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芙娜很喜欢夏尔老师。
其他老师见到她被弄哭，只会觉得烦，然后把所有闹腾的孩子都批评一遍，各打五十大板。
但这位夏尔老师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会耐心倾听她的倾诉，给她安慰和照顾的大人。
而且，他真的非常和善。没有一点尖酸刻薄记仇的样子。
她曾经以为，老师作为魔法师，被坏孩子惹怒后，只要随便念一句咒语，就能让那些坏孩子长出驴耳朵，或者长出猪尾巴。
不过看那位年轻老师的样子，好像并不是很在意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
夏尔本人其实没在意这个对自己抱有好感的小丫头，他有更麻烦的事情去处理——就是整治这一班的小屁孩。
作为一个小邦国，伊波利的几座城市都很小，没有空地给学校办学。
因此，这所教会学校设在城外的农庄附近。附近有条高过膝盖的小溪，还有片长满了云杉和松树的林地。
上课时，这些孩子会站在桌子上大喊大叫，吵吵闹闹。一旦下课，就会跑进河里游泳、或者溜进林子里追逐嬉戏，根本抓不回来。
这些顽劣的孩童都出自本地贵族的家庭，不用参加劳作，又养成了好勇斗狠的习气，没什么教养，简直就是一群横冲直撞的小野猪。
所以，夏尔找到神父，自荐担任数学教师的时候，神父都被吓了一跳：“夏尔先生，你作为法师，何必来干这种费心费力的活？那些小孩真不是您这种人能教的。”
他当时还以为神父只是在夸大其词。
神父见夏尔被这群毛糙的小孩搞得神经衰弱，便很体贴地送个了他一副趁手的教鞭——用硬木做的，通体油光发亮，打小孩特别顺手。
“夏尔先生，适当的体罚，是很有必要的。”神父提醒道：“我们小时候，不听话，那就是打。打多了，小孩才能懂事。”
但夏尔还是反对体罚。
哪怕这些小屁孩给他起难听的外号，上课时唱着怪腔怪调的歌曲嘲讽他，他也懒得管。最多训斥一句。
这就让这群没逼数的小孩更大胆了。
搞到最后，课上已经没有几个小孩会听他上课了。
不过，反正教会学校也不看绩效，只要有老师，就能管饭。所以，夏尔也乐得就这么摆烂了。
而在这群吵吵闹闹的小孩中，洛芙娜算是听话的了。
她觉得新来的夏尔老师人很好，不骂人不打人，说话慢条斯理，而且，对她真好。就像糖果一样好。
所以，就算夏尔老师不是真正的魔法师，也应该是个好人。
哪怕听不懂那些“鸡和兔子在一个笼子里怎么数”、“一边往水池放水一边抽水”的题目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会尽量在课堂上保持安静，瞪大眼睛看着黑板，盯着夏尔老师在黑板上写的那些凌乱的数学符号。
反正，她在学校里也没有朋友，上课除了发呆也没别的事可做。
夏尔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个还算听话的孩子。
虽然每次点她回答问题，这个叫洛芙娜的小孩都会一脸无辜地摇头，表示自己一点不懂，但至少她给足了夏尔面子。
夏尔有时候会随手给她些奖励。
有时候，是一只烤得香酥的鸡腿，有时候是一些掺了果汁的糖块，还有时是涂了果酱的面包……
每次，这个孩子都会吃得很开心，然后对着夏尔老师道谢。同时，还眼巴巴地看着他，期待他能再给些。
有点笨，还有点贪吃。
这就是洛芙娜给夏尔留下的最初印象。
不过，洛芙娜虽然还算听话，但并非是给他印象最深的孩子。
-----希尔娜-----
作为教师，只在教会学校任职是捞不到什么钱的。
只有接受真正有钱、且重视教育的贵族雇佣，为他们的孩子上一对一的辅导课，教出成果，才能获得不菲的报酬。
在伊波利这个小国里，排行第二十三的王子正值壮年。他十多年前迎娶了个邻国公主作为正妻，生下了一个叫做希尔娜的女孩。
这女孩长得娇俏灵动、非常可爱，六七岁就很懂事，行为举止都彬彬有礼，穿着的儿童礼裙永远干干净净，配上她天蓝色的瞳孔和梳理整洁的长发，就像天使一样。
教会学校里那群堪比峨眉山野猴的小孩，和希尔娜一比，就像是两个物种。
这位二十三王子，算是伊波利最有手腕也最有本事的王子了。
他很重视这桩婚姻，哪怕正妻只生了个女儿，他也愿意出大钱雇佣老师为女儿上课。
不过，在伊波利这地方，靠谱的老师实在难找。
这儿的知识分子，要么有教会背景请不动，要么有自己的职务。
想要找到一个有空长期授课、学识渊博，还很有耐心的私家老师，简直难如登天。
但是，夏尔这时候出现了——一个懂得多种语言、性格温和低调、见多识广、还打算长期定居的的魔法师，没有比他更完美的人选了。
所以，这位王子带着夫人和女儿，亲自来拜会了夏尔。
他就这样成为了希尔娜的私人老师。
希尔娜作为王子正妻生下的宝贝女儿，当然不用陪那些寻常贵族孩子挤在教会学校。
每天，对付完那些学校里让人抓狂的小屁孩后，夏尔就会暂时忘掉不愉快，踏着板结的土地，走进城里。
沿着喧嚣的街道，穿过卫兵把守着的石墙，进入伊波利的王宫——一栋四层高的木制宫殿——在侍者的引导下，在三层走廊尽头的书房里，为这个小公主上课。
她的课堂上，没有其他同学，只有她一人。
唯一陪她上课的人，是她的母亲。
这位严苛的妇人，永远面无表情，仿佛一尊石雕。她总会穿着正式，坐在希尔娜的座位旁，一边喝茶，一边监视着女儿的上课情况。
夏尔不仅要教这个小女孩数学，还要教历史和外语文法。
这个听话的小姑娘，每次都腰杆笔直地坐在席位上，瞪大眼睛看着夏尔在黑板上写下的内容。
在夏尔提问时，她也会触电般起身，大声报出自己的答案。
她的声音很清亮，但回答问题时总是有些胆怯。
因为她的母亲非常严格，如果答错了，就会从身后的管家手里接过沾水的树枝，抽打一下希尔娜的手背。
看得出，这个小丫头很害怕自己的母亲。
有时候，希尔娜表现会不太好，一连答错两三个问题。
这时，于心不忍的夏尔会问些简单的问题，并且在希尔娜母亲看不见的角度，给些提示，让希尔娜能顺利完成任务，好让这位贵妇消气。
还有时候，给这个小丫头上课的时间会持续到很晚，点起烛火也无法照亮昏暗的书房。夏尔在这时候会施展一些法术，召唤来跳动的光球，那些闪烁的光球会在天花板上跳动，用温柔的白光驱散黑暗。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这个有些怯生生的女孩，眼中才会表露出一些惊奇欣喜的神采。
终于，有一天，批改着希尔娜的数学试卷，夏尔确定这又是一张完美的满分试卷后，他点了点头。
希尔娜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满分意味着她不用挨打了。
正要宣布今天的考试结果，但忽然有侍者走进了书房，找希尔娜的母亲说话。
似乎是希尔娜的父亲要参加什么宴会，想带夫人同去。
希尔娜的母亲皱了皱眉，但她没说什么，只是跟夏尔打了个招呼，随后便径直走出了书房，说她待会回来。
在母亲离去后，希尔娜明显有终如释重负的轻松。
看来，她的母亲给她带来的压力很大。
夏尔看她这样，也不免有些同情。
但他作为外人，是没资格对王子夫妇的家庭教育多嘴的。
他只能安慰道：“希尔娜，你做的很不错，今天又是满分。”
“都是老师教的好。”她立即答道：“没有您，我什么都学不会的。”
“我教的不怎样的，我在教会学校那边也当老师，但那边就没一个你这么聪明的学生。”夏尔苦笑了一下：
“那群孩子快把我逼疯了……其实，教会学校那边也有个听话的小丫头，她上课时什么都学不会，只是不惹事，我都会给她些点心当奖励。可，你都得了这么多满分，我却什么都没给过你，感觉太不公平了。
“这样吧，孩子，你想要什么东西？说不定我能帮你弄到手。”
听到这话，希尔娜眼神呆滞了一瞬，随后猛然被欣喜占据。
犹豫几秒后，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师……我，我知道你是魔法师，你能教我魔法吗？就是你每天晚上用的那种，念一句咒语就能召唤出光球的那种法术？我也想学……”
“学魔法要看天赋，你有没有天赋，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可以把我的魔法书借给你。”夏尔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基础魔法入门，递给了女孩。
这是他刚穿越来“雅兰”世界时，哪个倒霉催的混账系统送给他的书。
厚厚的一本魔法教材，像砖头一样大。
“这本书里记录着各种基础魔法。放心，书上的字母单词你应该都看得懂，拿回去慢慢钻研，不懂的就问我。”
颤抖着接过这本魔法书，女孩的呼吸都有些紊乱了。
本想翻开一睹为快，但忽然，女孩有垂下了脑袋，一副失落的样子。
“怎么了？”夏尔有些奇怪，希尔娜怎么忽然就又消沉下来了。
“我妈妈不会允许的……”她很是沮丧：
“我妈妈说了，伊波利的魔法师都不是好人，要么是阴狠毒辣的杀手，要么是卖假药的骗子，她不允许我碰这些东西。连那些童话绘本都不让我看的。夏尔老师，你把这本魔法书带回去吧，要让我妈妈看到，她又会打我的……”
这回换做是夏尔愣住了。
他这才想起，过去自己施展法术召唤光球时，希尔娜的母亲脸色确实不太好看。
这也没办法。
毕竟，伊波利以及周边邦国都不是很富裕，在这儿混的魔法师，很多也都涉及些乱七八糟的勾当。被一些自认为规矩的贵族所厌恶，也是很正常的。
夏尔沉思一阵，干脆从魔法书上找了两页，撕下了对应的纸张，折好后递给了希尔娜。
“那就一页一页地看，这样就不会被你妈妈发现了。我把你最想学的聚光术，夹在你的数学试卷里，你找时间偷偷看。有不懂的地方就画圈，以后夹在作业里还给我，我会给你解答的。”
希尔娜这才又高兴起来。
她点了点头，像是迎接圣物的虔诚教徒一样，恭恭敬敬地将这几张记载着施法要诀的纸张拿住，对齐折合后，夹在了自己的笔记本里。
正巧，这时候，她的母亲也回来了。
“夏尔先生，抱歉。”她脸上带着冷冰冰的笑容：“我丈夫前些天带着一群士兵，去截杀了一群游荡的强盗，您知道的，这些社会残渣一直是文明世界的祸害。
“不过，我的丈夫非要拉着我去参加那群庆功宴。陪那群士兵的老婆喝酒跳舞……唉，那群平民可不像我们一样懂得礼数，所以，为了推辞，我花了点时间。抱歉让您久等了。”
“没事。”夏尔也起身对着这位贵妇微笑：“王子他是我们的英雄，为了他的事，我多等会儿也是应该的。而且，希尔娜表现很好，又是满分，我作为老师非常欣慰。”
“您理解我，那可太好了。”她笑了笑，随后又看向女儿，又变成了一副冷脸：“希尔娜，今天学得不错，回你的房间去吧。”
“是，母亲……”希尔娜答应着。
随后，她便抱起自己的笔记，起身离开了。
临走前，她抬眼看了看夏尔，对着他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