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春寒料峭。
夏无且早早地就给我送来了炭盆,无论在哪个时代,头部的人还是很滋润的。
“你靠过来一些吧,你也跟我身旁这么久了,不需要这么拘谨。”我朝他招招手,
其实我心中藏了半句,他一个阉人也对我没什么威胁,各种意义上的。
听了我的话,他迫不及待地往我这边靠了靠,几近要贴到我了才停下。
炭盆里的火舌不断跳动,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过大部分都是我在问而已。
“医术看的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回禀大人,基本的病理已经学会了,草药也都粗略识得一些了。”他回答地拘谨,照他这般说法应当是差不多了。
可以把他送去陪侍秦王左右,顺应历史了。
感觉到自己一件事快要做成,我的身心也渐渐放松下来,聊的也更多了。
“你家中为何把你送来做这种营生。”
“老实点,敞开了说。”我瞥见他手指绕在一起转悠了两下,这是他说谎的前兆。
眼见被我点破,索性也不藏了。
家中九子,五个都为了博得功名战死沙场了。唯剩他和几个姐姐在家勉强过活,商君的遗留政策又不允许男子过多地依赖在家中,索性引刀成一块,当阉人去了。
“怎么一个个都去参军了,封侯的诱惑。”
我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封侯啊……封侯确实值得。
“大人有所不知,小的祖上曾和武安君一道,踏破楚国都城坑杀赵卒,攻城掠寨不说多,十多座是有的。”
说到这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凄凉。
“哪知道,哪知道武安君被国君赐死,祖上陪侍身旁既没拦住使者尽臣之能,也没讨好使者行忠君之道。扒了功勋便被扔回去了。”
我烤火的手抖了一下,又很快控制住。
附和了一句:
“世事无常。”
按一般小说里的剧情,估计就是他突然抽出匕首高喊一声为武安君报仇了吧。
我不动声色地撇了他一眼,毫无表情。
轻叹一口气,
“去把大殿最里面那个匣子拿出来,在炉子后边。”
得了指令,他一路小跑过去,捧着一个落满灰尘的匣子出来。
轻轻掸掉上边的灰尘,用手摸在上面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将盒子打开,那把剑静静地躺在匣子里。
叫什么来着?哦,天问。
剑身上繁复的花纹表明了其礼器的身份,仔细看剑尖的位置还有几处豁口,好像是嫪毐那次砍出来的,还是更早一些?
我哈了一口气,蒙蒙白雾便覆盖在了剑身上。用手指轻轻地将白雾拂去,稍稍刺眼的银光反射而出。
“小的绝无二心啊大人。”夏无且扑通一身跪倒在地,滑溜地嗑了个头。
拿起剑,掌心传来熟悉的触觉。鬼使神差地用手弹了下剑身,声音清脆悦耳。
我耍了个剑花,随后缓缓地将剑收回剑鞘。
此时,我才注意到,夏无且像个缩头王八一样趴在地上。偏偏还把脖子露在外面,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起来吧起来吧,我还要你添炭呢,杀了你干什么?”
“谢大人不杀之恩”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越起,高高兴兴地添炭去了。
目送着他离开,我重新坐回了蒲团上面。双手放在炭盆边缘感受着它用生命为我带来的温度。
“快点,一会冻坏了赵大人的金贵身子,仔细你们的皮。”我指挥着下人们,
“好的,夏大人。”
“少说话,多干事。”
下人们不吱声了,谁不知道夏公公的除了赵高的话谁都不听,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宫内宫外多有他和赵大人有些苟且之事的传言,风言风语罢了,无伤大雅。
他自己心中知道,同赵大人一般的主子,千百年也遇不着一个。就像赵大人说的那什么,尧舜一样。
拿到木炭,我一路小跑着赶过去。
远远便瞧着赵大人的身影,双手细嫩修长自然地张开,火光印照了一点轻微的红色在指缝间让原本略显苍白的手鲜活了不少。头发自然地从肩上垂下,玄鸟状的步摇斜插在左侧配上大人常穿的那套素服,仙气飘飘。
“愣什么神,拿来吧,都熄了。”
“小的该……”我扬起巴掌,
“省省吧。”大人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
“又是膳房那帮人为难你了?”
“不曾,不曾”我紧张地搓着双手。
哈,算了,他自己都不在乎我又何必替他出这个头。
我拿起火折子,轻轻吹了一口气。用手小心翼翼地护着,慢慢地放到蓬草中间。
看着蓬草一点点地燃烧起来,我才让夏无且慢慢地把木炭也加进去。
“小心些,别把手烫着了。”我漫不经心地向他叮嘱一句。
“好嘞好嘞。”他点头如捣蒜,和以往当社畜的我一样。
我这没什么事了,你去把我留给你的医书看了,还有几味药,拿个小罐子放进去煮。
夏无且把竹简一拿就缩一旁去了,
没出息的货色,难怪……
算了,取笑自己小弟缺陷不是很礼貌。
我把头发重新挽回背后,以前小荷总嫌自己头发长太重了,我不以为意。现在自己多了三千烦恼丝,才知道其中苦楚。
短暂又安逸的一天便被我消磨过去了,我从打坐中醒来时已经半夜了。
撇了眼炭盆,炭火在风中轻轻摇曳。夏无且正蹲在一旁,借着火光看竹简。
竹简被他平铺在地上,几近没有一点声音。
“回去吧,明天上午不用来了。”我起身说道,
“大人。”夏无且满脸惊慌,
“你自己找个地方偷会懒,我明天出去一趟。”
“好,好的。大人没有我不安全啊。”
真出事了咱俩谁保护谁还说不准呢,我心中鄙夷,不过也有几分暖意在心头。
第二天清晨,我起了个早。扒拉上玄色的朝服便向着膳房走去,总管见我来了急忙把几个小厮踢醒。
“大人,有什么吩咐直接让下人来就是了,何须您亲自走一趟。”他满脸堆笑,脸上的肉挤在一起,看得人不舒服。
“没什么吩咐,就是来看看,我大秦是不是连几块炭都匀不出来了。”
听完我的话,其中几个小厮底下的头便开始不自在了,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昨天的同伙。
我沉默了一会,想了想。
“我是通情达理的,你站出来我认你是个好汉子。”
“不站出来,外面怎么传我的,我就做怎么样的事。自己掂量掂量能不能在牢里管住自个的嘴巴。”
我的话刚落地,总管就堆着笑奉承上来。
“大人日理万机,何必与他们计较。”
我撇了他一眼,朝在场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他便被架下去了。
几个小厮便受不住了,一下一下地磕着头。
“小的只是看他忠厚,想着寻他开心一下,没有冒犯大人的意思。”
我也拿你们开心开心呗,我招了招手,侍卫又把人架了回来。
“第一次我不究你的不是,下次还敢来我头上动土,我让你们几个脑袋搬家。”说完我便甩着袖子离开了。
侍卫跟着我出来,我掏出几个秦半两,扔给他们。
“演的不赖,下次装的再凶一点。”几人千恩万谢的跑开了。
不知道是去买壶酒,还是给桌子上添盘肉,还是去找个花楼潇洒一回。
回到长生殿,一个身着玄色袍子的人正站在门口,不一样的是他的袍子镶的是金边。
“大王,有失远迎了。”我拱手行礼,
“倒是少见你穿这身,喜欢便给你多做两套就是了。”
“谢大王恩典。”
他踏入长生殿,我也跟着进去。
“长生,长生。长生!”
“我何时才能寻到和你一样的长生。”
我起身倒了杯茶,
“大王的心中应该自有答案。”
“朕听了你这么多精准的预言,不得不信。”
“朕统一六国已经踏出了第一步,历代先君的遗愿一定不能为朕所辜负。”他略显沧桑,
一直以来我都在仰望他的背影,才发现他一个二十来岁的人竟然显得如此苍老,也难怪历史上的秦始皇五十六岁便抱病而亡。
美人迟暮,将军白头。一直是让人所不忍的两样。
“你随朕走一走吧。”
我只得照做,
“你平时不是最爱城门楼头,眺望远方,朕也来感受感受你的雅兴。”
我有些无奈,也只能由着他胡来。
西北的早春是无情的,任你什么人间帝王长生不老,都要在春风下战栗。
我与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楼头,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向远方。
夏无且忙里偷闲,在城内买些吃食,走着走着便发现人群都挤在一起。手持戈矛的侍卫将人群拦在外围,城门楼上两道黑色的身影并肩而立。
此时抬头往去,太阳的一侧形成了一个相同大小的光斑,它随着太阳一起缓缓移动,却又始终窝藏在太阳身后。
底下不少民众已经开始磕头跪拜,将自然的奇迹归功于天子。
夏无且在底下呆呆地看着,他一眼便认出来城门楼的两个身影。
在巨大的震撼与喜悦下,向着太阳缓缓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