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站起来了？
不！是骨骼站起来了！
腐朽病伤的肉身，从躯体上崩坏、风化、消失无形。
一具摇摇晃晃的白骨，从无数尸体中站起来了。
从草草掩盖的、堆在一起的尸体中站起来了。
从雪中站起来了。
可他只是站着——孤零零的站着。
一定在等待些什么。
于是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
无数骨头，从冻裂的皮肤，和发泡的内脏中解放。
雪的孩子，洁白无暇。
新生的亡者们相互对视……这只是生前习惯。
其中还有极少数亡灵，眼眶跳跃着各色火焰。
他们靠说不清的意识，来确定同伴和敌人。
正是这说不清的意识，告诉所有亡者一个事实：
“走吧！走吧！追随王的方向！”
亡者们化作骨粉纷飞。
细细密密，本能跟随将自己转化成亡灵的强大存在。
他们会忘记很多，像从未当过生者。
忘却亲人、忘却过往……直到在岁月中变得足够强大，找回记忆。
然后找到在乎之人的坟墓，留不下一滴眼泪。
最重要的是——在那之前，不被拆成骨头架子。
因此，用这种方式得到几乎无限的寿命，并不被欢迎。
尸体太多了，发臭发烂发病。
士兵们离得远远的、放的离刃城远远的。
天空降雪，成了最好的隐蔽。
因此，没人发觉在其它尸体后，向一个方向缓缓飞走的骨粉。
即使在冬天，面对如此多的尸体，除非带有抗性，或是特殊方法，否则，谁都不能保证不会感染病疫。
士兵们继续不断运送，一言不发。
如今皇帝与教会的关系不明朗，还是尽量少接触。
毕竟他们学习的，是如何忠诚履行皇帝意志。
尸体又不断变成亡灵，亡灵又不断变成骨粉，混在雪中。
……
“出来半天，就要陷入半年休眠？而且不能使用高消耗魔法？战斗力也会大幅削弱？”
凯伊思索着。
对米尔之前的表现，算是有了答案：
据艾瑞克所说，萨瓦在领域中只用一秒不到，就将自己冻成冰雕。
米尔的领域启动虽不慢，但也要用上十秒，而且连一个禁咒都没放出来。
是所有圣人离开国家，都会受到相同影响，还是米尔独有的缺陷？
情报立刻保存在记忆宫殿内。
身为普通人，她非常重视情报的重要性。
无论现在是否有用，只要是新鲜的情报，全都会记住。
总会用上的。
这也是为什么凯伊在各国，安插了巨量自适应间谍。
只是如今刃城被毁，艾瑞克也不给自己接触公文的机会，要另寻他法。
话说回来，她判断蒙克和艾瑞克之间大概率爆发冲突，也是结合两人的性格，以及间谍从支援队伍中，得到的信息。
教会牧师中，也有凯伊安插的间谍——更重要的是，这个间谍还不知道给自己传递了消息。
不过都说了“大概率”，也就是预测之中，两人还可能进行别的走向。
这没关系。
秉承着“让客观走向预想”的理念，每次遇到关键的选择节点，凯伊都至少推演出十种以上的发展可能，并按概率从大到小依次设计后背手段。
在她看来，不过是让事物走上安排好的方向。
至今为止，唯一搓手不及的，就是邪神和世界意识。
至于在最近，逃过死劫的博瑞斯城主？
呵呵……
“那么，二位有什么想法吗？”
凯伊轻笑着。
看不出半点失血时虚弱的样子。
看不出半点失血时脆弱的样子。
原来这个女孩清醒时，如此张狂自信？
蒙克咽下莫名情绪。
“我……”
“先别说话！”凯伊自顾自打断他。
将灰色发丝撩向脑后，身体轻轻偏移，手自然垂下，嘴稍微翘起。
“那个贱种依靠意识交流，所以二位对具体谈话可能不知所云？没关系，我也不打算解释。”
“下面是自我介绍，希望大家在度过一段美好的时间前，可以记住我的名字。”
“凯伊。全名凯伊.维克多，年龄24岁，爱好有很多，各类领域都有涉猎，最喜欢开心的事~~”
“蒙克是第二次见到我，卡斯珀是第一次。当然，由于蒙克当时不知道我的身份，就原谅他作为高位者，没有对我恭敬的跪下。”
“二位现在正跪着吧？那就别起来，继续跪。不好意思的话，可以把我当教皇，这样就好意思了。”
她点名蒙克，吹了声口哨：“快自我介绍！”
态度之嚣张，好像蒙克是个孤儿，而凯伊是突然蹦出的野爹，说：“快给老子钱！”
蒙克很有修养。
或者说，无论多没礼貌的人，见到艾瑞克时，也会相当有修养。
超凡力量，不就是为了宽于律己，严于待人吗？
“我叫……”
“我知道你叫蒙克！”
凯伊再次打断他，笑容愈发灿烂，“我还知道，你的内定圣子身份，引起了相当不满。毕竟没经历‘光明三年’，自然难以服众。”
她怎么会知道！蒙克瞳孔猛缩！
“我还知道！你与艾瑞克交涉时，一直强调结果，却不说原因的理由……”
心脏炙热。
他能察觉自己被锁定。
和被艾瑞克腰斩前，周边的尖锐感一模一样。
艾瑞克的眼睛藏在金发后，十分平静。
一滴汗液，也从卡斯珀侧脸滑落。
这个可怜的祭司，和风行有了相同的想法：辞职。
辞职，然后清修——如果还能活着获取的话。
他现在真的，很想很想很想把记载当年交战情况的人员，给好好问责一番！
艾瑞克，不到一分钟斩杀圣子和护圣者，你管这叫“分辉境巅峰”？
卡斯珀明明白白记得：护圣者西耶拉，和圣子蒙克的战斗能力，也是“分辉境巅峰”。
怎么，同境界之间亦有差距，可都在“巅峰”，怎么还能有差距？
半步巅峰、巅峰初期、巅峰中期、巅峰后期、巅峰大圆满、半步圣人。
这种只会出现在读物中的设定，该不会真出现在现实中？
“你死活不说的原因，和‘那个’有关？”
邪神无法被具体认知。
而且，对不知晓邪神存在的生命，说出暗示性的内容后，就会加深邪神积蓄的力量。
要是一个自信的高位者，为此动兵举旗……
就是这样无赖。
凯伊抖着腿，“所以，才没法说出口原因，一个劲强调结果。”
圣子应当践行的品德：诚实、善良、正义、无私。
因为诚实，所以不能说谎，只能强调结果。
因为善良，所以主动请缨，带着自愿报名的牧师们前来刃城。
因为正义，所以面对邪恶的来袭，绝不后退。
因为无私，所以当卡斯珀告知蒙克目的时，蒙克不让其它人陷入危险。
啊——这里强调一下，蒙克不是有意让西耶拉陷入危险。
他以为艾瑞克再强，自己和西耶拉加起来，压制也足矣。
可被一剑秒了，还能怎么说？
“您知道‘那个’？！”
凯伊在短时间内，连续多次打破蒙克的认知。
“不光我知道呢~~”
凯伊肘了下艾瑞克，“这个白痴，把邪神砍的半死不活，你们的效率，未免太低了些。”
于是空气中死一般的寂静。
“哈……哈哈……是在开玩笑？”
卡斯珀颤抖起来。
如果还是个普通人，完全可以用“跪太久，腿发麻”的理由糊弄过去。
可他偏偏不是。
哦！还可以用死亡的威胁说谎！
这样一来，就能忽视内心的震动吧？
“不可能！着绝无可能！艾瑞克皇帝，即使您的剑锋利无比，也绝不可能斩断邪神！”
蒙克坚决说道，“邪神不但被无法被具体认知，而且强大无比！只能被特殊方法击退！”
有好几代教皇，就是为了保护世界，和无数强者一起自愿付出生命，换取邪神的暂时蛰伏。
这样恐怖的存在，怎么可能会被砍的半死不活？！
凯伊无趣撇嘴，“不能重伤邪神，只能说明教皇国太菜了。这么多年有没有努力研究？想想自己的问题。”
对战邪神，是凯伊唯一与艾瑞克并肩作战面对强敌。
一次艾瑞克练兵时，突然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打的找不着北，所有情报都无济于事。
于是凯伊亲自上阵。
或许是对完全无法修炼魔法的补偿：
隔老远，就看见一棵长着无数眼睛的黑色肉树。
对比信息后，发现无论是艾瑞克，还是那些士兵，都无法意识到这棵树的异常。
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棵树而已。
树时而安静、时而躁动，肉鞭刺穿最近生命，送入嘴中吞下。
这个过程，同样无法被具体认知。
有人说这个士兵被吞入大地，然后地面合拢。
有人说这个士兵被群鸟带上天空。
有人说这个士兵突然消失不见。
除凯伊之外，其余目击者对这个士兵的死法描述，各执一词。
于是很识相的，让艾瑞克离这块区域远点。
所幸树不会动。
直到七个月后，安插在教皇国的密探，得到较为模糊的信息。
又是四个月后，凯伊完成准备。
“……凯伊，你真的要上吗？”
“当然！”
凯伊毫不犹豫躲在远处，戴上“心声戒指”道，“放心，在你倒下前，我不会跑呀。”
这就是“并肩作战”。
但就实际而言，的确是凯伊离战场最近的一次。
开出巨额，雇佣一批顶尖盗墓者，从某代教皇的衣冠冢中，挖出了一把十字剑。
虽然过程惊险，最后死的七七八八，但能送出来，任务就已经达到。
凯伊很爽快的，用剩下盗墓者的血，点燃重启附魔的第一步：斩杀不义者。
……
艾瑞克手里，拿着重启附魔的十字剑。
就像声控游戏一样：
“艾瑞克！闪避！左闪！”
“跳啊！鞭子抽过来了！”
“袈裟斩接竖斩！放禁咒！放禁咒！”
“教你的空间掌握呢！用双剑战斗！！”
“黎明！斩裂！”
看着艾瑞克被肉鞭一次次抽进地面、被巨嘴一次次撕咬腐蚀，像个没事人一样站起，重新砍向邪神时。
凯伊发出由衷感叹：“你真耐打。”
不枉自己帮他找契机，后天觉醒剑之领袖。
最后将邪神砍的东一块西一块时，它的心脏终于暴露出来。
剑意刺穿心脏时，艾瑞克也看见了一地的邪神酱——
眼珠和内脏满地，肉沫覆盖和血腥覆盖其上。
他差点吐出来。
“……这又是什么？”
凯伊等了几分钟，察觉艾瑞克无事后，才快步走上前去——地上的邪神之血，汇聚成大量文字。
当看到几行文字后，突然欣喜若狂！
“凯伊，这些文字写了什么？”
艾瑞克问道。
“我也看不懂，大概是无法被认知的文字……可能是古神语。”
凯伊将古神语中描述的“诅咒”藏在心底，已经记住所有古神语文字。
“看来我也只能看见邪神，走吧，艾瑞克，你还杀不死心脏。这块心脏就算被你洞穿，照样还在跳。”
“那我们该怎么处置？”
“把痕迹清除，心脏带走。我之后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彻底消灭邪神。”
“……心脏带走？我觉得有危险。”
“我觉得没危险，并且不打算接受意见。”
凯伊耸耸肩。
邪神除了无法被认知的特殊能力外，不还是挺弱的吗？
怎么教皇国记载中，把邪神描绘的强到不可战胜？
亏自己还特意做了很多准备。
……
他们真为邪神之事前来？
“事实上，邪神也不是很强，不过有些棘手。”
艾瑞克没说出，凯伊可以直接认知邪神的事。
况且，他也觉得邪神挺弱。
“我不需要对你们说谎——这样的谎言，没有意义。”
他摇摇头，坦诚说道。
如果可以取消剑意锁定，态度也许会更坦诚。
蒙克有些迷茫：
知道邪神存在、精神不稳、命令两个顶级强者，看上去只有十岁的凯伊。
能够斩杀邪神、和圣人米尔对峙占据上风，年仅二十一岁的艾瑞克。
那么，教皇国派队伍来人类帝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成为这两个怪物，眼中的乐子？
“嘿，圣子~~别那么难过呀？”
凯伊嘲笑着，手指在空中绘画，宛如乐团指挥，“不就是好心没好报吗？世界上这样的事多了去了，你要是早点经历‘光明三年’，就不会这么消沉。”
“可谁让我这么善良呢？那就勉为其难的，让你的难过有意义些——像故事中的恶人，被颠覆后，留下悔恨泪水。”
教皇国想要的“实际利益”，还没戳穿。
“蒙克，我想你一定会做出有趣的选择！现在，看左边！”
左边？
蒙克下意识转头。
“轰！”
突然，墙壁被砸出大洞，艾瑞克立刻用手为凯伊挡住木屑。
“西耶拉？！”
“好啦！就让我来说出，教皇国真正想要的东西！”
女孩高兴的声音，让卡斯珀顿感不妙，下意识全力逃跑——
剑抵在眼前，明晃晃、闪白光。
只抵在卡斯珀眼前。
“祭司？别这么紧张呀！你死不了……至少在蒙克做出选择前，你死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