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铸剑？”
这是一个满头白发，胡子邋遢的大叔，他先是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挠了挠自己那跟鸡窝一样的头发，看也没看巴特莱一眼。
“不干不干！老子都十几年没打过铁了，早就不当铁匠了！”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似乎是在赶客。
“我爹让我来的。”巴特莱说道。
在巴特莱小时候，他的父亲和他说过，奥卡佩恩郡里有一位铁匠叫亨特，和自己是旧识，二人曾经关系很好。
老亨特这才直起身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艾伯特的儿子？”
“是。”巴特莱点了点头。
老亨特掏出烟袋，悠哉悠哉地给自己卷上一根烟，用火柴点上，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大片烟雾。
“钱呢？”看巴特莱没有动作，他开口催促道。
巴特莱将自己身上全部的钱币全放在桌子上，没有金币，只有五枚银币和一堆铜币。
“不够。”
巴特莱又掏出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利齿、兽皮以及各种粗壮的骨头，全是巴特莱路上斩杀魔兽得来的，这些东西多少也能换一点钱。
“你当我这里是收废品的？”老亨特瞪着眼问道。
“我只有这些了。”
“大穷鬼生了个小穷鬼。”老亨特嘟囔了一句，然后继续一口一口地吸着烟，似乎也不管巴特莱了。
巴特莱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似乎还是不准备放弃。
良久，老亨特抽完了烟，把烟头在桌子上摁灭，然后随手丢在地上，缓缓开口道：“想让我帮你铸剑也不是不可以……”
“我该怎么做？”巴特莱问道。
“帮我杀个人。”老亨特咧着嘴笑了笑，一口大黄牙是那么得引人注目。
“杀谁？”
“这个城里的神父。”他伸手指向教堂的方向。
“他是个好人。”巴特莱皱了皱眉头。
巴特莱不久前还见过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独自管理着一个破败的教堂，还收养了几名无家可归的孤儿，孩子们被照顾得很好，而神父自己却面黄肌瘦。
“好人？如果我说他收养那些孩子，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扭曲的怪癖呢？”老亨特的笑容更甚，似乎在期待着巴特莱的回答。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巴特莱投来疑惑的目光。
“额……”老亨特被呛了一下，他还真没想到巴特莱的关注点会是这个，“那么假设他就是这样的人，你会怎么办？”
巴特莱沉默了片刻，而后说道:“我大概不会杀他。”
“大概？”老亨特似乎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词汇，一个人在那边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笑了有一会，他重新看向巴特莱，开口道：“你是在担心那些孩子？”
巴特莱点了点头，那些孩子最大的才十一二岁，离开神父后又该如何生存？城里的人会收养他们吗？大概是不会的，若那些人真的愿意收养，当初又怎么会轮得到神父呢？
神父抚养这群无家可归的孩子，毫无疑问是善，但他利用这些孩子来满足自己的私欲，这更是一种不可饶恕的恶。
杀了神父看似是除恶，但结果却害得这些孩子死去，本质上似乎也是一种恶。
但自己就该容忍吗？容忍这个神父继续他那令人发指的恶行吗？
放任眼前的恶行而不去阻止，难道不是一种更大的恶行吗？
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巴特莱感到十分地头大。
“这根本就不是杀或者不杀这么简单的问题，你和你爹一个德行，都是死脑筋。”老亨特面露怀念，似乎是回忆起了曾经的经历。
“做你认为正确的事，错了就去弥补，你不可能事事都做到完美，也不可能救下所有人，不要把犹豫不决当成是苦心积虑。”
闻言，巴特莱点了点头，他似乎懂了。
“那个神父到底是……”
“好人，好得不能再好了。”
听到这个答案，巴特莱不由得松了口气，但没过多久，老亨特的下一句话又让他不禁把气给提了上去。
“所以你要帮我杀他了吗？”老亨特又提出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可你不是说他……”巴特莱愣住了。
“因为我讨厌好人。”老亨特又笑了，这次是令人胆颤的冷笑，“杀了他，我就帮你铸剑。”
“什么？”巴特莱似乎无法理解，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
“我会帮你铸一柄能让你无往不利的利刃，有了这柄剑，任何敌人都将倒在你的脚下，你就可以救下更多人的生命，怎么样？”
巴特莱没有回答，只是开始一言不发地将自己的钱币还有那些杂物都一一收起。
“你想好了？你的机会可就只有这么一次。”
“没有你的剑，我照样无往不利。”巴特莱语气比起一开始要冷漠不少。
静静地看着巴特莱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老亨特突然用力一拍桌子，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
“给我站那别动！”
巴特莱转过身，发现他正在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东西。
“还有事吗？”巴特莱表情有些疑惑。
老亨特没有回答，只是从柜子里取出了一柄剑。大概是很久都没有动过了，这柄剑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他也没擦一下，就这样直接丢给了巴特莱。
巴特莱虽然不解，但还是接过了剑，他也不顾脏，直接用自己的衣服来擦灰，擦完之后，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便出现了他的手中，他用食指轻轻摸了一下剑刃，指肚上顿时出现一道细小的伤口。
要说这柄剑唯一的问题，那大概就是太丑了吧。
虽然是黑色的长剑，却完全没有那种神秘高贵的感觉，反而处处都透露出一股粗制滥造的廉价感，仿佛是锻造一半就被拿出来的半成品。
因为缺少其他颜色和花纹的点缀，制式也是平平无奇毫无特色，远远看上去就跟一根烧火棍一样。
“这是我锻造的最后一柄剑。”老亨特又点上了一根烟，缓缓说起了从前。
“算起来也有十八年了吧……我已经整整十八年没锻造东西了。”他揉了揉自己那日渐晦涩的胳膊，似乎在感慨岁月的无情。
十八年？那这柄剑岂不是和我同岁？巴特莱心中有些诧异。
试着挥舞了几下后，巴特莱觉得是越用越顺手，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砍几个魔物。
“这柄剑原本是给你爹锻造的，不过当时他……”说到一半，老亨特忽然笑着摇了摇头，“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没用，这柄剑就给你拿着吧，放我手里算是糟践了。”
巴特莱刚想开口感谢，却被老亨特挥手打断。
二人沉默了片刻，还是巴特莱再度开口。
“我爹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巴特莱问一个出了自己很关心的问题。
因为很小的时候父亲便离开了，而母亲也过多提起那些往事，所以对于自己的父亲，巴特莱了解得并不算多。
“什么样？跟你一个吊样……”老亨特冷笑了两声，“不对，应该说你跟他一个吊样。”
“啊？”巴特莱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骂人。
骂完之后，老亨特狠狠地抽了几口烟，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开口说道:“他是个好人，我最讨厌的那种好人……”
“他太好了，好到让别人觉得他蠢，但事实上他比这更蠢，他明知道自己做那些事情得不到什么回报，但他还是去做了，他以为自己是谁？三流传奇故事的主角？现在早就不流行这套了……”
巴特莱沉默了片刻，他对父亲的回忆不多，能想到的只有他临别时的笑容。
确实很蠢。
巴特莱无法反驳。
不过我也一样蠢。
巴特莱举起剑，淡然一笑。
“不过是在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罢了，又怎能要求回报？他人的评价更是无关紧要，正确的事情绝不会因此变得错误。”
巴特莱推开窗户，让阳光照进屋内，看着透过手指缝隙的阳光说道：“若世界一片漆黑，便化作火炬，即便无法照亮每一个角落，但至少自己曾燃烧过。”
他就这样背对阳光，房间内飞舞的灰尘使他的面孔模糊不清，恍惚之间，老亨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艾伯特……”他喃喃自语了一句，但很快恢复过来，假装无事发生一般吸了几口烟。
看着巴特莱离去的背影，老亨特一声不响地抽着旱烟，在烟草的作用下，他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个他至今还历历在目的场景。
巴特莱的背影，一如当时的艾伯特。
区别只是一个拿了剑，一个没有。
那时候的艾伯特说自己不久之后就会回来取剑，老亨特这一等就是十八年，这柄剑也成了他的封山之作。
没有把这柄剑送到它主人的手里，是老亨特最大的遗憾。
好在他没有白等，这份遗憾终究被弥补了。
本是为艾伯特铸的剑，但最适合这柄剑的人，却是他的儿子。
老亨特没有告诉巴特莱，这柄剑其实有名字的。
剑名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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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历五七八年五月二十日，勇者艾维斯·布雷恩与其队友，于纳斯特尔郡内斩杀钻石巨猿魔兽，冒险家小队晋升为白银级。
——节选自《救世主ー勇者艾维斯传说》第二卷第三章第四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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