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最近，有没有听见一些传言？”
金苹果城的城主，夏兹，一边说着，一边在结尾处，批上自己名字。
“亲爱哒，什么传言呀？”
爱撒娇的妻子，为丈夫泡好一杯茶，像糖果似的，黏在夏兹胸怀。
“小卡琳！我也要抱抱！”
月光城的经济顾问，莉莉，苦兮兮往卡琳身上扑——被娇小的卡琳轻松抵住。
“咳！”
夏兹咳了声，像是吃醋般的，重新将妻子抱在怀中，揉着长发，看向在场最年长的一位：
龙首城魔导工厂的厂长，兰德里。
有些沉默寡言的大叔。
“兰德里先生，为你泡一杯吧。”
他友好说着，迷你炉石加热台上的茶壶，此刻微微响动。
茶壶中水流浮起，一团热茶飘出盖子，就像果冻一样，在兰德里左前方的茶杯中，轻轻跳跃着、滚动着。
“……嗯，谢谢。”
兰德里有些疲倦，揉着眼睛，点点头，苦笑道，“比起处理政务，我还是更喜欢以前敲敲打打的日子。”
“真是幸福的烦恼呢～～”
莉莉眼睛转了转，像是捉弄般，“恐怕只有最早跟随艾皇帝之一、并且学习魔导机械的您，才有资格说出这种话。”
“当不起，当不起……夏兹先生，您想说的传言，请问是什么？”
兰德里转头，神色疲倦，但眼神依旧精明。
夏兹迟疑片刻，还是继续自己发起的话题：
“卡里索城的副城主，来的比我们所有人都早，但……有谁看见他了？”
像是一击定音锤。
尤其是吵吵嚷嚷的莉莉和卡琳，一下子安静下来。
大家都是被凯伊钦定，要求来刃城的人才。
所以就算不是天才，至少不笨。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
再说，就对逝者不礼貌了。
——人家赶着去打复活赛呢。
就是不知道，在这么多被凯伊弄死的好人，和不是那么坏的人之间，一个纯纯的坏种，打赢复活赛，需要车轮战多久？
在场各位，都知晓皇帝对自己的重视。
他们全都被艾瑞克赋予大量实权，在刃城灾难正式结束前、或是被艾瑞克撤职前，几乎直接拥有皇帝的部分权力。
甚至皇帝想要做某事时，也有资格劝阻！
平常，按现有的身份完全不够格。
明面上有资格劝阻皇帝的，大部分是常住刃城的高官。
而这些高官中，又有大部分，是跟随皇帝起义的次级领导者——除艾瑞克之外，明面上活跃在颠覆奴隶制一线的领袖。
就算往最坏想，住在刃城的次级领袖全都死在灾害中，不还有那些担任城主的次级领袖吗？
刃城周边城池的城主，几乎全都是起义功臣。
真要论资历，这里能排的上号的，只有很早就开始跟随艾瑞克，并且有幸没死的兰德里。
可他们就是被皇帝器重了。
很明显的器重。
夏兹已经不止一次，被几个关系好的执政官，悄悄问什么时候和皇帝打好关系了？
但有个人的存在感，比这里所有人加起来还高。
那就是据说被博瑞斯城主用脚踩进地里，像陨石一样出现，又像影子一样不知所踪的巴雷斯亚。
“我没看见。”
兰德里摇摇头，“好像从没见过巴雷斯亚的踪影。”
“嘛……皇帝肯定有自己的安排。”
莉莉转移话题，拍手建议道，“大家来自不同的城池，一同为皇帝效力，这几天也算交个朋友，不如一起出去看看吧？都一天没休息了，当作散心也好。”
这里就夏兹和兰德里是燃海境，其它都是穿云境的超凡者。
女孩子们显然更累，不然，也不会靠大动作的捉弄，以此提振精神。
刃城的顶级强者浓度，或许过高了。
但就是这些不太强的超凡者，以及绝大多数没有超凡力量的生命，才是世界的主要构成。
“卡琳，想出去吗？”
夏兹询问爱人的意见，卡琳先是露出欣喜的笑！但察觉到言外之意后，小脸先是鼓气，又想被戳破的气球，快速缩小。
“亲爱的，你不去吗？”她撒娇般，实际上担心夏兹的精神。
“嗯，关于灾区清理方向的问题，还有犯罪者的处置问题，都是当下必须完成的任务。”
夏兹看向莉莉，“莉莉小姐，先将卡琳拜托您，她看上去有些厌倦工作了。”
“好呀！嘻嘻，看我把小卡琳拐回家~~”
负责财政和物资明细的莉莉，开心的抱着卡琳，就像抱着洋娃娃一样。
兰德里本想留守，但夏兹随后拜托道，“兰德里先生，您也很累了吧？不如和莉莉她们一起去走走？”
“啊，我不……”
眼神交汇，见到对方眼中一抹担忧。
结合夏兹负责的任务，兰德里明白他所隐藏的话语。
“也好。”
黝黑壮汉点头，“我负责的内容，主要是刃城魔导工厂的有关事项，但现在工厂还未修复，就先抓紧时间调整状态吧。”
“好耶！”
女孩子们开心跑走了。
兰德里即将离开前，夏兹嘱咐道，“还请不要离开士兵巡逻的地方。”
他关上门，看向视线延伸——简易的次级路面和远方落雪，将世界分明散开。
落雪之处，已经不见废墟。
就在那些落雪中，随时都有人被救出、也随时都有人死去。
低声着，自言自语道：“……真担心皇帝啊。”
他比艾瑞克大了将近二十岁，知晓这个皇帝的年龄，远比众人意识中更小。
或许大家更愿意记住，带领所有人攻克城池的艾瑞克、将旗帜插上皇宫的艾瑞克。
但兰德里知道，这个威风凛凛的少年皇帝，同样有着脆弱的一面。
尤其是艾莉丝死去时，艾瑞克真的陷入过一段绝望时期，在战场上毫无防御的疯狂进攻，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求死。
可毫不容易走出那段时期，却又遇到这种事……
真狠心啊！旧帝国的余孽！就这么想将他重新推入深渊吗！
兰德里仔细思考过：发现除了被大规模清缴的旧帝国势力外，没有哪方有理由对艾瑞克、对刃城居民，做出死仇的行为。
但同时很多疑惑滋生：要真是旧帝国的余孽，他们哪来的力量，可以毁掉刃城？杀死十几万人？
维护奴隶制的强者和高官，几乎全被艾瑞克处死。
就连圣人境界的萨瓦将军，也被艾瑞克证明有苦衷，重回北方边境一段时间后，宣布加入新帝国。
……
算了，思考这方面的东西，本就不是长处。
之后要是能私下见到皇帝，再好好劝慰下吧。
艾瑞克明面上是兰德里的皇帝，私下里，兰德里一直把他当弟弟看。
步伐稍微快些，跟上两个女孩子。
“莉莉，你看！这些就是我设计的成品呀！”
卡琳高兴的，指着不远处一排简易建筑——以轻质材料为主，只需要稍加插排，便可以组合出房屋的雏形。
她负责的，是清理区域的初级重建。
莉莉看向那些建筑，好奇的问道：“没看见工匠呢？”
在认知中，建房子是个大活！没有一堆工匠跑来跑去很久，可是完不成的。
但这些新的房子，好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虽然简单，但的确可以住人。
门陆陆续续打开、再陆陆续续关上。
“这种房子可不需要工匠，几个人就能组装好。”
卡琳回想起皇帝交给自己草图时，那种无比震惊的心情！
叫作“榫卯”的结构，再也不需要将石砖一块一块搭起来，而是通过精巧的方式，最大程度节省了人力。
比传统方法不知快上几百倍！
有什么是艾瑞克皇帝不会的吗？
家里曾是旧帝国的小官，因此能看清教会真面目，从不相信离谱言论的卡琳。
在见识到艾瑞克皇帝对于军事、政治、法律、魔导机械、魔法、建筑设计……的才能后，也开始相信，“艾瑞克皇帝是注定拯救世人的伟大之人！”
不过话说起来，刃城的整体设计，也出自皇帝手笔，既然如此，为什么皇帝不亲自设计呢？
没时间的缘故？
“有些摇晃。”
兰德里看着这些房子，对比周边精灵们创造的木屋，以一个工匠的习惯，下意识给出评价。
“嘛，毕竟只是初级重建。”
卡琳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小骄傲被指出的缺点打没了，“这些轻质材料，主要胜在速度和简易度方面。等到精灵们全部离开、并且气温回升，大量工匠前来，简易房屋就要被拆除，修建起常见的房子……”
“这也很厉害！”
兰德里赞赏着，身为前奴隶铁匠，今工厂厂长，他自然知道，要在原有的、已经熟悉的技术上创新有多难。
“请让开请让开！”
突然，旁边传来声音，几人迅速闪开，整整一个长队的士兵，推着板车上大量物资，气喘吁吁的向前方跑去。
很多幸存者也跟着帮忙推车，或许比士兵慢上一些，但像是被纽带连接，谁都没有掉队。
看到这副场景，艾瑞克会感慨于军民之间的相互帮助。
看到这副场景，凯伊会嘲笑幸存者不监守自盗后，重新装出正义感的模样。
队伍经过这边时，一些人顺势加入，包括从简易房屋、精灵木屋里，出来的几十个青年。
最后几个青年擦肩而过时，似乎对强壮的兰德里，露出了轻蔑表情。
兰德里不知道他们曾经是不是奴隶，不知道他们是否受过轻蔑的眼神。
但因为正义感而轻视，总比高人一等的轻视要好，好上太多。
毫不在乎，对他们的背影温和笑笑。
等到队伍陆陆续续走远，周边也变得更加冷清。
是的，光是这些人走后，便冷清下来。
莉莉对形象和抽象的数据变化都很敏感，对比第一次来的时候——当时刃城还在翻新中，但人群密度远高于现在，刚刚的人群密度，在之前是很常见的。
就算还有人没救出来、就算还有伤者在治疗中、就算很多幸存者积极参与救灾……
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人死太多了。
收到每天物资消耗报告时，要是一个不自觉，就会将刃城和月光城做出对比。
全部按价格折合成金币，在有两万名士兵进驻刃城，不断有人被救出的情况下……
作为顶级城池的刃城，只比中高级城池的月光城，多了大约三成左右。
她有些难受，但很快就露出笑容，拉着卡琳的手，对兰德里招呼道：“既然这里没人了，那我们去……嗯，‘奇迹阵法’看看吧？这可是皇帝留下的阵法，以后能不能见到，可还说不定。”
三人沿着主道前行。
……
为争取时间，刃城的清理同时从南方和西方开始，以二环为中心线向内向外扩散开，如同树叶脉络。
叶的主脉络只有一条。
所以，达到次级道路标准的主道，也只有一条。
所以，一定会遇见教会的临时医院群。
所有人默契不说话。
莉莉已经开始后悔——不该去看皇帝的阵法，或者提前绕路也行啊！
士兵不说话、
伤员克制呻吟、
那些教会牧师们，各族语言也沉积下来，只剩必要的交流。
没有圣歌了。
艾瑞克斩杀圣子和护圣者的事，在众目睽睽下发生。
因此，要继续唱着安抚心灵的圣歌，是很难完成的。
连自己的心灵都安抚不了，怎么安抚其它不安的心？
治疗没有停下。
但大部分教会牧师们，其实已经做好了被驱逐、关押，乃至受刑的心理准备。
“过去，部分违背我主教义的成员，和腐朽的人类帝国高层勾结，同时对教皇国隐瞒真相。
所以当大量教会人员，被艾瑞克皇帝所杀时，立刻在两国之间引起巨大误会，埋下战争的种子。
最后，部分被驱逐教皇国的人员，想要窃取人类帝国的一些秘密。被发现后，又嫁祸给教皇国，导致两国间的战争爆发。
对惨痛战争的起因，双方都有过失……”
无论当年真相如何，这便是绝大部分的教会牧师，所了解的历史。
他们知道艾瑞克皇帝一定对教皇国有愤怒。
也知道艾瑞克皇帝杀死了教皇国重要的二人。
但治疗依旧没有停止。
同时：驱逐、关押、受刑之类的东西，也没有发生。
卡斯珀祭司不见了。
牧师们继续治疗本职，祈祷我主的拯救……
……
炼金术，可以打破垄断。
打破后天觉醒的家系，对于“附魔”的垄断。
这是好处，也是坏处。
这种能力的家系，一般都是国家内分量极重的存在。
为了维持利益，除了亡灵帝国之外的国家，对于炼金术的态度……
不能说完全拒绝吧，只能说凶残万分。
加上亡灵帝国于其它帝国之间交流甚少，边界之间还有“死域”。
即使艾瑞克下令，解除对炼金术的限制和打压，人类帝国内的炼金术士也是寥寥无几。
所以，把炼金符文看作阵法也不奇怪。
毕竟炼金术由魔咒衍生而来。
“皇帝的奇迹阵法”！
这是活体炼金在刃城民众之间，广为流传的称呼。
代表民众最朴实的愿望——吃饱就是奇迹。
奴隶制，才刚推翻没几年而已。
三人恰好看见，一位年迈的婆婆虔诚跪在地上，将手中的肉放在阵法中，然后近三倍的肉跳了出来。
从地面上跳了出来、挤了出来。
就像启动水泵的第一捧水，放上艾瑞克生成的肉后，地上就会不断挤出蹦出更多肉。
“好神奇的阵法！”
莉莉显得很是好奇，指向旁边的台阶，“卡琳，我们也试试吧？”
附近台阶上有肉，肉底下放着布，旁边一行字：承蒙皇帝恩泽。
放肉台阶周边的地面上，是大片石头划出白痕的名字。
名字密密麻麻，向周边扩散开几百米。
一眼望去，宛如群聚飞鸟。
人们表达对皇帝的爱戴。
“真是朴素又美好的情感。”
卡琳轻声感概，“在旧帝国时期，有谁能想到，一位统治者居然能获得如此爱戴？”
“艾瑞克皇帝，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听到这话，达到时间仅次于巴雷斯亚的兰德里，眼神暗了暗。
他没说手下执政官收集的信息——
人们看到这些肉时，是多么可怕的反应！
刚开始还能稍有秩序，让孩子们先带肉走，但过十几分钟，立刻演变成一场哄抢事件！
他们打骂着、尖叫着、往自己的嘴里塞肉、往别人的口中抢肉！
甚至还有在皇帝眼皮下，连人带肉一起抢的混账！
饥恶的人们，居然连艾瑞克无法有效制止。
他不愿使用更严厉的镇压，因此，还得将捉襟见肘的兵力抽调部分，在这里驻守两天。
所有人必须排队。
哄抢者直接视为闹事，和郊外士兵们一起，采摘精灵催生的灵果。
可即使这样，也造成几百人踩踏伤亡。
艾瑞克能怎么样？处罚所有人？
看到民众们乞求而恐慌的眼神时，他能做的，只有让士兵将伤亡者的信息收集。
有家属的，见最后一面，要是没有家属，直接送到郊外的尸体暂集处。
但总算没有抢粮事件了。
“奇迹阵法”还没完成时，有能力行动的幸存者，别说监守自盗，甚至会直接抢运输板车上的粮食、会跑到临时医院的方向，抢专供伤员的物资。
连伤员的份都抢。
士兵们怎么能伤害平民呢？能做的只有呵斥和无害压制。
要是花时间花人力在这种事情上，还在废墟区域的人救不救？那些人甚至连取暖手段都没有！
在翼种和精灵的帮助下，随着已清理区域的不断扩大，就算拆掉刃城通向周边城池的陆路炉石立柱，也做不到清理到哪儿，就将炉石立柱插道哪。
救出来的伤员，第一件事，就是送往温暖区域，而不能原地受疗。
因为这种原因死的，也不计其数，
这些，不过是艾瑞克面临无数难题的缩影。
下意识想要求助，以得到两全其美的答案时——他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以前的自己，从没遇到如此多的抉择、不能简单判断对错的抉择？
是凯伊。
凯伊暗中完成残酷的选项，保护艾瑞克矛盾的心。
要是凯伊恶行没暴露，艾瑞克一定会坦诚感谢吧？
抬头望夜，月色皎洁绮丽。
可实话，艾瑞克不是很能欣赏。
只是凯伊创作的绘画与音乐，大多以“月亮”为意境罢了。
皇帝低头、皇帝看公文、皇帝的手发抖。
剑和体魄，不能对柔弱的平民——
那就对自己的心吧。
手在迟迟不肯动笔的公文上，写下“减缓救灾速度，侧重保护已救援的幸存者。”
在凯伊和子民之间选择时，他尚且可以告诉自己：死者不能复生，杀了凯伊根本无济于事。
至少能说服自己。
可活着的子民和活着的子民之间，他该怎么选！他该怎么选，才能对得起自己的心？
“艾莉丝……”
他痛苦呻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