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亮黄踏入众人视野，随之而来的一句喝问让这群放肆的“野马”立刻收敛了野性。
“刘协，你是不服吗？”
两馆围墙上都爬满了学子，像个猴山一样，天子远远就看到了，前两辩没听到，但是第三辩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学子呼啦啦绕着围墙跪了一地，大行皇帝阔步进入院内，不去看跪在地上的一众大、小学童，只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弘文馆，昂着头说道。
“吴章辩不成辩！有失体统，丙级不能再多了！”
“万岁恕罪，学生年少轻狂，被刘侍郎一激失了方寸。”
这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了话里有话，皇帝虽然不喜欢，但这样的人总比认死理的书呆子强些。刘协还没回答问题，吴章就先表现出了不服气，刚才他差点被打下擂台，现在还要暗戳戳使小手段。大行皇帝自然不可能一句“朕是天子”压他强服，要用学识压服这个狂妄的少年也不是什么难事。
“吴章，那朕考考你。子曰五谏，是哪五谏。”
“子曰，忠臣之谏君，有五义焉，一曰谲谏，二曰戆谏，三曰降谏，四曰直谏，五曰风谏。”
“既然知道何故强词夺理。”
“学生知错了，请陛下恕罪。”
吴章认错极快，而且用额头重重磕地！大行皇帝只叹这小子好精明的心思，这吴章输给了皇帝并非输给了刘协，自己一出面反而给吴章留住了三分面子。
“朕立国威，是为国事。何驰直谏，也是为国事。本身并无对错，朕罚你将五谏抄一百遍，好好把这五谏记在心中。”
吴章叩首谢恩，天子罚得也不痛不痒。随后他的目光缓缓下落，最终落在了刘协身上，微微一笑很是得意的问道。
“朕刚才问刘协，刘协你还没回答朕，你是不是不服？”
“是！”
“把你的不服写封上奏呈上来，你可以试着学学你的何师。还有你们这些孩子，不要都以为直谏很容易，何驰今天就是在朝堂上挨了打也是天恩所赐，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
天子突然散出来的怒意让众人窒息，吴章领教了这一回也不再敢卖弄小心思，刘协也知道了分寸，以后辩论自会少些戾气。
“学生知错。”
训完一群学生，天子正要离开却迎面撞上了李汶，这位太子太保是来找刘协的，刘协许久未归太子正在寻他。这一趟一趟还真是够巧，于是天子干脆就和李汶一起往东宫走，刘协在两人身后低头跟着。
“李将军是不是在想今天发生的事？你是不是认为朕有些操之过急了？”
“陛下！还是应该留出些时间来，六天之后是不是太赶了。若真如何驰担心的那样，关中可不好控制。”
天子沉着脸不说话，走了十几步才叹了一口气，他也不想这么赶，但是不这么做钨金钱就要崩盘。今天朝堂上一闹，中午的时候钨金钱的价格就稳定了下来，国库里还有那么多超发的钱币还要处理，别说等何驰六天，就是六个时辰皇帝的内心都无比煎熬。
“不说这烦心事了，朕决定六月时让李婉儿与何驰完婚。还有李铮的聘礼已经送到你的将军府上了，淮北王固然愚钝，但是心性纯良绝对会善待李铮的。”
“多谢陛下恩典。”
“夺玉佛唱了好久了，那可是京城里最热的一出戏。这婚事一旦成了，可是百年佳话。”
“这也是婉儿的福气。”
“看来你是认这个女婿的，这样朕就放心了。”
天子撇开了烦心事，带着李汶和刘协一路走到东宫，在太子处喝了一杯茶，又往上林苑去了。
六天时间，热处理。六天时间，热处理……
何驰的脑子里反复想着这热处理该如何应对，铸铁不是不行，只要热处理得当一样承受发射时的压力。钨铁合金理论上是足够顶住发射时的膛压，但越是合金材料热处理的变形就越难控制，在这种技术相对不成熟的情况下成功率已经足够玄学了，更可怕的是你没有试错的时间！
热处理不当很容易出现形变，何驰之所以选择铸造三十斤炮，就是因为在没有专门吊车转运的情况下，这个重量处理起来更便捷。想要在没有对应设备的情况下铸造几百斤的重炮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光是从淬火池里捞出那炮管就够你头疼的！
“转快点，不要让它停下来！”
简易离心铸造模具，临时上马的东西能有多好，在一堆燃烧的精煤上，模具被架在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绞盘上。短短一个时辰为了维持转速已经轮换了二十个年轻小伙子，这是一个逐渐降温的过程，何驰只有祈祷这“枪管”能厚薄均匀，尽管这玩意已经可以算一根炮管了。
“何工，那边有何指示？”
刘国勋伸手指向另一边，何驰的眼睛盯在绞盘上一动不动，说。
“没事，让他们自由发挥就行了，不需要做的太牢靠，反正也是用来炸着玩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何驰另一边安排了一组工人，将一百枚钨金钱排列成一串，然后用铁水将它们固定在一起，做成一个类似“私自铸造”的样子，到时候炸碎了，把残骸拿出去吓唬一下文武百官。帮天子圆谎的任务也要有粗有细，现在自己的工作进行了七七八八，锉刀都准备了十几把，水淬池、油淬池就是两个大木盆。
谎言总是一环套一环的，何驰没那么缺心眼，真的就弄出可以轰击浮舟的玩意来。
火炮最重要的是发射火药，你填充黑火药和颗粒状火药射程都不一样，要对浮舟构成威胁，起码要四百公斤以上有效射程一千步以外的大口径重炮。这么一个巨大的铁疙瘩谁能私自铸造？就算卖给你大炮，发射药不卖照样卡你脖子，黑火药会造成炮膛残留，你用的越勤快损耗自然也越快。
“我去休息一个时辰，等那堆煤烧完了就进来叫醒我。”
“有劳何工。”
何驰将排在桌上的钨金钱取走一枚，只剩下四枚就意味着距离最后交差的日子还有四天。马上就要开始第一次淬火，之后自然冷却加回火还要进行一次淬火，这昭国第一门火炮甚至连试射的时间都没有！
“何工！”
“还有什么事吗？”
“你是不是还要配置火药？”
这刘国勋好鸡贼啊，何驰都怀疑皇上是不是给他透过消息了！这火药可是自己的核心技术，怎么可能轻易透露给狗皇帝。尤其是这个刘国勋，捡了个玩意儿就玩失踪，自己就更不可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显山露水了。更何况现在连制作硝化火药的玻璃器皿都没有，就算自己想大显身手也没有先决条件啊。
何驰挠了挠头，思考了一番最后开口说。
“准备一点普通的火药就行了，再去找风干的羊蛋蛋准备灌一点点氢气。包火药要用油纸，氢气包也连着黑火药一起封在油纸里。”
“啊？不是需要配火药吗？”
何驰一摊手，说道。
“不是我不想配，是没这条件！只有六天时间，你还想让我变出什么东西来吗？”
刘国勋知道的确让何驰为难了，赔笑着说。
“那氢气包又要干什么，为什么要用油纸和火药封装在一起。”
“谷雨选秀，之后就是火炮试射，那一天如果下雨怎么办？我要想个办法在下雨的时候，保持着油纸包完整性的情况下点燃火药。”
四天之后的展示环节，哪怕下刀子试射也要顺利完成！氢气是易燃易爆的气体，而且不需要明火，只需要到达它的燃点它就会燃烧！通红的烙铁是八百多度，氢气的燃点是五百多度，到时候只需要一根烧红的烙铁弯钩直接插入送火孔，刺破黑火药后方的氢气包引燃氢气，就能在不破坏油纸包的前提下瞬间击发！
再换位思考一下，既然炮弹发射是通过瞬间爆炸产生推动力，那你根本不需要去管这个推动力的源头来自何处。理论上你的炮管只要能承受住核弹产生的膛压，照样可以用核弹作为发射药装填在里面。就算最后所有黑火药都因为雨水失效了，强行用氢气包填进炮管进行发射，这次试射也绝对不能失败！氢气是不怕雨水的，这也算是一种剑走偏锋的防雨措施吧。
“去做两手准备吧，黑火药备好，氢气也备好。视情况不同，都有可能用到。”
何驰把房门一关，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事已至此，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最好，之后的事听天由命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