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蓝弈从一场长达十三年的梦境中惊醒。
他终于回想起,被身体里那股神秘力量支配的恐惧。
......
冬夜里,月光如常洒落在这片土地上,一视同仁地眷顾着每一个角落。无论是中央城区,还是贫民区。
这里是位于苍蓝共和国西南部的绿江区,低矮简陋的青瓦平房和老旧楼房错落分布。
凛冽的北风在街道肆意穿行,树木枝丫颤抖的声响也一并没入呼啸。
路上没多少行人,大部分居民都围坐在屋里的火炉边谈笑。唯有街角某处不起眼的平房,安静得可怕。
从那扇被水雾模糊的窗户中,透出一种晦暗不明的橘色灯光。
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拢了拢外套停在了这家门前,哈着白气从包里掏出钥匙。她推开门后,眼里的惊诧逐渐满溢。
简陋的木质茶几上有几个空酒瓶,三两个立着,另一些横倒着。
屋内某种腥咸诡异的气味很是蛮横地将酒味给压制下去,似在无声地宣誓主权。
一个瘦小的男孩低垂着头跪在地上,用手里的抹布来回擦拭一大滩殷红的液体。
“弈,你在干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了?!”年轻女人颤抖的声音里混杂着疑惑和惶恐。
“妈妈,我在擦地。叔叔......叔叔,死了。”那个名为弈的小男孩结结巴巴地小声回应到。
他缓缓把垂着的头抬起,望向身后的女人,眼里已经失去了高光。
“什么?!谁死了?你再说一遍?”那年轻女人眼底瞬间渗出了红血丝,嘴角不自然地抽动着。
她脸上原本美丽协调的五官,当下扭曲拧巴地根本不像样。
“叔叔死了。”弈这次的语气,明显比刚刚平静了许多。
他将头转了回去,继续擦着地上的血迹。
“弈,是你干的吗?!”那年轻女人冲上前去将他一把从地上拎起来,甩在了木制沙发上。
哐当一声,弈那瘦小的身体重重地撞在沙发上。
“不......不是,不是的,妈妈,我没有。”弈浑身开始颤抖,也不敢抬头直视眼前那近乎疯狂的女人。
那年轻女人也不顾弈的回应,猛地将他按在沙发靠背上,双手死死掐在他的颈脖处。
女人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弈,从喉管中挤出一种近乎撕裂的声音:“魔鬼,魔鬼,你就是个魔鬼!”
弈顿感颈脖处被一股极寒紧紧勒住,全身开始发麻。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都喘不上气,就连身体里血液流动的速度也好像趋于迟缓。眼睛逐渐被充血引起的肿胀感占据,仿佛下一刻整个头就要炸裂开来。
恍惚间,弈隐约看到妈妈身后有一团灰黑色的烟雾在猛烈地跃动。
这是,魔鬼来到人间了吗?
就在他视线模糊,将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门猛地被人踹开。
“疯婆娘,你在干什么?!”一个戴着银框眼镜的高挑男人大声呵到,眼神里也满是狠戾。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略显廉价的深蓝色西服,下巴上还带着些胡茬。他将略带血迹的眼镜从脸上摘下来,顺势甩在了进门处的柜子上。
随后,他便快步走向沙发边,一把将那女人拽开,用力地摔在一旁的墙上。
弈终于趁这机会喘上了一口气,但喉部依然有种挥之不去的疼痛感。他甚至都无法正常吞咽口水,开始不停地咳嗽。
那个男人并没有前来关心弈的情况,而是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摔坐在地上的女人,眉头微皱。
那女人似乎并没有站起来的打算。她只是靠在墙壁上,咬着牙抬头望向男人。
“海阳,是你吧,是你杀了阿天,对吧!弈才六岁,刀都拿不稳。”她盯着男人西服下衬衣袖口上的血迹,大声质问到。
“对啊,是我,是我,就是我,那又怎么样?你还想怎么样?他的尸体已经被我埋在我们家后院了,要不挖出来给你看看。或者你现在去告发我。我告诉你,我要是被抓去坐牢了,我欠的那些债,全部都要你来还了。那些人的手段,你应该见识过吧。”海阳说着还满不在乎地轻笑起来。
他说完便转身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满脸轻蔑与不屑。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阿天?他明明,他明明......”瘫坐在墙边的女人声音已经嘶哑。
“海天死了,你为什么要难过?”海阳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该不会是你们俩之间有什么私情吧?”
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向墙边蹲下拽起女人的头发,目露凶光。
“没......没有,我只是觉得阿天是个好人,他也没做错过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女人的声音从刚刚的愤怒,转为悲痛,眼底的泪水瞬间涌出。
“哼哼,还不是因为那个不识好歹的老头子,立的遗嘱是把所有家产都留给海天那个狗东西。凭什么?明明都是一样的儿子,凭什么一分钱都不给老子?!”海阳先是冷笑了两声,随后便吼了出来。
“就为了钱?你就把阿天杀了?!我不是已经很努力地在工作帮你还债了吗?”那女人的头发已经凌乱不堪,嘴角扯出略显苍凉的苦笑。
“阿天,阿天,你一口一个阿天叫得挺亲密呀。”海阳拽着女人的头发撞向墙面。
咚的一声闷响过后,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海阳松开手,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余光瞥见了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弈。他走过去把弈拎起来,像是扔垃圾一样把弈扔在女人身边。
“这个小畜生,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海阳蹲下一把抓住弈头顶的头发,将他蛮横地怼在女人眼前。
“海阳,你疯了吧?他不是你的孩子还能是谁的孩子?刚刚这个小魔鬼还趴在那给你擦地呢。”女人伸出手将眼前的弈重重地拨开,眼里满是嫌恶。
“哼,不中用的废物东西,擦了这么久还没把地擦干净。还不给老子搞快点!”海阳冷笑一声,狠狠地将弈摔向了一旁的地面。
说罢,海阳又随手将掉在地上的抹布捡起来,甩在了弈的脸上。
沾满血迹的抹布,就那样粘在弈的脸上,丝丝缕缕腥咸的味道趁机潜入了他的口腔。
弈只是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鼻腔就瞬间被浓郁的血腥味填满,紧接着胃部就反上一阵酸。
他强忍住胃部不适,将抹布从脸上轻轻拿下来,像狗一样爬向那摊还未擦干净的血迹。
“小畜生,赶紧先去把脸给老子洗干净了,跟个鬼一样。”海阳转身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弈,满脸嫌恶地走过去踹了他一脚。
弈在地面上翻滚滑行了几米,直到身体撞在桌腿上才停下来。他紧紧攥着手中的抹布,咬着牙,硬是没叫唤一声。
他用手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摇一晃地走向卫生间的洗手池,脚底轻飘飘的。
他踩在洗手池前的小板凳上,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把抹布扔到水池里冲洗。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那张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色,双目空洞无神,脸颊微微凹陷。还有几小撮头发被抹布上的血迹打湿,毫无生机地黏在额头上面。
爸爸说得没错,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个鬼。弈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如是想到。
恍惚间,他眼前又开始闪现妈妈回家前的画面。
他看到叔叔敲门来访时温和的笑脸,还有手上的那袋吐司面包。
他满心欢喜地接过那袋吐司面包,心里还默念着正好中午没吃饱的时候,就看到叔叔脸上露出一种极其痛苦的表情。叔叔的嘴巴张得老大,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回想起自己本能地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了地上,手中的吐司面包也掉在了地上。
只见叔叔半跪着倒在地,整个人向地面重重地垂下,头与地面撞击发出一声闷响。
叔叔倒下后,弈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男人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站立在叔叔倒下的身体后面,露出如同鬼魅般的微笑。
父亲手里的匕首还在淌着血,脸上挂着笑容也愈发诡异。
弈不敢与父亲过多地对视,马上将目光转移到了倒在地上的叔叔身上。
叔叔后背浅色的衣服已经是鲜红一片,而且那鲜红还在不断扩散。就好像红色墨水滴落在宣纸上,无声地晕染开来。
不,不是滴落,应该是整瓶倾倒下来,才会出现这样的效果。
叔叔,那时候已经死了吗,还是活着?
弈只记得那时的自己缩到了桌角边,一动都不敢动,一声都不敢吱。
也就是片刻,那个如同鬼魅般的男人走到叔叔的身侧蹲下。他一把拽起叔叔的头发,用那把匕首在其颈脖处狠狠地划了一刀。
地面上瞬间绽放出绚丽而刺眼的血色之花。
弈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睁得老大,浑身都在颤抖。
叔叔的那张脸,红是鲜红,白是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