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颠倒,混乱不堪。雪色沙漠中下着灰雪,雪缓缓落在它身上,却迅速地升华消散,一尘不染。
“什么?你说的。”欧若利卡对它的“重生”并不意外。
“噫?没说清吗?‘入世阿啀,责无旁贷。’”又把相同的话用同样得到方式朗然讲出。
“听起来就不是正常交流,有必要醒来第一句话就说?”
“这可是宣传标语哦,对推广非常非常有用。表达了啀会帮助所有人,拼尽全力。”
“这里可没人能让你帮。我更好奇...”欧若利卡的话因视野被黑暗吞噬而稍作停顿,“我更好奇你是什么。”
“是啀。”
“我是问你作为某种东西,应该被叫做什么。”
“啀。”
“嘶...换个问法。你是人偶或机器人吗?”
“不是呐。”
“那你应该是什么?”
“啀。”
“呼,”欧若利卡不耐烦地叹气,如果天还亮着,右脚下因气愤碾出的浅沙坑一定相当显眼。
“我已经知道你叫啀了,你和你同类的,一般被合称为什么?”
“哦,你问这个啊。啀喍嗥吠,我们四个。”
“更不知所云了。行吧,我不问这个了。首先,你不是人类对吧。”
“呜哇,这你也看出来了,明明啀的到处都做得这么仿真。”
“那你是怎么被做出来的?”
“嗯...唔。”它可能在思考。
“唔.”“唔..”“唔...”“啀居然不知道了,有程序缺失了,需要时间恢复才行。”
“要时间?但估计你已经时日无多了。”
“不会呐,啀会永远存在,帮助世上的每个人。”
“可这世上如今只有两个人了,你能帮我的事一件也没有。能帮另一个的也没有。”
“你这么轻松能替我做决定?”凯尔芙琳尼亚反驳。
“啀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吗?”
“就算你一直这样说,我们也根本不知道你能做什么。”
“什么都能办到,是万能的啀。”
“刚刚还倒地呻吟的物件,突然要说自己无所不能。”欧若利卡插话讽刺。
“要说需要的,能有点光的话就好了,这黑得太磨人了。”
“只是光,对啀来说太简单了。‘入世阿啀,责无旁贷。’”在用标语宣告完的顷刻,过强的光束出现在眼前,刺眼到欧若利卡不得不一只手作挡。啀站在前方,空着的袖子指向天空,强光正是从其中射出。
“太亮了些,能不能,稍微收一收。”听起来凯尔芙琳也相当难受。
“稍等,稍等,啀来调试一下。”空袖连带光束在空中挥舞,配上啀自己吐出的风声,“呜——呜——”
“还没好吗?”凯尔芙琳追问。
“别急,急躁可是不妙的哦。唔...奇怪。”啀还在转着袖子,“怎么不管——呜哇哇。”
光束在增强增大,尽力适应的瞳孔如今彻底变得无效,欧若利卡赶忙用双手捂住眼睛,即便如此仍能感觉到被光完全吞食的过程。口舌倒是闲着,“你有点毛病吧,听不懂人说话吗?”
“对不起,对不起,啀现在就停。”强光转瞬在周围消失,“呜,啀,毛病可能真的有,不妙。太不妙了,啀。”它听起来因此异常消沉。
“岂止是不妙,作为物件来说已经属于残次品范畴了。自吹自擂的什么万能,什么帮助他人,通通都要归入虚假宣传。”
“真的吗,残次品...啀,啀是...”声量见底,在又一次降临的黑暗中。
“千真万...”
“欧若利卡。”
“干嘛?”对打断自己教训别人的凯尔芙琳不满。
“差不多得了,又开始把其他人的不是讲个不停,气势好像之前哭的不是你一样。”
“切。”
“又来,都说了我根本不知道那个音是什么意思,你也不说明。”
“不屑又厌烦...”啀小声嘀咕,但在寂静的夜中也足够被听见。
“哎?你知道吗?”
“嗯,啀认为是。”
“算是明白了,感谢。”
“不客气呐。”欢快的尾音迅速重回其中。
“你这好得也太快了,随便睬你一句就喜笑颜开了。”欧若莉卡惊讶道。
“消沉不妙,啀可不该消沉。再试一次。”
“谁给你许可再试一次了,快省省吧,马上天亮我俩立刻就走。”
“唔...”
“再试试也没事吧。”凯尔芙琳尼亚帮忙圆场。
“在出岔子怎么办,你想被光亮到瞎眼吗?”
“不会有那种强光了,啀保证。失败的话啀会试到成功为止,如果你们同意。”
“试到成功为止?就为这种可有可无的事?”
“啀才不觉得可有可无。是帮助他人的一大事呐。”
“不是挺好吗,想法积极又单纯,而且足够有魄力。”
“哈,脑子里装满水的傻瓜总是惺惺相惜。”
“心心相印。那啀要再试一次了。”
“呼,随你吧,反正夜没多长了。”
“呜——呜——”啀的口中再次模仿着风声。
“你不会还要喊那个愚蠢至极的标语吧。”
“啀,不能喊吗?那个据分析结果来看,非常能让人印象深刻。”
欧若利卡无语到点完头又摇头,可惜没人能看见。“那你快喊吧。”
“入世阿啀,责无旁贷。”
光,似乎确实有了。但只足够让人分辨袖口附近。一根尼龙绳从原本空着的袖子中垂出,下
方拴住的是空的玻璃酒瓶。
“这里面的是什么?萤火虫吗?”
“啊?”啀像是对结果有些惊讶地低头确认,“嗯,太怪异了,啀不是想变出这个的。”
“见多识广的你连这也没见过啊?”
“车厢里的人和物都是乱的,有些没见过不是很正常。不过我倒是知道它是烂草烂竹子羽化的。”
“啀?居然是这种老套的说法,从哪听来的呢?”
“有问题吗?从我一个后辈那里。”
“虽然啀也很想相信那种死物变动物的美妙说法,但其实它和其他昆虫一样也是繁殖出来的呐。”
“哎?原来不是林间妖精挠痒是掉下的虱子吗?”
“太恶心了吧,被你说的。完全就是你这种人才会做的描述。”优先转头对凯尔芙琳尼亚还去嫌弃后,欧若利卡才接回话,“也不能确定你的说法一定对吧。”
“啀说得当然对,啀可是完全科学的。”
“谁管你对不对,我更愿意相信我后辈说的。”
“应该信任啀,啀绝对不会骗人。”
“不信。”
“为什么?明明啀是对的。”激动的音量在阶梯上逐步走高。
“这种细微的差别,对错无所谓吧。而且也会有都没错的情况。”凯尔芙琳尼亚有意阻止争端愈演愈烈。
“有所谓,啀觉得有所谓。无论大小,理与法都唯一无二。”
“唯一啊,有个过去的人讲,你要是觉得世界时唯一的,应当分别跟着各为其主死在同一片战场的人回去,观察他们的葬仪殡礼。虽然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这话,但还是别和她争了。”她本就要叹的那口气因欧若利卡蹲下摆弄瓶子的漫不经心而加重,“哎,没什么结果,我已经试了。”
“啀,知道。但啀不能认同...行吧,如果你要求啀这样。”落寞的游萤转瞬般滑过它眼前,但他人所能见的仅剩期待在萤火中映照,“没关系,总有未来的一天,啀能让大家相信啀是对的。”
“这个,果然很漂亮,在夜里。”欧若利卡根本不理会那番豪言壮语。
“啀也很喜欢,会特地跑到昆虫馆去看。”另一个也无忧无虑地接话,“但啀讨厌玻璃罩,被困在里面太可怜了。啀不是想变这个出来。”
“未尝不可,外面很危险的。说不定会被那边‘暗中作祟’的人当成虱子捏死。”
“我?我又不敌视这个。还挺喜爱吧,像夜空的星星一样。”凯尔芙琳尼亚在黑暗中抬手指
向天空,然后才意识到那里什么也没有。
“星星?”
“星星吗?”
“哎?”
“不用惊讶,我没见过,这车里没有一节顶上会挂星星。”
“啀见过,在照片里。”
“那还...挺离奇的。”
“接受就好,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它提到的照片你应该连听都没听过。”
“是像画那样记录某刻某面内容的东西呐。”啀热心地解释。袖口的萤火变得模糊,阳光正于此时重返天地。
“终于能走了。”欧若利卡放开瓶子起身,从包中重新拿出罗盘走开。
“好空啊,这里。”啀边将瓶子沿尼龙绳收回空袖中,边观察因黑夜而错过的沙漠。它肩上的计时器变回了数字零,左手上插着的螺丝钉也脱出过半,而且仍在以极缓慢的速度向外旋出着。
“岂止,已经空得人心里发毛了。”凯尔芙琳尼亚仍在原地逗留。
“啀,觉得空也很妙。虽然各种彩灯高楼很华丽。”
“我只感觉这白沙叠白沙晃得头昏眼花。”
“你还走不走了?”欧若利卡在十步开外回头喊。
“等一下。”凯尔芙琳尼亚回复道。纠结像是摩擦起的热,在心中滚烫。长久以来奉行的信条难以支持她把一无所知的人丢在这,旁观对方成为所谓睡着的尸体。但现在能做什么?成就伟业的膂力如今竟茫然无措。
“你们要离开了啊。”
“嗯...嗯。”肯定声难至决断。
“那能告诉啀最近的城市在哪吗?啀要去帮助别人了呐,继续啀的超、超、超级功业。”
“城市,城市的话...”谎言是禁忌,真话却难以开口。“功业,能问一下具体是什么吗?”凯尔芙琳尼亚选择换个重点继续。
“那个,啀要实现的终极目标,就是...就是...唔...啀,连这个都不知道了。等过段时间恢复就好了。不过啀知道那个非完成不可,幸好啀还知道怎么做。”
“快点啊。”欧若利卡又在催,“要不是念你之前等我那次,谁在这傻站着啊,早就把你仍这和它和沙子作伴了。”
“没有力不从心的情况吗?”
“就算有啀也会克服。总会有办法的,困难是暂时的,啀可是永远的呐。”
“呵。无论如何都要践行吗?”
“践行?啀要实现,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啀都要实现。”
“跟着我们走吧,要是你愿意。这儿已经没别处可去了。”
“啀?要啀跟你们走吗?”它不无担忧地望向焦急的欧若利卡。
“没事,那边我来说。”
“嗯。”
凯尔芙琳尼亚开始向欧若利卡的方向走去,身后跟着欢快答应的啀。要说,可话语并未考量,理由估计也站不住脚。但管她呢,自己也有事必须坚持,意气用事正当时。
欧若利卡不留情面的责问在几步后如期而至。“我不记得有说过让你带个一无是处的物件走。”
“嗯...”
“‘嗯’?你就用这个回答?”
“我要带上它一起,把它一个人丢在这有失品格。”
“你只是我雇来...切,多说无益。你可以带上它,只限在这节车厢里,绝不能带进雾里。这总行了吧,总不能说我又没考虑你。”
“......”
“回答!”
“......”
“啀!”凯尔芙琳尼亚身后非它突然出声,“啀不会赖着你们的,等到了有人的地方啀会自己离开。所以不要再吵了,吵架不妙,啀不想你们因为啀吵架。”
“到有人的地方可比进雾要奢求的时间更多。”
“就这样吧,带它到有人的地方。”
欧若利卡斜眼盯着凯尔芙琳尼亚,她也坚定地直视回去。
“哼。”欧若利卡先行转身,看回手上的罗盘,“我已经给够你面子了,说你太招人烦之类的话就留着下次。”她再次迈步向前,其他两人也随后跟上。
“对不起。啀不清楚情况,还以为到有人的地方会比较轻松。早知道啀就直接说让你们抛下啀走。”它向凯尔芙琳尼亚致歉。
“没事,是我自己要坚持的。”
“那个,能再帮啀个忙吗?”
“什么忙?”
“帮啀把这个旋钮再按回去。”啀展示左手脱出更多的螺丝钉。
“还是直接往里拍?”
“嗯。”
凯尔芙琳尼亚边走边握住啀的手腕,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把钉子猛地整个拍进去。啀肩上的计数器再次上调至数字一。
“呜啀。”叫出声的同时全身为之一颤。
“会疼的吗?”
“嗯。”啀点头。
“实在抱歉,上次就这样拍,加上一直听讲物件来物件去的,我还以为。如果有下次我会轻点的。”
“没关系呐。啀早晚会习惯的,平时往外旋的时候也很痛。何况不用力也按不回去的。”
“那个是会自动往外转吗?”走在前面的欧若利卡问。
“嗯,会一直往外旋。啀生气,感伤之类的会旋得更快。因为那种时候更痛,所以啀知道。”
“不管它呢?全部转出来会你变成最开始那样吗?”
“绝不能不管呐,那样啀会变成不妙的啀。啀不想变成那样。”
“然而你又不能自食其力把它按进去,那离开人不就是彻头彻尾的废品,如同养来玩赏的禽畜花卉。”
“啀...”贴在手上的钉头以惊人的速度脱离,疼痛拨弄着它的手指,“不是...不是...啀原本就需要人,和别人在一起,帮助别人。”
“我们会带你去有人的地方的,然后...然后就...”凯尔芙琳尼亚隔着手套尝试阻止螺丝的旋转,但并无效果。
“我俩只会送你去有人的地方,然后你赶紧离开。”欧若利卡补充。
“啀说了会走就会走,即便如此啀已经很感激你们了。啀能知道你们俩的名字吗?”
“凯尔芙琳尼亚。”她抢先回答。
“凯。”
“啊?”
“凯。和啀很像的人。”
“为什么这次只剩一个音节了啊。”
“早跟你说了太长需要缩略。”
“啀觉得一个就够了吧,啀和其他三个都只有一个音节。”
“呼。”凯尔芙琳尼亚不再执着于此,“好吧,你觉得方便的话。我帮她介绍,她是欧。”
“欧。和啀很像的人。”
“不是欧,是欧若利卡,给我一板一眼地叫全,她的也是。不然就刨个坑把你重新塞回去。”
“呜哇,啀知道了,啀会好好讲全的。”
“你难道之前就这么喊别人?这样沟通?”
“之前...啀之前怎么喊别人呢?唔...数据缺失,想不起来了。”
“真是废品无疑,实在想不通谁会把喜欢和只喊自己一个音节的人沟通。”欧若利卡言毕突然急停。
凯尔芙琳尼亚停得及时,啀则撞在了她身上。
“呜啀。”
“怎么了?有雾了?”
“没,应该快了。”欧若利卡又起步,“倒也有人不介意,我喊的那个就不会放在心上。”
“谁?朋友?后辈?”
“为什么是这俩?”
“能让你挂心的根本没几个吧。两个?你之前不是说吗?”
“你说的那俩称谓是同一个人。”
“到底哪号人物能如此受你青睐。难道和你一样作恶多端?”
“污蔑,诽谤。我不是,她也不是,是个像你后面那东西一样活泼到惹人烦的家伙。”
“啀?像啀一样?那肯定是个很妙的人。”
“之前是,问东问西,吵得都快让我不想搭理她。”
“她是以前的那位?”凯尔芙琳尼亚仍旧先前提及的发问。
“是现在的。”
“那现在呢?”
“什么现在?”
“你说她之前怎样,那现在又怎样呢?”
“现在?现在我不清楚。你怎么也老是问、问、问的,虽然你本来就足够让人烦了,但能不能别罪加一等。”
“啀还要问,啀想知道她叫什么,和像啀这样只有一个音节。”
“是我只喊一个音节,废品连话都理解不好吗?章蔀,叫这个,你非要问的话。”
“章。和啀很像的人。”
“你不能这么喊。”
“为什么啀不能。”
“因为...算了,反正也没那个过问她意见的机会了。”欧若利卡说着再次停下。
“怎么又...”凯尔芙琳尼亚还没问完就也注意到了远方的雾气,和前次的没什么两样,只是还静置着,并未前行着吞噬一切。
“凯尔芙琳你自己看着它,走丢了我可管不着。”
“知道了。”
“啀,会走丢吗?”
“不会,牵着我的手。”凯尔芙琳尼亚跟随欧若利卡继续向雾气走进的同时,向后伸出右手。
“啀...”空袖在右边摇摇,螺丝在左边晃晃,两项错解难择其一,“还是牵着啀吧。”
“入世阿啀,责无旁贷。”它飞快念完,要在袖中变出牵引物。但仅有数根脆弱的蚕丝射出,在空中就断了线。“啀,连绳子都变不出来了吗?”螺丝又一次疾速外旋。
凯尔芙琳尼亚直接伸手团握着托起啀左手的下半,将颤动止在襁褓中,“这手套足够硬,不用怕扎到我,按你舒服的握就成。”
啀看着和他人的联结笑逐颜开,“嗯,谢谢你帮啀。”
另一只手搭上欧若利卡的肩,作为中间人走入雾中,向着下一颗不再独一无二的太阳吗?
灰雪在白沙中回荡,来也空空如也,去也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