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4/2/15 4:36:44 字数:4809

一条育水河从北到南贯穿了整个南阳郡,它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白河。南阳郡的南北官道也顺着它的流向修葺,其叉出去的水脉更是滋养了无数良田,博望、宛城、棘阳、新野从北往南依河而生,沿河村镇的收成要看这河神的脸色。

稻米八月抽穗、九月灌浆,这两个月的水量决定秋收的收成,自何驰开始圈地之后整个南阳郡风调雨顺,眼看着那一片片大田里的秧苗越长越高,一众乡绅急的直跳脚!

治理南阳可不比治理江夏,江夏的士绅豪族都被郝统敲竹杠敲成了皮包骨头,何驰直接动武就是料定他们翻不出浪花来。南阳郡的士绅豪族长久以来那叫一个有恃无恐,正经没有被摔过的富贵公子哥,不敢明着造反虽然是他们的底线,但是暗戳戳使绊子他们可是在行。

夏侯珏不见了,何驰也不见了,如今南阳郡有实权的官员就剩下一个洪兴。按理说单独对付一个郡守,南阳郡士绅们有无数种手段和办法,但何驰把洪兴点为郡守那叫一个对症下药,这尊金刚一落地南阳郡七八个大姓豪族挠破头都没有破解之法。

首先这人不怕死,各种意义上的不怕死,那免死金牌就摆在郡守府的公堂上,何驰要借他之手把整个南阳郡犁一遍身上都落不下半分罪责。而且某种程度上洪兴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已经死掉的人还会怕死吗?

其次这人收买不了,郡守府的门开着,但是万般奇珍进不去。此人自从来了南阳郡就好像变成了青天大老爷,一边圈地,一边救人、活人,好似真的要干出一番事业来的架势!

还有这人在南阳郡虽然没有根基,但是少家已然被何驰驯服,如今整个少家一脉成了何驰的忠犬,其下又有钱伯义和桑重阳这两个似官非官的在里外运作。与民秋毫无犯的同时还让百姓吃饱吃好,更有无数变出来的米粮供给失地农户,以至于其政策推行下去顺滑无比几乎没有阻力。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姓豪族内部也起了矛盾。

以何家公何赖为首的算是保守的主和派,主张新官上任三把火,等风头过去再向洪兴发难。他们这一枝总部在新野,以新野何家宗祠为起点向四周辐射状分布,洪兴丈地的尺子已经量到他们脑门上了,几次抗争无果之后他们也算活明白了,准备彻底放弃死磕这条路。

另一枝为主战派,这枝何家势力就在白河对岸的朝阳,两个县被一条白河隔着,朝阳在河西岸,新野在河东岸。俗话说,天塌下来自有个高的顶着,假如个高的不想顶这天,那么矮个子岂能让高个子躺下来!若是新野的何家躺平了,那洪兴的尺子就要往继续往南伸。

“上京城敲登闻鼓!下江夏去拦着公主的轿子哭!总之不能让洪兴的尺子过新野!”

“就是!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那何驰用洪兴这个豫章首恶,天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客厅内一众兄弟你一言我一语,作为何家主战派的何密沉默不语。

新野一旦失守继续往南就触及到何氏一族的底线,朝阳往南就是白河与唐河的交汇处,自古有水就有田,这两道水脉交界处就是最肥的田,那肥沃的田亩一直顺着水脉延伸到汉水边!洪兴的尺子一旦越过新野往朝阳伸过来,那就真的是在掘何氏祖坟了!

其实到这个节骨眼上,一切都在何驰的计划之内,唯一的变量是何驰被自家娘子囚禁在宛城琉璃坊之中。只这细微的变量就是足以颠覆整个荆北的支点,如今何氏一族之所以还没有明着掀桌子,就是因为何赖派王喜去江夏攀亲戚了。

主战派与主和派之间还存在着可以拉扯的空间,既然存在拉扯就可以坐下来谈!若何驰能做主,明天他就会去新野拜宗祠,屁大的面子有整个荆北的稳定重要吗?

琴扬公主几句话说的足够痛快,但是经由她说出口的几句话成了横亘在洪峰之前的一道土堤,只会用撒钱这种低劣手段收买人心的公主哪里能玩得转这些阴阳诡计。这阴阳只要运用得当,何驰就可以让南阳何家内部的主战、主和两派相互消耗,只要他们持续内耗不选择死磕,就能为何驰的下一步计划留出足够的空间和时间。

王喜与何显才正在回程的路上,他们带回的消息就如同一颗炸弹,整个南阳郡距离被炸碎已经不远了。

“有人吗?有人在吗?!我乃博望县令杨铁先,我弟弟路上遇了狼,我赶来求救!”

院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正聚在客厅中的一群人都往外看,何密快走几步过了穿堂来到前院,只见两个点着灯笼的门子将一个汗流浃背的中年人扶了进来,那中年人一路骑马疾行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手中举着官牒嘴唇都已经发了白。

“快!去拿杯茶来!”

“……我们兄弟走夜路被狼群盯上了……”

何密接过官牒看了一眼,立刻问道。

“何密见过杨县令,敢问贤弟在何处遇险?”

“就在官道上,我们分开走的……狼群……狼群……”

杨铁先气一声比一声短,仆人拿来一碗茶水,他也顾不得体面,直接抱着茶盏喝了个痛快。何密思虑几息点了点头,立刻吩咐手下骑马、骑驴出去沿官道寻找,再点一群人举着火把出去壮声势驱赶野兽。

看到一个个人奔出门去,杨铁先也泄了力气,两眼一闭腿都软了下去。

“快扶县令老爷进屋歇着,赶快去后面收拾一间厢房。”

何密麻利的使唤起了家中仆人,一个家门兄弟看他这样殷勤有些不解,推了推何密问道。

“叔!何必这样,一个县令而已,丢客房就行了。”

“你们懂什么。这杨铁先可是响当当的人物,明天听我安排,我必让你们看一场好戏。”

众人的脸上满是不解,何密得意洋洋的笑着,府中壮实的男子全部举着火把出门去寻了。一时间路上火光重重,马蹄声更是不断。

半路遇到狼群当真是凶多吉少,杨铁先骑马还跑的脱,杨铁牛骑的可是驴子。两人赶了一天的路,两匹使唤的畜生已经没了力气,铁牛骑的这头老驴最先跑了一里路,之后它就跑不动了,现在只能由杨铁牛牵着它半快不慢的走着。

“让你半夜赶路,这下可受罪了吧!”

杨铁牛从驴背上的包袱里掏出一块猪肉饼子,往远处一甩,那群绿油油的眼睛追着饼子就奔了过去,杨铁牛听着那暗处的撕咬声和狼嚎声心疼的不行。这五十张饼子他都省着吃,早上舔饼子上的猪油,中午吃一半,晚上再吃另一半。

“什么茅坑里的石头做的脑子,遇到驿馆也不住!非要赶这么急,你倒是骑马跑了,留我和这头驴在这里走。”

走了五十步远,后面的绿眼睛又齐齐跟了上来,杨铁牛又摸出一张饼子甩了出去,这次狼群打得好凶,朦胧的月光之下路上还扬起了尘土。

杨铁牛不敢停下,埋头往不停的往前走着,数着步子每百步便往身后丢一张饼子,很快那布袋里的饼子已经只剩下一半了。放眼望去这四周没有一寸火光,杨铁牛心急如焚,狼吃完了这些饼子就该吃驴子和自己了。

正当杨铁牛放慢脚步的时候一双绿眼睛蹿了上来,朝着那驴子的屁股上咬了一口,老驴飞起蹄子将那扑上来的野狼踹飞,撒开四只蹄子往前一路猛跑,背上的几个包袱都被老驴抖了下来,尤其是那干粮包袱,一落到地上散开立刻散出一阵馋人的肉香味。

一声声狼嚎响彻天际,杨铁牛浑身一抽,一股求生的本能让他迈开了双腿,身后的绿眼睛已经连成了一片,顾不得那些被驴颠落的行李,他只一个劲往前冲。

“嗷!”

身后四爪蹬地的声音越来越近,杨铁牛紧咬牙关越跑越快,就在最危急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鞭响。追在杨铁牛身后的灰狼突然停了脚步,落单的它一个闪身撤了回去。

“上马!”

杨铁牛好不容易停下来喘口气,一个女子的声音就从前方传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响鞭,鞭声还没散去女子就原地调转了马头并向杨铁牛伸出了左手。杨铁牛来不及多想,借着女子的手上了马,那女子催马往前,并且不停的打出响鞭威吓群狼。

“好怪啊。”

月光朦胧杨铁牛挨得足够近了才看清女子的面容,那女子的注意力却不在杨铁牛身上,她眉头一紧减了马速朝着那道路上张望。不多时女子转过脸看着杨铁牛问道。

“你还有同伴?”

杨铁牛与女子对过一眼后,羞红着脸低下脑袋说。

“我哥哥脱险了,驴子也被吓跑了,那群灰狼正在分我的干粮包袱。”

“几张硬饼子也值得那群畜生抢?”

“是二十张猪肉碎末软饼子,乌林吕掌柜亲手给我做的,包袱底下还有一小块熊掌肉,我都没舍得吃。”

女子嗅了嗅杨铁牛身上的那股子猪油味,经不住一笑又凌空抽响一鞭说道。

“你是什么富贵人家,又是猪油饼子、又是熊掌当干粮,难怪会被畜生撵着跑。我说今晚的畜生怎么闹得这么欢呢,原来是你这个二愣子走在路上给它们当宵夜。”

“那姑娘你又是什么人家,你居然不怕狼。”

“这里的狼和小狗崽子一样,你还没见过关中草原上的独狼呢,一只就有半人多高,一口就能咬断一匹骏马的脖子。”

“吹吧!你见过?”

女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双腿一拍马腹,马儿扬蹄向前快跑,杨铁牛没个准备,“哇哇”叫着伸出双手揽住女子的腰才稳定下来。马儿跑出两里远,迎面就遇到一队人,只见一个少年举着火把也骑着骏马,杨铁牛见女子和少年打过照脸后,各自长舒了一口气。

“杜鹃姑娘,你也太莽撞了。”

“下不为例。”

少年摇了摇头,一众男子举着火把将道路照亮,火光照到了杨铁牛脸上,少年问道。

“这位路上可还有人遇险?”

“没了就我一个人,那群狼撵着我来的,它们咬疼了我的驴,只是行李都进了狼嘴里。”

“你的驴跑到村子里了,随我们一起回去吧。”

少年心中大定,高声对一起出来的十几号人说道。

“大家守着各自的背后回村,队形不要乱。”

一众人举着火把有序列队走在最前面,杜鹃带着杨铁牛走在中间,举着火把的少年骑马押在队伍末尾。没走多远就看到潺潺流水,远处就是一座建筑风格古怪的村庄。

“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杨铁牛是随我家兄长杨铁先一起来的,我家兄长刚刚遇到狼的时候与我分头跑。他骑着马比我快些,许是跑到其他村子里去了。”

杜鹃一下子笑了出来,只说。

“这群狗崽子是跟着他的猪油饼子来的,你这铁牛早把那猪油饼子舍了,它们也就不追了。”

少年也发出一阵朗笑,催马上了半步对杨铁牛说道。

“某姓刘名飞,只是一员工造小吏。这位是杜鹃姑娘,是吉祥村里的一名马倌。”

杨铁牛的眼睛在杜鹃和刘飞之间打了个来回,问道。

“你们是相好?”

杜鹃只是笑脸却不红,刘飞更是坦荡荡的回应道。

“不是。”

一众人整整齐齐的回到了吉祥村,村口桑重阳点着灯笼照路,点着一个个回村的人头,最后看着刘飞和杜鹃下马才安心下来。杨铁牛向桑重阳说明情况后,桑重阳便伸手一指给他安排了一个空屋当临时住处。

“你真是敢出门,连佩剑都不带。”

正当杨铁牛要迈步去一间空屋时,一个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远远看那刘飞身边多出两个女子,生的好端正的模样,似乎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杜鹃的鞭子在杨铁牛面前晃了晃,杨铁牛这才回过神来。

“那才是刘工的相好,一个春姐姐,一个燕姐姐。”

“一个人占两个?”

杨铁牛竖起两根手指,心中大大震惊!那两位姐姐有一个伴着也是前世积德了,这刘飞愣愣的人,竟然他一个人独占两份。

“两个怎么了?”

“那你呢?”

“我是被捡回来的,没有家。”

杜鹃艳羡的看着刘飞、小春和小燕,许久才转过身形单影只的走回了一间小屋,那小屋就在马厩边上,屋里的桌子上还摆满了兽药。杜鹃重重的把门一关,她的眉头却在杨铁牛的心中落下了一个化不开的疙瘩。

“你就是铁牛兄弟?”

铁牛一回头,只见两个姐姐抱着一卷席子和一身粗布衣服看着他,于是立刻拱手做谢。

“春姐姐好,燕姐姐好。”

小春:“倒是个机灵的。”

小燕:“比那刘飞脑子好使多了,眼睛也会盯人。”

“两位姐姐不要取笑我了,我是饿汉子看着饱汉子,也只能光流口水。”

小春和小燕对视了一眼,小春先抱着席子进了空屋,小燕冷咳一声将手中的粗布短衫放到了杨铁牛手里,冷声一开口便给了一个下马威。

“才来多久就想拐人,先睡饱了明天拿去你县衙查问,许是个流寇匪类,说不定还要过堂挨板子呢。”

“姐姐可冤枉死我了。”

小燕恫吓结束,小春从空屋里走了出来,绕到铁牛身侧说。

“你冤不冤嘴上说的可不算,先把今天对付过去,别想些有的没的。我们也只是在这里暂住些时日,虽和刘飞有些关系,断不是他的相好。这村子也是新建,村中什么人、什么样的人品,大家互相都不熟络。你光流口水是没用的,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一下硬话,一下软话,杨铁牛知道了这两个姐姐的厉害,他退了一步只笑着说。

“我就说刘工不像那种人,杨铁牛谢过两位姐姐了。”

小燕和小春露着笑脸转身走了,杨铁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水井,又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衣服,一阵安心感油然而生。刚才神经紧绷让他无视疲乏,白天赶了一天的路,晚上又被狼群撵着跑,此刻的他早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用井水冲了个凉水澡换上那身工人们穿的短衫,进了空屋往席子上一躺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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