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莱看向车窗外的风景，沉默不语。
“你的意见呢？”妮柯丝搓了搓手指，摆出了一张笑脸。
若她真的能彻底解决迪菲厄斯，并让魔族不再入侵人类的国度，巴特莱也不介意接受她的方法成为新的魔王。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她的方法本质上也只是暂时封印了迪菲厄斯，为了不让迪菲厄斯跟随自己转世，巴特莱在生命的最后还是要让自己死于他人之手，将迪菲厄斯的诅咒转移给别人。
巴特莱最后依旧会步入布莱德和伊恩的后尘，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区别罢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妮柯丝见巴特莱似乎不为所动，又开口劝阻道，“反正不管怎样你都是要变成魔族的，就算失败了，以你的意志力也能再坚持个两百年……”
“成功了又能怎样？”巴特莱反问道，“最后再找个倒霉蛋把这些麻烦事全都丢给他？”
“以魔族的寿命起码能活个六七百年，这中间我们可以再想办法嘛！”
现在就死，还是等几百年之后再死，就算只看时间，也是个很容易选择出答案的问题。
但巴特莱从不觉得悠久的寿命是一种优点，这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煎熬。
活着，对他来说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
似乎所有能让他感到心安的事物，最后都将会与他渐行渐远。
阴阳相隔的父母、形同陌路的友人、支离破碎的佩剑。
他以为下一步会是自己的生命。
但他必须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是自己失去的还不够多吗？
巴特莱闭上了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有最后一个能失去的东西。
灵魂。
自己那狼狈不堪的、正被侵蚀着的灵魂。
是时候给这个勇者与魔王的俗套故事画上一个句号了。
“你知道亡灵吗？”巴特莱忽然问道。
“亡灵？那是什么？”妮柯丝投来疑惑的目光。
“由尸体转化成的不死生物。”
“你是说不死族？”妮柯丝终于明白了，只是眼中的疑惑却更甚几分，“你问这个干什么？”
“有些好奇。”
“若死前怀揣着巨大怨念，便有可能死而复生成为不死族。”妮柯丝虽然疑惑，但还是开口解释道，“我们魔族就收留了一些不死族，他们生前大多是精灵和兽人，也有少部分生前是人类的。”
看来除了达尼尔制造出的之外，帝国之前还有一些天然的亡灵，但巴特莱之前完全没有听到过这方面的信息，大概是被帝国封锁了信息吧，禁止研究灵魂恐怕也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过他们也不是绝对不死的，不死族说白了就是没有回到冥河的灵魂，他们的肉体只是一个载体，一切的行动都是由灵魂提供的力量。”
“会消耗灵魂？”
妮柯丝没有注意巴特莱有些奇怪的神色，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对，而且是那种无法恢复的消耗，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禁忌，就是待在那里不动，也会慢慢消耗灵魂来抵抗来自冥河的力量，等到灵魂消耗殆尽就真的死了，灵魂彻底消散，只剩下一堆烂肉，连进入冥河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巴特莱重新看向窗外，原本茂密的丛林变成了一片阴森的枯木林，一个个流淌着鲜血的头颅挂在树枝上，扭着头直愣愣地看着巴特莱。
天空上的星星散发着诡异的红光，像是一滴滴圆润的血珠，月亮则变成了一颗可怖的怪脸，正一脸癫狂地朝着巴特莱狂笑。
巴特莱没有害怕，他知道这是幻觉。
“等等！你该不会是想要……”妮柯丝后知后觉地察觉了巴特莱的意图。
“没错。”巴特莱点了点头。
“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吗？不死族是禁忌的存在，所有的种族都会排斥，就连我们魔族都不待见他们。”
“没问题。”巴特莱并不在意，他本来也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
“不知疲倦，不会饥饿，也没有睡意和味觉，吃不了东西也睡不了觉，就是一具有思维的行尸走肉而已！”
“能接受。”巴特莱现在本来也睡不了觉了，多加一个吃不了东西也无伤大雅。
“无法进入冥河，也就没有下一世。”妮柯丝紧盯着巴特莱的双眼。
“这世界再好，也与你无关了。”
巴特莱沉默了几秒，而后轻笑道：“无关就无关吧。”
妮柯丝与他对视了好一会，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值么？”
“总要有个结束。”巴特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为什么是你？”妮柯丝问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巴特莱反问了一句。
“那你这是要放弃与我的约定了？”妮柯丝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威胁，“你若不当上下一任魔王，我们魔族迟早还会再来入侵你们人类的。”
巴特莱垂下眼眸，道：“这并不冲突。”
妮柯丝愣了一下，接着无奈地说道：“让一个生前是人类的不死族当魔王？我们魔族可没有疯到这种地步。”
“你们能看出不死族生前的种族吗？”
“即便变成不死族，还是会保留生前的特征，一眼就能看出来生前是什么种族。”
“那就我先变成魔族好了。”巴特莱拿出魔核碎片，在妮柯丝眼前晃了晃。
又有谁能想到，这个生前是魔族的不死族，在一开始居然是个人类呢？
妮柯丝总算松了口气，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标，那么巴特莱最后的下场如何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你说了那么多，难道你有办法把自己变成不死族？”
“没错。”巴特莱点了点头，达尼尔的那本实验日志他还未摧毁。
巴特莱忽然觉得，这一切简直是冥冥之中被安排好的命运。
如果不是母亲离世，他就不会孤身一人前去冒险。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他就不会去沃恩城找人铸剑。
如果没有去沃恩城，他就不会知道如何变成亡灵。
最后他替艾维斯击败魔王，接下迪菲厄斯的诅咒，将自己变成亡灵后，让迪菲厄斯的诅咒与自己的灵魂一起消散于世。
若命运如此安排，那自己欣然接受便是。
就让自己这一无所有的人，与想要拥有一切的迪菲厄斯一起玉石俱焚吧。
妮柯丝打了一个响指，开口道：“那么最开始仍然按照我的办法，我帮你先抑制迪菲厄斯的侵蚀，等到你成为魔王之后，我们俩一起打造一个让整个世界都惊叹的魔族。”
“然后呢？等你死了之后，我也变成了不死族，你能确保魔族不会恢复原样吗？”巴特莱仍然保持怀疑态度。
“所以我们还要培养一个新的魔王，他不仅要拥有足以服众的实力，还要能理解并继承我们的意志。”
“这很难。”
巴特莱指的不是实力，这群生下来三天就能搬起巨石满地跑的战斗狂，最不用担心的就是实力方面。
和平，这个词语在魔族那里就如同一个笑话，想让他们理解并贯彻，简直难如登天。
“我当然知道。”妮柯丝耸了耸肩，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魔族，她自然再清楚不过自己那些同族是个什么货色了。
“我还是不觉得他们能理解何谓和平。”
“现在就有一个能理解的魔族在你面前啊？”妮柯丝眨了眨眼睛，示意让巴特莱看向自己。
“但你实力不足。”巴特莱讲话从来不会留情面。
妮柯丝只觉得一块大石压在自己心口，让自己喘不过气来，她实力还算可以，但也只能勉强挤进魔族四大将中而已，想当魔王那是基本上不可能了。
“我们时间很多，可以慢慢培养嘛，魔族也并非都是生性残暴的，只不过在那样的环境下，不会战斗就无法生存下去啊……”
妮柯丝站起身，伫立在车窗前，凝望着外面的星空，接着开口道：“久而久之，能活下来的就只有那些会战斗残暴魔族，然后影响下一代魔族，如此循环往复。”
“那你呢？”巴特莱问道。
“我？”妮柯丝扭过头，一脸苦笑地说道，“一个比较幸运的怪胎罢了。”
“我出生于一个……”
“我没兴趣。”巴特莱抬手打断了她的叙述。
妮柯丝沉默了几秒，而后忽然笑出声，不同于刚才的苦笑，这是真正发自于内心的笑容。
“遵命，我的魔王大人。”
妮柯丝缓缓牵起巴特莱的右手，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
神圣历五八三年七月十四日，艾维斯与其妻子梅莉生下一对龙凤胎，取名为维罗尔和维娜，意为勇气与希望。
——节选自《救世主ー勇者艾维斯传说》末卷第五章第二小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