镜头前，或玩游戏、或吃美食、或给大家科普知识，解说电影和小说。他渐渐积赞了些名气，每个月也能有一两百的分成了。这笔收入，基本足够支付学校的资料费了。
隔着一副面具，在虚无而繁华的网络世界中探索和展示，几乎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高飏的儿子，也就不会有人因此而对自己指指点点。人们只知道自己是一个有趣又好玩的初中生视频博主—— Huston。他似乎找到了新的归宿，一个能容纳自己身体和灵魂的世界，这里所得的大多是赞赏，是荣誉，网上的人赞赏自己的表现，母亲和老师赞赏自己年纪小小就可以挣钱。这种自己一直渴求着的别人发自内心的赞赏，无论是之前那个含着金钥匙的不可一世的自己，还是落魄后被欺负的自己，这是一种自己所从未所得的快乐。
视频博主是个竞争十分激烈的职业，其内卷程度不亚于计算机和网络技术。为了在数以千亿的视频中脱颖而出抓住观众的眼球，视频博主们要想出各种奇招，想方设法来吊人胃口，留住观众，更有甚者仿佛化身赛博朋克作品中的边缘行者般在触犯社区规则的灰色地带游离，各种猎奇百态或呼之欲出的神秘地带吸引着上班路上抓紧最后一点时间汲取垃圾信息的社畜们内心最狂妄和原始的**。
面对这般状况，高华也放下了贵公子的身段，想出各种乱七八糟的馊点子。
某天，他不远千里自己骑车来到了远离城市的村庄，路遇一位老农开着敞篷的小卡拉了一车猪，或许是尿急了，停稳的车跑到了一旁的草丛里，高华乘老农不备，跳到了车上，骑到了一头猪身上，整车猪随即躁动起来，高华摇摇晃晃差点栽倒在猪堆里，他稳住阵脚，放飞了智能跟拍摄像头，
“Good Morning Everyone，上期视频5万赞达到了，Huston 我呀就兑现承诺，今天给大家挑战骑猪玩音游。今天如果没有三个MM就……”
老农不知道车上混了个这家伙，开着卡车向目的地进发，高华则镇定自若地忙着拍摄。路过的人遇见此般景象，都不由得往这多看两眼，更有个小孩对着妈妈说：
“妈妈，妈妈，这只猪身上长了个人。”
高华没有理会他们，他一连打了三个MM，趁着卡车在农场门口稍停时赶快溜走了。
还有一次他玩一个叫《爱婉娜》的坑人冒险闯关游戏时，做出每失败一次吃一颗QQ糖的惩罚，结果不但把家中的库存吃光了，自己还外卖订购了两箱，第一箱是正常的无人机空中投送的，第二箱由楼下杂货铺老板亲自送货上门，
“年轻人，有事就找人帮忙，不要自己一个人憋坏了，吃太多糖只会暂时麻痹心理，还伤害身体呢！”
好心的老板以为高华遇到困难想不开了，便上来看一看，顺便劝说他。高华也是感到不好意思，跟老板解释清楚后便送他出门了。
不过最有趣的就是“教”学校里的流浪猫打音游，被抓住爪子的流浪猫一脸不情愿地被他肆意摆弄。网友们都做出了“好可爱”“爱猫人士狂喜”“再拍多一点猫猫视频啊”这类留言。
高华的人气渐渐涨起来了，现在正是他视频博主事业的上升期，可眼下面对的中考让他难以抽出时间来拍摄更高质量的影片，要不是母亲的执念以及高飏临终的嘱托，他真想直接辍学直接当全职博主。
（未完待续）
作者：社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