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伊的背影被冲天火光映的通红。
等到地面的爆炸动静小些后，他摇摇晃晃，轻哼着圣诞歌，踩着间隔的地砖，站回空中花园中心。
“嘿呀~”
他居高临下，眼睛转了转，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无比害怕：“这不是人类帝国的皇帝——艾瑞克大人呀！你怎么一个人躺在地板上，像是刚从四个男同性恋的窝中逃出来？”
“……”
他顺手捡起从墙上摔落的小提琴，悲伤道：“你怎么死啦？”
艾瑞克的脸色因为剧痛而狰狞扭曲，手臂条条青筋暴起，却施展不出半分力量。
他就这样看着首都在眼皮底下爆炸，无数人的惊恐哭叫传到自己的耳边——还有那个发着酒疯的、正忘情的拉着奇怪乐器的凯伊。
一切都发生太快，只觉得好像还在梦里，终于被摇醒面对现实。
“凯……伊！”
艾瑞克对抗着随时都要休克的意识，艰难吐出对方的名字：“快……帮我……！”
帮你？哦——
凯伊恍然大悟，把小提琴一把丢开，走到艾瑞克身边，毫不犹豫用十字剑插向他的心脏。
“噗——”
“既然我的挚友都这样说了，我也不能看着他被折磨下去。”
抹了把眼泪，凯伊拍几下艾瑞克的头。
年轻的帝国皇帝死不瞑目，或许直到剑尖刺穿心脏的一刻，他才真正相信是凯伊做出了这一切。
眼瞳倒映着凯伊的身影，正做着像是马戏团小丑般夸张扭曲的动作，来哀悼挚友的死亡。
“看！你没了身为超凡力量的保护，也和我一样脆弱！”
凯伊歌颂着艾瑞克的离去，把剑拔出来丢在一边，体质平平的身体一个不稳就倒在地上，他吃痛的按着，后悔没用地毯铺满整个空中花园。不由得更加厌恶如今的躯体，贪婪的目光看向死去的艾瑞克。
很快，这副身体就是我的了！
凯伊像是被按下了某种开关，全身颤抖着晃动着：这副强大、天资卓越的身体，自己无比熟悉的身体，毫无疑问是当下最佳的选择。
而当自己继承了名为“艾瑞克”的一切，便再也不用惊恐于这个世界对自己的诅咒！
“再也不用像一个老鼠一样躲在暗处了！老子要站到前台，彻底征服整个世界！把那些坐在上面的东西锯成肉沫喂狗！”
他痴狂的高呼道，又瞬间无比悲伤，不停流下眼泪，对着艾瑞克的尸体磕头祈求原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我吧！虽然我杀了你妹妹杀了全城人杀了人类的唯一圣人但你这么善良一定会原谅我的对吧对吧对吧对吧！！如果你不原谅我的话只能现在复活把我烧成灰然后丢到粪桶中让我的灵魂天天吃屎但你没法复活所以————所以！我要拿走你的一切了！”
刚好一分钟。
凯伊立刻起身，笑容满面，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额头还流着血，脱下上衣，露出遍布半身的诅咒契约，愉快的骂道：“欸，我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其实就是想当**还立牌坊呀！”
用将近一个首都的生命和人类帝国仅有的圣人为代价，换取自己得到艾瑞克的一切。
这个计划的时间比艾瑞克建国更早，过了整整三年，直到世界意识对自己的侵蚀已经无法在拖延了，凯伊才敢动手。
想起教会牧师半年前对自己的诊断：表面上不过20岁的样子，但实际寿命已经是70岁。而且折寿的速度还在继续加快，如果没有足够有效的手段，很可能活不了一年。
几经周折，凯伊选择了这个“足够有效”，但也足够风险的手段。
于是他自豪念出研究的结果、这个世界禁忌的知识、世人眼中的伟大力量所害怕的语言。
每多说一句，他的精神就疲惫更深。
身体迅速老化僵硬，泛黄龟裂的皮肤如同被烈阳灼烤了无数年：从脚到腰、从手指到胸膛、从眼角的皱纹到后背的凹陷。
干燥、脆弱、风化……
几句古老的语言，念完后仿佛过了几百年的历程，一阵无根风吹过，老死的肉体便化作粉末飘散在空中，只留下空空的衣服落在原地。
但这些不过是表象。
当凯伊的意识从肉体中脱离时，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他看到周围无数的粒子在逃亡，避免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如今的他已经失去了形体的概念，不过是一团意识聚合体，却激动万分，想要把内脏全都扯出来旋转庆贺！
没错！这些粒子，魔法所构建的“规则”，世界意识的体现！它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它们在怕我！计划是对的！
虽然还奇怪世界意识为什么到了现在还不出来，但也没时间再做考虑。
看向艾瑞克的尸体：粒子正从上面不断逸散，而本能的排斥着艾瑞克胃部的一团黑色物质——正是邪神的心脏肉块。
那块小小的黑色物质吸引着凯伊，但遍布半身的诅咒契约向往旁边更大且完整的心脏，而且这种冲动快占据了凯伊的本能。
他眉头一皱，压抑着和邪神心脏融为一体的冲动，赶紧向着艾瑞克身上更小的共鸣扑去——
艾瑞克，只有我才明白如何使用你的天资，把你的一切献给我吧，就当支付我曾救下你的代价！
就像一滩墨水污染一碗净水，凯伊的意识开始逐渐占据艾瑞克的身体，然后成功活下去。
本该是这样的。
“凯伊？”
一声温柔而悲伤的声音响起，强硬打断凯伊的思绪。
他猛地僵住了，意识体在融合的过程中，对上了一个永远无法忘记的女孩：
女孩柔顺的金发落下，碧瞳闪烁，脸庞娇软稚气，可又比华贵丝绸更美。
而此刻，凯伊如坠冰窟。
早就被自己亲手杀掉的、艾瑞克的妹妹艾莉丝，此刻带着无可反抗的气息，悲伤的看向自己：
“还不够吗？明明都杀了我，可为什么还要对哥哥下手呢？”
她的声音一如十四年前那样悦耳，却如丧钟的回响。
从对视的第一眼就明白了，和幼鹿害怕狮子的本能一样。在此刻、在艾瑞克的身体内，艾莉丝强过自己一百亿倍——
你不是早就死了吗！为什么艾瑞克的意识体中会有你？！不，别过来！别过来！
凯伊惊恐着，意识体拼命的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融合的过程中根本逃不开，只能绝望的看着艾莉丝挥挥手，像扯断一条蚂蚁的身体，隔空撕开自己融合到一半的意识体。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冷好冷好冷！！
堪比上一世遭受酷刑的日子，精神创伤不可抑制的发作，思维挣扎着被按入冰海沉浮窒息。
他眼睁睁注视着半截身体和垃圾一样被向外丢出，却在艾莉丝面前无法进行任何抵抗！下一瞬间又感到极端恐惧，于是向后看——
那个邪神的心脏，不知何时已经从艾瑞克的束缚中挣脱，长出四条肉腿，缓缓向自己挪动！
欸？
啊！
凯伊楞了一刻，终于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自己本该先占据艾瑞克的身体，再与整块邪神心脏保持联系，这样才能保住自我。
但现在被半路杀出来的艾莉丝丢出艾瑞克的身体，加之艾瑞克已死，束缚失效——
那么早就被诅咒污染的自己，正是邪神想要同化占有的对象。
“艾莉丝，你这个贱人！我要把你砍下手脚丢到军营里！！”
出了艾瑞克的身体，也就脱离艾莉丝的掌控范围。
凯伊能喊叫了，仅剩的半个身子躺在地上，像个孩子般虚张声势的怒吼，恐惧的力量如洪水般涌入他的大脑，让思绪混乱不堪。
无法理清逻辑，只有一片混沌和恐慌。艾莉丝的每一个声音、每一个阴影、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成为他眼中的噩梦，让他感到无处可逃。
他蠕动着、尖叫着、哀嚎着，直到某个极点，恐惧扎然而止，平静的注视着艾莉丝。
即使是意识体，对上眼神时，艾莉丝也颤抖了一瞬。
生死边缘，冷静重回凯伊手中。
“凯伊，你的诅咒……”
艾莉丝的意识体浮现在艾瑞克躯体上，身上辉光洒下，治愈着哥哥的伤。
为了精进诅咒，他究竟杀掉了多少人？
她感觉得到，凯伊的意识体无时无刻被“规则”所排斥，光是存在本身便是对世界的亵渎。
“你很快会死去。”艾莉丝平复心绪，眼中带着同情，“很遗憾，我对此无能为力。”
她在可怜我吗？同情这种情感，是该对十四年不见的凶手该有的吗？
哦——艾莉丝可是被挖下眼睛时，还安慰自己“不要悲伤”的究极蠢货。
真是可笑的兄妹俩。
凯伊嗤嗤邪笑着，仿佛越来越近的邪神心脏不存在一样。
“别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我！别讲什么狗屁的无能为力！”
他比了个中指，丝毫不掩饰贪欲：“只要你现在让我占据艾瑞克的身体，我就能活下去。”
明明是已经相隔十四年未见的凶手与受害者，二人交谈却毫无隔阂。
“……对不起，你害死太多人了。”
艾莉丝表情矛盾，她低声道歉，“直到你对哥哥出手的这次机会，我才有办法结束这一切。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够了！虚伪的婊..子！”
凯伊厉声打断她，冷笑着，“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存在艾瑞克的身体中。但你以为把我的意识撕成两半就胜利了？！你以为我即将被同化就胜利了！做你的梦去吧！”
他要以思维个体对抗邪神的本能吗？
艾莉丝眉眼间有些凝重，看着半死不活的凯伊和挪动的心脏，突然有了“他真的做到”的想法。
待在哥哥身体里整整十四年，艾莉丝的意识体在艾瑞克身体中积蓄着力量从不干涉外界，就为了有朝一日能防备凯伊的加害。
但绝不代表艾莉丝对外界一无所知：她死后与哥哥相通五感，亲眼见证哥哥从小小的起义领袖到人类帝国的新皇帝、也亲眼见证凯伊是如何在阴影处谋划着这一切。
虽然实力不过一届普通人，但凭借着不可思议的手段，凯伊的规划几乎从未出错，而芸芸众生皆以为那是艾瑞克的能力，拥戴着伟大人类皇帝。
“就算你真的能反制邪神的本能，艾瑞克也会重新封印邪神的心脏。”艾莉丝忍不住劝道，“凯伊，现在自我了断吧，就当给你杀掉的无数人赎罪，神依旧会救赎你。”
艾瑞克的心脏已经重新开始跳动。
她自信再过几分钟就可以复活哥哥，虽然面对邪神，但不过是封印个心脏的话，无限接近于圣人的哥哥还是绰绰有余。
“赎罪？不，你在害怕——我知道了，你没有收集我的全部信息。”
凯伊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悟：“不然的话，你就不会说出这种话。而且，你对我的了解远远不够，就和你哥一样……”
邪神心脏已经挪动到凯伊附近，就像磁石般，凯伊的意识体不受控制的向这玩意移动。
温暖的感受包围了他，仿佛全世界都在爱着凯伊。
在最后，看向变得忐忑不安的艾莉丝，他嘲弄的嘴唇微动。
他在说什么？
艾莉丝听不到具体的语言，只得猜测。
难道是古神语吗？
哥哥也知道凯伊在研究这方面的东西，但这种语言无法被人认知，所以也就任由凯伊去做。难道凯伊真的突破了以往所有人都止步的屏障……
艾莉丝现身在物质世界前，因为艾瑞克死亡失去了五感，所以并不知晓凯伊是否破解了古神语——她更相信这是某种邪恶法术，邪神的心脏则当做媒介。
当然，也可能是凯伊嘴硬，死前都要让艾莉丝陷入恐慌。
……算了，无论他到底说了什么，当务之急先复活哥哥。
艾莉丝摇摇头，看着手臂的意识体逐渐变得透明，终究有些无奈：逆转强者的生死，所付出代价还是太大，自己也是用尽力量才能复活哥哥。
“这下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见面了，哥哥。”
她满是遗憾的俯下小小身体，亲吻艾瑞克的脸颊，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
当哥哥复活时，绝对会因为凯伊的背叛而悲伤至极吧——但他依旧会保护好帝国的人民，因为这是兄妹俩早就约定的，不愿世间再有痛苦的理想。
她遗憾又担心的化作粒子，隔绝了艾瑞克腹中的邪神肉块和邪神心脏的联系，等到哥哥苏醒，自有办法取出。
一分钟后……
凯伊从一扇屏风后跑出来，身上穿着带有强屏蔽作用的附魔物品，毫不犹豫给快复活的艾瑞克补上一剑。
“你们兄妹都是白痴，大白痴！脑子长在屁股上拉出来的白痴！”他欢快的哼着圣诞歌，脸上酒红未退，“艾莉丝，躲在艾瑞克身体的这么多年，你见过哪次我做事不先让别人替我踩雷的？”
之前被吞掉的人，不过是个利用诅咒制造的，以为自己是“凯伊”的分身。
使用诅咒会极速折寿，但对于本就被世界意识剥夺大量寿命的身体，多用一两次也没什么。
反正艾瑞克数百年的生命已经是自己的掌中之物。
虽然分身在死前多半明白按“凯伊”的性格绝不会没有更多准备，自己成了本体的排雷兵，但没有说出真相还算忠诚。
自己会记住这位忠诚的分身1秒。
现在该轮到自己本体使用诅咒了，估计这次世界意识就会跑出来。
一想到要正面对上如此强大的存在，凯伊为自己可能死亡的概率而陶醉着恐惧，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
来吧，来吧！世界意识，碾死我！要么等我宰了你！
随后他吟唱古神语，当肉体化作粉末的一刻，正如心中所猜测的，人类首都上方的天空，突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眼睛，散发神圣金光，注视着凯伊。
绝望的抱着成为焦块孩子的母亲、被炸断肢体的垂死者、身负重伤却竭尽全力救护他人的守卫……此刻，所有爆炸的幸存者，他们的眼神，都被比冲天火焰更明亮的存在，吸引了注意力：
吃惊的张开嘴，高温扭曲不了伟大的投影，无数生命望向连遥远的历史都未曾记载的事物——如此神圣的、撕裂夜空的眼睛。
“很难受吧？伟大的世界意识，这些年连我这个阴沟里的老鼠都弄不死！哈哈哈哈！！”
“还有，你怎么只有一个眼，难道你是某人的屁股吗？你会有眼屎吗，屁.眼意识？”
即使借助酒意，凯伊的腿还是又抖又软。
强顶着压力，猖狂的笑着，坚持嘲讽完世界意识。随后赶紧进入到艾瑞克的身体中，找了几秒，把用尽力量的艾莉丝的沉睡灵魂撕碎，免生事端。
按照古神语典籍中，世界意识若是真正现身，需要消耗大量强者才能发动攻击。
而首都刃城的防卫战力基本依靠魔导机械，各国来使带来的护卫总共就这么多——还不知道被自己炸死了多少。
等到世界意识秒天秒地的时候，自己早就以艾瑞克的身份逃走了，到时候灵魂得到邪神的庇护，它还怎么找得到自己！
凯伊的意识消融着，很快陷入思维空白……
邪神心脏就在不远处，缩回了四肢，缓缓的跳动。
明明要消灭的目标就在眼前，但正如凯伊想的一样：现在的强者太少，世界意识对这两个家伙无能为力。
——准确来说，是在不付出代价的情况下无能为力。
第一次，这个眼睛感到了愤怒，祂从没被当成过是“屁.眼”。
小小老鼠挑衅它，小小老鼠来自别的世界，和邪恶一样可恶！
于是眼睛合上，天空降下火的盛宴。
暴雨般的硫磺火尽数瞄准砸向空中花园，地面的火焰勾引着染红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