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嗣死亡了。
在经历了如此漫长的战斗之后，取得胜利的子嗣就这么死在了里希特的话语中——黑色的躯体化为飞灰，灵魂无声地沉寂，意识在寂静中消弭，那些组成它躯体的东西皆随着话语离去。
这是真正的，永恒的死亡。
该隐目视着对方的终结，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他感觉自己恢复了几分力气，于是硬撑着起身，带着些许戒备问道：
“你是里希特吗？”
“我是。”里希特无奈地扯出了个笑容，“每个人都有点秘密……老师知道的。”
“迪莱特那个老东西知道？那就无所谓了。”于是该隐又躺了下去，“累死了，让我睡会……”
里希特金黄的右眼扫过他的身体，没有多做停留，然后看向了天空上方。
“【消散】，【破碎】，【羽落】。”
天空中的魔力之海转眼之间无影无踪，自元素界而来的来客被粗暴地扔回了自己的家园，已经陷入昏迷的瑟莉提轻轻地落下，被里希特接住，她口袋之中的沙漏不知何时已经彻底破碎，在她身上掀起了一阵规模极小的时空乱流，将她的身体状况向着更早之前的时间转化……
破碎的时空乱流中，一双金黄色的竖瞳望来，那是一双由无穷无尽的时光堆砌而成的威严瞳孔，此刻带着明显的质询之意。
里希特低下头，仅剩的右眼和那双竖瞳对上，他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笑容。
“感谢您的帮助，我知道您一直注视着这里，不然那些法术的效果不会这么好……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就有着这样的能力……代价？代价很大，大概是几百年寿命，我没死只是因为老师替我承受了它……我的名字？”
里希特沉默了一下，最后回答道：
“里希特·伊斯塔。”
砰的一声，时空乱流结束了，而里希特的右眼也流出了鲜血，金黄色从他的眼中消散，他眼前的景象顿时也模糊了起来——需要消耗的寿命迪莱特替他承受，但真实存在于他身上的伤口只能由自己负担。
他也倒了下去，身体靠在了瑟莉提身上。
过了几分钟，狮鹫翅膀扇动的声音响起。
……
1446年10月20日。
迪莱特和他那个年纪尚轻的弟子回到了他们的国家，他们匆匆地回到帝都，在那座属于他们的魔法塔中停留了半天，就立刻进宫觐见了皇帝陛下。
在那间有着宽大落地窗的房间内，奥兰蒂斯·奥姆希恩斯接见了他们，这位金发金瞳的上位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此刻正和他们谈论着密塔尔帝都近几个月的变化。
“对托菲斯的大胜鼓舞了人们的精神，人手短缺的工厂也得到了劳力的补充，托菲斯境内大大小小的数十处矿藏为帝国的运转增添了新的燃料，魔法师协会则从那些落灰已久的卷轴中找到了新的灵感，雅各布大师昨天找到我，说自己已经有了新的魔力耀变装置的设计思路，它会比衔尾之环阵列更成熟，威力更大，也更可控……”
迪莱特即使在面对自己效忠的女皇时也没有多少尊敬，他大大咧咧地跷着二郎腿，明明身处女皇的书房却像是街边的混混。
“雅各布那家伙有那么聪明？”
“虽然他没有某位首席魔导师积累了千年的智慧，但也有着魔导领域的敏锐直觉和充足坚实的基础。”奥兰蒂斯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那么，我们的首席魔导师先生有没有给密塔尔带来好消息呢？”
“啧。”迪莱特有些不爽地拿出了几份被重重魔法保护的文件，将它放在了桌上，“我们出发之前你肯定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不提醒我？”
“提醒什么？让你再带上一个魔导军团，还是一列武库列车？你打算一路铺轨道铺过去吗？”奥兰蒂斯拿起那些文件，并没有多么认真地看了一遍，“而且最后的结局是好的不是吗？”
这位君临密塔尔二十年的女帝扬起了有些恶劣的笑容。
“对于密塔尔来说，亚洛恩与毁灭无异，我们试验了衔尾之环阵列的实用性，还和兰斯提尔签订了贸易条约，可以说是大赢；兰斯提尔帝国解决了境内的邪教徒和他们搞出的灭世灾难，获得了崇高的国际声望，那个叛乱的北境大公离圣都还有千里远就被手下砍了脑袋，辉耀神教也和他们建立了更紧密的合作关系，除了亚洛恩毁灭之外毫无损失，算是中赢；辉耀神教迎来了三百年来第一位圣女，而且也在这场灾难中为自己取得了更高的声望，帝都最近都有不少信众自发组织了祈祷会，算是小赢。”
她的目光从迪莱特身上移开，看向了那个从进门开始就沉默不语的小家伙。
“除了真实之光教会在这场事件中全部被子嗣吞吃，全知者集会损失了圣都大半的桩子之外，我们可都得到了好处，这是三赢啊。”
“我说不过你。”迪莱特敲了敲桌子，“但我觉得你有必要给我点补偿。”
“密塔尔的功臣理应有额外的嘉奖。”奥兰蒂斯点头。
于是迪莱特起身打算离去，那个沉默的小家伙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们走到门口，却被奥兰蒂斯叫住。
她起身从书房的墙壁上拿下了一幅画。
“这幅画送给你们，算是我个人的一点歉意。”
“你的画？”
奥兰蒂斯点点头。
“那又不值钱，我往外卖都不好卖。”迪莱特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接过了它，然后低头看向了画面。
那是一个在炉火旁阅读的少女，一头黑发在壁炉的火光中反射着宽厚的光芒，浅蓝色的瞳孔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书本……迪莱特眉头皱起。
“这是谁？”
“一个还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奥兰蒂斯慢悠悠地解释，“随便你怎么处置这幅画。”
迪莱特没有犹豫，转身离去。
……
“圣女大人，这里是大光明厅……是您没有来过的那部分。”名为苏妮亚的小修女推着轮椅，对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低声介绍着。
“哦……话说回来，咱们的地还挺大的。”瑟莉提的目光在那些白金色的浮雕和人像中掠过，她此刻的脸色苍白无比，像是从坟墓间爬出来的死人一样，但和她的五官相加起来反而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苏妮亚不解地点了点头。
“我一直想说啊，辉耀神教的总部在圣都里又分割出去了一大片，还筑了城墙，简直是一座城中之城，当年那个教皇为啥要这么做呢？”瑟莉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眼神中闪烁着奇特的光彩。
“额……是为了彰显辉耀神教不插手王权……”
“一定是为了找个机会在总部内摆个宴席，叫国王来吃饭，然后吃一半让潜伏好的八百圣骑士把国王砍成国王酱，然后建立教国。”
苏妮亚眨了眨眼。
“您说得对。”
她其实想说，辉耀神教想建立教国压根不用这么麻烦，只要教皇大人稍微流露出一点态度，立马就会有一大帮人前赴后继地过来献土，而且当时的兰斯提尔就没有国王了，只有皇帝。皇帝也不是八百个圣骑士就能砍成皇帝酱的……
但她看了看圣女大人苍白的脸色，明显有些无力的双手和几乎不能做出动作的双腿，在心里默默想着——
她都这样了，为什么不顺从她呢？
“您还要去哪里吗？”她轻声问道。
“这半个月辉耀神教都转腻了，你推我去莱茵河边看看。”瑟莉提果断做出了安排，“我听说临近冬天，莱茵河里会有银鳞飞鱼出没……”
“那还有点早，估计得到十一月份才看得到。”小修女低声说着，然后推着轮椅向着门外走去。
一个人影挡在了那里。
“爱丽丝大人！”
小修女高高兴兴地打了个招呼。
“圣女大人，苏妮亚修女。”爱丽丝微微点头，然后带着莫名的压迫感询问道，“你们要去哪？”
瑟莉提顿时冷汗直冒，下意识就要把莉莉丝扯出来当借口——我去她那学习魔法知识不行吗？
然而小修女很果断地就把她卖了。
“圣女大人想看银鳞飞鱼。”这位从亚洛恩的圣血教堂调到总部的修女总是高高兴兴的，“但是莱茵河现在没有。”
爱丽丝的目光慢悠悠地在瑟莉提身上扫过，让她产生了一种课上玩手机时突然发现周围安静了下来，回头一看是班主任大脸的恐惧……
但出乎意料的，她放了瑟莉提一条生路。
“那你们小心点。”她侧身让开了路，“最近天气寒冷，早去早回。”
瑟莉提眨了眨眼睛，顿时在心里直呼爱丽丝万岁，然后苏妮亚推着她走出了门外，寒冷的空气让她缩了缩脖子，但身上穿着的衣物又给了她奇妙的信心，让她有了和冷空气一决高下的勇气。
她们走出很远，爱丽丝的下一句话才传过来。
“明天记得把落下的作业补上。”
“不——要——啊！”
瑟莉提的惨叫顺着寒风传出去很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