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事情……不是只有你自己知道吗。”苏瑾摇了摇头：“前因后果什么什么我都不知道，你问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应该怎么应答？‘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你是不可能有错’的？这也太气人了吧——再说艾林你一向也不是那种矫情个性，是对方的错会掰开揉碎讲清、是自己的错会道歉，就算交往之后性格都会有所变化也不要连人格乃至物种都变了吧？当场修仙、原地飞升？
事先说好了、你嫌弃我了也好、后悔也罢，生气之类——都和过去一样直接说出来我就能理解——
毕竟之前在医院里，我可是可以把你向我告白过我们正式交往的事都当作不存在、你把我关起来的事情我也都能不追究。
无论什么时候你反悔了，都直白点就是了，不要玩什么性格突变、砸东西摔礼物、冷暴力逼分手之类——
艾林性格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尽量接受、砸东西摔礼物纯粹是糟蹋东西还不如像你之前一样直接冲人来，冷暴力——我也不在意。
花里胡哨的手段之类、你是不会得逞的，都没有直接说一句‘再见’更能干脆斩断一切。”
“可是——即便我保留着一切一切的记忆，掌握着大部分的情报和因由，我也依然还是不知道哪条道路是对的。”
艾林停止了摆弄电击枪的开关。
与其说是主动停止、不如说是把全神贯注在思考上——就连靠在他背上的身体都绷紧了。
艾林、他的青梅——他自以为他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她的灵魂却升腾起他完全不熟悉的深渊的暗影、以及似乎他无法一起分担的巨大的痛苦。
他不认为她展现给他的一面是虚假的她。
不过——那大概并不是深层次的自我、本我——
是间宫卓司和水上由岐的关系。
即便由岐也会懒洋洋靠坐在学校的天台上、静静地阅读着难懂的书，无论是言行谈吐还是个性都深深吸引着饱受孤独和校园暴力折磨的高岛柘榴——
水上由岐个性的间宫同学在高岛柘榴眼中是真实存在的，是高高在上的星、是光、是救赎，间宫卓司所必须要面对的却是无法从阴暗、扭曲的记忆中抽离出阴影无法逃脱的卑弱自我。
她保持着元气娘的形象不需要费多大的力气——早就是她自身的一部分，她却还是要谨防着被什么东西追上吞噬。
他的角色——是锁、同时也是桨。
在他的身边，她应该能够放心把过去的一切幽闭在锁内，在他的身边，不管是出于主动意识还是要照顾他的情绪，她都应该能让过去的自己和十数年间造就的人格、心态达成微妙的平衡——
然而这份平衡却随着距离的变动越来越难以操控。
她现在恐怕是陷入了一种、他无法透彻理解的极限拉扯中了。
即使想要设身处地为她考虑、在三次元的世界中他没有上帝视角，也没有完整的情报，不会读心术——根本做不到设身处地。
说什么站在对方的视角考虑问题，就会变成纯粹添乱和傲慢。
拥有上帝视角，就真的是设身处地了么——还是另一种高高在上……？
“要是在游戏里就好了。”艾林低低道：“那样的话不管做出怎么样的抉择、回到标题界面都可以——再点‘开始’按键，把所有的地雷都避开，踏入Happy End。
无论是怎样的——都可以再开一次。真是相当便利……”
“不过——无论像《Clannad》还是《命运石之门》，那些不完美的世界线也会被保留下来——
就好像‘弹丸论破’争议最大的那一作一样，其实那家伙说的也算是有点道理，如果不是玩家喜欢看处刑，这些角色也就不用被关在游戏屏幕里被处刑了。
那些残损的碎片，哪怕官方未曾给出发展，肯定也还是有不断向前延伸的发展的。
那些踏入了再糟糕不过的故事发展的，同名同姓的主角，大概也在奇怪为什么自己的人生会变成这样——可是、那些没有写出来的故事里，他们的人生也还是在继续——并不是返回标题界面的时间那些角色全都自杀了。
既然在游戏选项内、在不看攻略的情况下需要无数次尝试才能进入到所谓的大完美结局，也就意味着那其实是极小的概率——宛如、奇迹一般的概率。
也就意味着如果没有通关过游戏、就那么肉身穿越到游戏，大概也不可能一次性抵达HE——如果是通关过的游戏，那也是建立在肉身穿越之前那个故事已经阅读过无数遍的基础上，所谓的外挂金手指，所谓的一命通关其实是建立在无数尸体的基础上——甚至因为只不过是游戏存档，全部都是虚构的数据，根本不用在乎选项的对错问题，可能会比现实中BE更多次，还会故意走离线路。
不需要努力思考、不需要纠结，从失败的存档点继续——仿佛知晓一切的全知全能，实际也是不打开箱，就不知道箱内生命的死生——
没有这些特殊异能的人，在打开箱子之前一无所知，一旦开启就不再有机会重选。与其追求奇迹、只是普通的结局就很好了不是么？”
仔细想想的话，他是相当怂包的一个人。
告白的事丢给艾林、除了面对艾林之外想要吐槽都会出于种种考虑变成腹诽——在医院内流露出的真情、似乎还带着些微的怀疑与不安定感，看起来是激情表白的话语一股子无法轻易放手的偏执变态感。
艾林在那里认真苦恼、他本意是想要安慰她，结果却搞出了一股子逼王说教味。
教魔吗——他是什么。
看起来哪怕每次在吵架之后都会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吵架吵得更好，重新罗列好言辞、在网上查找攻略，想要在下次吵架的时候超常发挥，下次开口的时候还是会由于过去的习惯、秒怂一句说不出来——
下定决心开口说不定更糟糕，把写好的稿子一口气倒出来，显得很话唠——说起来之前网上有个什么鉴定深度宅指南里不就有一个看这个人是不是涉及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就开始滔滔不绝停不下来么——即使穿着很正式、言行举止也会刻意压住宅气，只需要一个契机就会说个不停。
虽然有点刻版印象向上靠的巴纳姆效应的意思，总是暗戳戳在内心上演小剧场的他，还是一不小心就说太多了——
“对、对不起——”
想要中止游戏的话题，结果脱口又是道歉。
越想越觉得之前人家护士小姐姐对他的吐槽不是人参公鸡，而是公正合理。
“喂、喂。”她用没有开启的电击枪敲打着他的头。
“道什么歉、为什么要道歉？你也没说错什么吧。只是在劝慰我而已——连这个都听不出来，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时间不都成了假的么？”
艾林的声音有些僵硬——
“说到底、小瑾，你到底是不是在看不起我，把我当成是个傻瓜啊？我们之间的羁绊不是应该不需要对方开口、就能够感知到对方内心的言语的程度么。可是你的话却像是在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极具褪色一样……”
被她用硬物敲打着头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这辆全自动摩托竟然没有自动把防护头盔给他和艾林戴上。
在这种超高速摩托——一路疾驰、甚至都飞到天上去的情况下竟然什么防护用具都没戴，也未免太作死了。
被交警叔叔看到、恐怕又要吃到第三张罚单了。
这种冥界的交界线中，是会谁来开罚单呢？
以及、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到底是什么呢？
既然已经不再是人类的世界，那么——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很可能就不是金钱、而是生命之类的——
在冥界没有戴头盔，被开出了需要付出生命的罚单——嗯，听起来还挺合衬的发展。
“我也觉得自己没有说错、虽说都是些废话——甚至可能连普世价值观意义上的‘正确的废话’都称不上，不过在我自己主观的角度上是没有问题的。说起来之所以会有骂战这种没有营养的东西的存在，无非就是双方都认为自己说的是对的，然后两个人就着各自的正确在争辩……”
苏瑾略顿了顿——
“还有、艾林你的话我也很赞同。在前天天台之前，不对，在今天你醒来之前，我都以为我们之间是不需要开口就能洞悉对方内心的程度。
不过——那是错的呢。不会有人真的在对方不开口，就洞悉对方的内心——”
他的脑海中不知道为何、却忽然浮现出了琴姐的脸来。
是因为在做着万事屋的工作、同时也能操控他人的内心睡眠以及灵魂么——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她洞悉心灵的能力强到了有点可怕的地步。
她及时出现在了地下室门前，那就意味着他们彼此没能看穿的部分，反倒被她提前感知到了——
无论是他的想法、还是艾林的想法，都因为名为“秘密”这层隔膜，在关键的部分稍微有些不着要领的部分。
哪怕是自小看着长大、从网络上那些铺天盖地和原生家庭的矛盾的抱怨的帖子、以及吐槽孩子不懂事的短视频来看，朝夕相处也不意味着了解对方的一切，矛盾也并不会因为时间就被解决——甚至可能会从鸡毛蒜皮累积成不可调和的矛盾。
只是、极为纯粹的敏锐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