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种飞走了。
风行明明抬着头，但亚历克斯总觉得，她好像落魄的飞狗。
这太失礼！
他感到羞愧——毕竟有好多人、包括自己，都是在废墟中被翼种发现。
可就是止不住思绪。
还没被救出时，偶然闯入破碎艺术馆，看见一副风格独特的画：
方块构成的白……狗？在夜空中飞行，身后跟着彩虹——准确来说，是屁股后长出彩虹。
署名，1K。
话说，翼种好像什么都没要？
这个好斗的种族，大老远从苍穹帝国来，然后救了人，就这样离开了。
这下谁分的清翼种是好斗还是好客？
做好事不图名利，恐怕如此。
据说当天夜里，大量翼种急匆匆飞走，连个招呼都没打。
除开地上零星羽毛，好像就没有证据证明，翼种曾来过刃城。
包括亚历克斯在内，不少人都觉得可惜。
兄弟，你肌肉好壮……
兄弟，你救人的样子好帅……
阅览执行官呈递的报告，艾瑞克无话可说。
疲惫继续加深。
他知道，要不是自己战力高到断层，此刻灰溜溜离开的翼种，就会展露另一幅模样。
“手下留情”，完全不是翼种的作风。
凯伊模仿翼种爪刃，在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
但要是自己不够强——或是时机太晚，利爪和风刃，就会确确实实撕碎人类。
和过去的战斗一样。
“……民众总是愚蠢，无论造成这种愚蠢的原因，是视野的窄小、格局的狭义、还是天生弱智（在我看来，第三种占比最大），蠢就是蠢。”
“艾瑞克，你作为统治者，必须替代民众做出决定。”
“你的喜爱就是民众的喜爱，你的厌恶就是民众的厌恶。你要心安理得接受这一切——然后保护民众们。”
艾瑞克并不喜欢这个理论，可没法反驳。
况且刃城炸毁前，他无条件信任凯伊。
于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往合格的皇帝方向塑造。
凯伊负责实际政务，自己则是凯伊的剑，与国家的衣装。
他让自己身上表现种种优良品格：朴素、真诚、克己……
……
“亚历克斯？”
灰发男孩跳着几步、跨越地面裂缝——手里挥动一节骨头。
沃德，宝石商人之子。
他的气氛与周边格格不入……似乎永远在笑？
就算自称失去了家人，也永远在笑。
“笑吧！笑吧！用笑容忘记一切！”
甚至能自顾自站在土堆上，毫不在乎异样眼光，做出歌剧般夸张的动作——
宛如喝醉的面条。
亚历克斯结识沃德的契机：是沃德和几个残疾人，讲有关嘲笑四肢的没品笑话。
然后那些愤怒的残疾人，被这混蛋气歪了脸！
亚历克斯听见响动，往隐秘方向赶时，沃德正用一堆小圆珠，往缺了条腿的老阿姨身边撒。
边撒边嘲讽：“老东西，你怎么还不过来，是不想吗？”
身边还趴着几个呻吟的残疾人。
亚历克斯当时什么都没想，冲向沃德，把这个混蛋干倒再说！
然后被比自己大三岁的沃德，一个过肩摔砸晕——
“你好菜啊。”
……
床上再次醒来时，是感谢的话语。
士兵感谢亚历克斯抓住趁乱偷窃者——这些人以残疾人的身份，使周边放下戒心。
“当然，他非常勇敢！如果面前是粪坑，也会毫不犹豫跳下去！”
“……粪坑的话，并不会毫不犹豫。”
于是两个少年就这样成为朋友。
沃德似乎随时都在寻求快乐——一个厕所、一棵树、一朵云、一片雪，都能被他笑着尽收眼底。
包括……现在手上的骨头。
“是人小腿骨，要摸摸吗？”
沃德冷不丁来上一句，把亚历克斯吓得不轻！
“腿腿腿腿腿骨？！！”
金发少年脸色一白，连忙后退几步——
“你脚下有屎。”
沃德提醒道。
“什么？”
亚历克斯下意识低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然而一抬头，白森森的头颅直接跳到眼前——谁知道从哪里来的？！
“沃德！！！”
“哎呀，吓到你了？”
沃德看向摔在地上的少年，脸色笑嘻嘻，没有丝毫歉意。
“你没在废墟里看见死人残肢？连更具视觉冲击的东西都看过，怎么会害怕这个？”
“这不一样……哇啊啊啊啊！！”
人头突然被丢过来，亚历克斯下意识接住、又大叫着丢开。
脸色惨白、冷汗直冒！
沃德突然想看看亚历克斯更恐惧的表情——这一定很有趣！
“嘭！”
被丢到地上的头骨裂成几块，四散炸开……
连续几声不小的动静，已经有疑惑的视线，正陆续看向这边。
“……混蛋！”
亚历克斯咬牙，从害怕到恼怒，想找这个混蛋朋友好好算帐！
这段时间，有个高官叔叔的骄傲已经完全被丢掉了。
无论权力有多高，面对灾难时都一样狼狈。
他开始向平民靠拢——知晓平民的故事、知晓他们的目标、知晓他们的爱与恨。
他开始践行自己的“规则”，想要变强。
灰发少年趁其不备，迅速将一张纸条塞进他手中，故意大声嚷嚷：
“亚历克斯，我知道你又偷看八十岁老奶奶洗澡！我要去告诉人类士兵，让他们用靴子狠狠踢你屁股！”
“谁偷看老奶奶洗澡！”
“急了！急了！”
愤怒顿时被不着调的污蔑打断——周边视线中，带上了各种各样的鄙夷情绪。
人们总是下意识相信可以带来乐子的东西。
尤其是趁灾犯罪的混蛋实在不少，多一个少年犯也不是很奇怪。
就昨天，就有个姑娘被强行……
一时间窃窃私语。
“等等，我没有偷看！请相信我！”
亚历克斯慌了神，看向周边的人，不停摆手，“这是污蔑！我从没有干过这种事！”
小小的自证陷阱～～
“沃德！沃德！玩笑已经够了，快……”
快解释。
他本想这样说。
但慌乱的片刻，灰发少年就不见踪影。
这家伙真的不是超凡者吗？！
亚历克斯几乎也是逃命般，从各种警戒厌恶的视线中溜走——
所幸没弄丢纸条。
“想离开刃城吗？想继续变强吗？来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
……
邪神一旦被认知，就会强加它的力量。
因此，教皇国每次对抗邪神，都以少量精锐战力为主。
可这样的后果，就是关于邪神情报很难传递——精锐基本全灭。
“艾瑞克皇帝，我想知道，您如何认知邪神？”
“无可奉告。”
“凯伊小姐如何认知邪神？”
“无可奉告。”
“……您是如何处理邪神的？”
“砍。”
艾瑞克回答的干脆。
“用什么砍？”
“无可奉告。”
蒙克沉默片刻：“皇帝，有什么是您能说的？”
“凯伊说过的，便是你能知晓的全部。”
艾瑞克态度非常强硬。
蒙克不禁想到：不过一段时间没见，为什么艾瑞克的身上，多了股厌燥戾气？
就算自己被杀死前，也只是感知到“杀意”，而并非带着焦躁的“戾气”。
这样不同的气质覆盖上艾瑞克，让他更像一个传统君王——
人类帝国的传统君王。
可就算如此……
“皇帝，该轮到您让步。”
确保不触碰艾瑞克的红线——也就是凯伊和帝国子民后，蒙克不再退让。
远离凯伊的艾瑞克。
远离西耶拉的蒙克。
两个高位者，以并不熟悉的姿态，第二次坐在谈判桌前。
“皇帝，两方私下合作，互有往来，才算一场平等的交易。”
交易？
“想要一场平等的交易？”
艾瑞克毫不留情，“圣子，你不够格……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我对面的是教皇，不然谁都没资格要求平等。”
“您太为难我了。”
“你完全可以离开？”
艾瑞克指了指门，“我不会阻拦。况且，这次谈判是你的请求……原谅我过于直白。”
他知道自己现在态度很差。
凯伊说了，圣子的确是个好人。
但一想到即将筹划之事——剥夺过去战友的荣誉和地位，艾瑞克难以露出温和表情。
言语利剑出鞘一半。
或许这种锋锐姿态，就是所谓的外交风格？
凯伊那种诡异、出奇的风格，不属于艾瑞克。
“你的筹码，还不足以支撑一场平等的交易。”
“教皇国目的不纯、你和西耶拉挡不住我。”
艾瑞克仅仅是叙述事实：“圣子，别说积攒筹码。你光是不让自己出于负债状态，就不得不做出牺牲。”
教皇国的邪恶目的，被西耶拉直接按死，与蒙克切割干净。
战力上差异巨大，被西耶拉用“背叛”，换得凯伊的放手。
“皇帝，我并非没有筹码。”
蒙克早已料到这种局面。
三枚金币通过储物戒指，出现在手中，然后一一摆上：
第一枚。
“刃城依旧需要牧师。”
第二枚。
“靠现在的理由，依旧不够说服教会内其它高位者。”
第三枚。
“你们需要西耶拉。”
这枚金币位置恰好，上面的教会图标，被光线照的闪闪发亮——魔药容器的简化图案。
教会几乎垄断治疗手段的证明之一，就是魔药。
白发无风自动，双目对视。
不是“你”，而是“你们”。
最后一句话，隐秘附加凯伊的需求。
艾瑞克本想同样摸几枚金币出来，但随身携带的少量金币，都在整理时收入同枚储物戒指，跟随凯伊去小麦城。
至于刃城所剩的国库金币，已经几乎全部用来购买救灾物资。
是啊，购买。
不然，靠周边城池不太愿意合作的关系，救灾物资会比现在少的多。
堂堂皇帝、堂堂国家的顶级战力，在首都损失惨重之际，居然要花大量金币，购买救灾物资！
要不是凯伊用军队体系合并全部治安机构，而且全部军队直属艾瑞克……
他恐怕连两万士兵都调不出来。
心中多出几分悲哀，但立刻甩掉思绪。
手从谈判桌上生生捏下几块木头，象征自己的筹码。
“第一，我的确需要西耶拉——但这并非你的筹码。”
“西耶拉早就在填补你的劣势时用掉。”
“不然……你连邀请我重新谈判的资格都没有。”
一枚木块，击飞一枚金币。
嘭的一声呼啸，金币卡在墙上。
隐隐约约，映出蒙克侧脸。
“第二，现在的理由，不够说服教会高位者？”
艾瑞克手指放上另一个木块，“圣子，为什么不够？告诉我理由。”
“……”
“请解释，可以吗？”
手指筋络浮现，将木块捏成密度极高的材质。
咔咔咔咔咔——
扭曲的声音、纠缠的声音，吱呀着，迫使蒙克看他。
而顺着蒙克的视线，艾瑞克注意到：此刻的动作，居然多了“威胁”意味。
“抱歉，最近心情不佳。”
深吸口气，压下内心烦躁，诚恳对圣子道歉。
自认事情已经明了，艾瑞克不想把第二次私下交易弄僵，也没这个必要。
只是：
即将对战友出手、
难以突破圣人的焦躁、
决心把资源转向现有幸存者，又不能完全接受事实的矛盾、
对将来局势的不确信……
种种困难迷茫，压在身上、压在气管上。
他才二十一岁。
他的起义太过顺利。
或许再过五年、或是十年？才有合格统治者的半分样子。
一个领袖该经历的磨难，艾瑞克跳过了多少？
一个开明仁慈领袖该经历的磨难，艾瑞克又跳过了多少？
有堪比外置大脑、直接把难度修改成简单模式的凯伊，一般人早就忘却初心、荒淫无度。
艾瑞克没忘记妹妹的愿望，不越雷池半步。
可在一个狗屎般的超凡力量国家，想要成为明君，克制自己远远不够。
远远不够。
“教会内部，也不都是我的支持者。”
蒙克开口，“我需要一些东西，来获得更多声望……和一些实际的利益，但绝非传教！您请放心！”
历代圣子必须经历的“光明三年”，蒙克没有经历。
反对声不少。
“所以呢？”
艾瑞克问道。
这句话一出口，蒙克就明白：皇帝之前的外交场合，或多或少有凯伊介入。
……可就算自己能稍找到优势，又能怎样？
顶级强者是左右一切的基石。
恰好，艾瑞克就是这个顶级强者——不会有比这更重的筹码。
蒙克眼里，艾瑞克强的可怕。
“如果有足够权重的东西，可以压下反对我的声音，那么下代教皇，就是您熟悉的人。”
“你把自己当作筹码？”艾瑞克敲着桌子。
凯伊思考时，偶尔也会敲桌子。
“没错。”
为彰显最大诚意，蒙克点出本质，“与教皇国下一代领袖的交好关系。”
“皇帝，教皇不太喜欢您——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但难以解开。”
“而我不一样。”
有私交关系的、下一代的教皇。
诱惑不小——
准确来说，是非常大！
只需将邪神的消息，共享给蒙克，必然会有无穷好处。
前提是，艾瑞克继续交易。
“教皇不能压下反对你的声音？”
“很遗憾。”
蒙克苦笑，“凯伊小姐说过：我没有经历‘光明三年’。这是历代圣子的必经试炼，教皇已经为此出面过……”
已经是内闻级别的教会消息。
虽然有对凯伊的情报能力妥协，但其决心可见一斑。
艾瑞克见到这副诚恳坚定的态度，差点以为，不是自己砍死圣子和护圣者。
“……”
不得不承认，蒙克三言两语间，就把筹码增值的很高。
高到足够一场平等交易。
“……你扳倒反对派后，能把事情做到哪一步？”艾瑞克心动了。
“除籍。”
“不够。”
“无期关押。”
“依然不够——我直说了，你必须处死反对派中、借机获取利益的那些高位者。”
“处死这帮借善良正义之名、重新侵蚀人类帝国的教会败类。”
蒙克试图周旋：“教皇国没有死刑。”
“那就流放。”
艾瑞克言简意赅，不给多余空间，“如果贵国高位者中，真有想要修复关系的存在，就将败类们流放到人类帝国和教皇国的边境，之后不管你的事。”
一码归一码。
他愿意对蒙克礼貌，因为蒙克是善良之人。
而那些教皇国中的导火索……
无论主观客观，这些导火索，都是艾瑞克的“敌人”。
敌人，杀。
“……”
“已经是你的第二次沉默。”
艾瑞克步步紧逼，言语的锋锐越盛，“我不会等待第三次。”
“……我同意。”
蒙克还是妥协了，“只是需要一段时间。”
他也明白，如果不能扫除那些败类，教会无法更好践行教义。
圣人可以活很久，但终究不是永生。
除开特殊方法，圣人也会老死、也会因各种各样的缺损折寿。
年月流失，教皇越来越力不从心。
自己必须抓紧时间。
善良，但懂得取舍。
从这点来说，蒙克比艾瑞克强的多。
艾瑞克以为自己能狠心，将有限资源调给被救下的幸存者。
那些剩下的人，已经救不了了。
他这样安慰自己，然后没敢重新靠近一线哪怕一步。
他贪心，他一个都不想放弃。
想要父母的在乎。
想要艾莉丝的亲情爱情。
想要凯伊的生死之交。
想要子民的幸福。
想要战友的信任。
可谁让艾瑞克能力不够？
视线看向最后一枚金币，“蒙克，继续商讨筹码吧。”
松开手，被捏成极小块的木头，顿时将地板砸出微微凹陷。
终于来到蒙克最有把握的环节。
毕竟属于人类帝国的、可以治疗他人的手段，实在太少。
就算双方关系最僵时，临时医院也没有停止运作。
永远有伤者。
阳谋。
几年接受不到常规治疗，大病小病只能自己扛的人类帝国普通居民，在面对身上的烧伤断骨，原本心如死灰，绝望之时，属于教皇国的治疗来了。
之前花相当多时间待在临时医院，不仅仅是用实际行动，消解艾瑞克的怀疑，与刃城居民的不善。
次级目标，就是了解作为首都的刃城，是否拥有快速治疗居民的能力。
结果很明确：没有。
蒙克其实有些难过。
他适时放低姿态，将艾瑞克的意志也作为武器：“教会的治疗，是筹码，也不止于筹码。”
“虽发生诸多变故，我仍希望缓和两国关系——从最简单的交易开始做起，您觉得如何？”
人情是交易的复杂化。
非敌对、非冲突的交易关系，可以成为融化坚冰的暖流。
“在刃城支援期间，一切消耗按三折价格折算。但其实，两国还可以试试延续变种的关系。”
“魔药、治疗次数……都可以在正常交易中往来。”
“不是所有人，都有堪比您的身体素质。”
“光是士兵的冻伤，就发生了不少案例——他们完全可以减少被伤病折磨的时间，或是从一开始就不受伤。”
“皇帝，您难道能眼睁睁看着死伤者的呻吟吗？”
……
艾瑞克神色有些僵硬。
蒙克始终保持中正平和的微笑。
面对每个信徒，圣子都一样温暖，丝毫不因身份高贵，从而散发压力。
只是说不好，此刻，究竟是谁给谁压力？
“……圣子可以把邪神情报，换成别的等价物。”
他的称呼，从“你”，变成了“圣子”——更加正式的说法。
“关于邪神的情报，真的无法交涉吗？”
多一些现在的情报、少一些将来牺牲。
蒙克不愿看到更多善良者，为这个世界死去。
平均每四代教皇在任职期，就会因邪神而死亡一代。
但饶是如此，依然前赴后继、献出生命。
蒙克就受着这样的熏陶。
所以他永远相信教皇、相信教皇国的精神旗帜。
“圣子，放弃这个想法。”
艾瑞克清楚，邪神是被砍的只剩心脏，都无法彻底死亡的危险生物。
艾瑞克清楚，邪神是只能被凯伊认知的存在。
要是现在说出情报，凯伊指不准……
在完成那件事前，还是藏起真相。
见艾瑞克斩钉截铁，蒙克自知再深究下去，必然无功而返。
他极为惋惜，但立刻调整心态。
“您能给出什么等价物？”
谈判转入下一阶段——
有些事情，从教会势力还未离开刃城，便足以证明眉目。
“你……不，是教会要什么？”艾瑞克纠正言辞。
视角转向更宏大的角度。
“高魔水晶矿、魔导机械技术、特殊金属冶炼方法、雅兰平原的捕猎资格、两国开启交易线。”
“邪神情报，值得这么多东西？。”
“值得。”
蒙克奇怪：既然艾瑞克和凯伊见识、处理过邪神，又怎么会觉得，相关情报不值这么多？
两人认知出现偏差。
教会密案中，大到覆盖几座城池，肆意吞噬所有生灵，却无法被直接认知的邪神，是当之无愧的灾难。
艾瑞克见识过的，虽然同样诡异，却只吞噬数百生命的，最后被砍到只剩心脏的邪神，还担不起“灾难”的称号。
凯伊故意隐藏了危害，要不然，艾瑞克怎么会放任邪神心脏被收藏在空中花园？
但谁都没说出口。
“魔导机械技术，不可能交易。”
魔导机械，是边境城池维安的依仗。
士兵、防御工事、魔导机械、强大超凡者。
太阳帝国可以与别的国家好好相处，再不济也是中立关系。
赶出旧帝国其它种族后，还能维持这样的局面，单靠外交远远不够。
如果说艾瑞克和萨瓦，代表人类帝国广义上的威慑，那么武装魔导机械的边境城池，就是最直接的利剑。
谁都不愿意让自己国家的军队，在那些奇形怪状武器下，重覆教皇国军队的惨败。
“教皇国内的舆论，一直对人类帝国的魔道机械偏向敌视态度，不利两国缓解关系。”
蒙克道，“没什么比‘了解’，能更快瓦解担忧和敌视。”
了解？
艾瑞克冷笑：“教皇国完全可以在战场上继续了解，我奉陪。”
“您不厌恶战争？”
“我极为厌恶战争。但必要之战，也绝不逃避。”
“战争给双方带来死亡。”
“教皇国的圣子没资格说这种话——刺探魔导机械失败，反咬一口的，不正是贵国？”
“我对本国之前的不义之行，而感到歉意。”
逃避不会修改历史。
蒙克接纳、愧疚、正义。
他决心改正国家的弊病，以此正确行于主的道路。
“但看到那些强大的武器，教皇国的居民，又该如何放下恐惧？依靠魔导机械，普通人就可以发出堪比穿云境攻击。”
“难道战争发生时，我的士兵就不恐惧？”
艾瑞克提醒，“虽然不是愉快的记忆。但第一次谈判时，我应该说过，士兵们抱着随时死亡的觉悟交战。”
“或者说……贵国人员在旧帝国时期不恐惧、对平民和奴隶处以火刑不恐惧、凌虐妇儿不恐惧。可一旦战败，边境上多了驻扎士兵和武器，就感到恐惧了？”
蒙克是好人。
艾瑞克相信这个事实。
但蒙克权力不够大——甚至不能直接压倒对其的反对者。
就算在迟钝，艾瑞克也察觉到：蒙克在教皇国内，似乎受到某种约束。
比起反对，更加严重、不可违抗的约束。
来自习俗？来自人心？还是来自……
他不想管这些，也没精力在乎了。
“我觉得邪神情报，不值圣子口中那么多东西。”
“用第三枚筹码，也就是教会人员的治疗交易，两国之间可以顺利成章建立交易线。”
“排除魔导机械技术，圣子还可以在剩下的三个中选择一个。”
从高魔水晶矿、特种金属冶炼方法、雅兰平原的捕猎资格中选一个。
蒙克能察觉到，对方耐心所剩不多。
心中暗叹一口气。
之前艾瑞克说的，其实很有道理——只有教皇来，这场交易才能平等。
一个极强的皇帝，和一个有矛盾的圣子私谈，已经是很不在乎强者气度，愿意自降身份。
“……高魔水晶矿。”
蒙克做出选择。
艾瑞克口头约定：“那么相关矿产，会等到交易线开启时流入贵国，每年不超过一百吨，以人类帝国市场价五倍的价格出售。”
凯伊给艾瑞克上政治课时，特地强调过：一旦教皇国每年可以进口两千吨高魔水晶矿，那么这个脑袋里只装着教义和狗屎的国家，会立刻发动“圣战”。
听上去，似乎对特定国家有歧视？
不不不！凯伊可是平等主义者！
歧视所有国家、所有种族！
当然，自己除外。
“一百吨？五倍？这太……”
“门口请。”
艾瑞克直接了当，“这是自愿的交易，圣子随时都可以离开。当然，我也没第三次私下邀约时间。”
一转攻守之势。
他安排完几件最重要的事后，除开抽时间对接外界消息、当作突破间隙的喘息外。
其余时候，将会抛弃所有杂念，全心全意冲击圣人境界。
一个月后，无论能不能突破圣人，艾瑞克都必须去北方边境。
那时，距离凯伊推测的，顶级兽潮爆发的时间，还剩十七天。
作为仅剩的顶级战力，他必须与士兵站在一起。
蒙克反问：“如果我拒绝，队伍就此回去，您该如何面对那些伤员？”
“关你什么事？”
管我什么事？
蒙克定住了。
从没想到会收到这种回答。
管我什么事？
管我什么事？
他想骂人了。
就算艾瑞克之前杀了自己一次，但蒙克依旧觉得，艾瑞克是个“好人”——只是红线过于敏感。
“是凯伊小姐的意……”
第一时间，想到那个邪性的女孩。
“我自己的意见。”
艾瑞克直接打断他。
空气突然寂寥。
不，还剩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好像，真的看错人了。
宛如常人拧干衣服的最后几下，蒙克拧干大脑，嘴里艰难挤出词句。
“皇帝……您和传言不太一样。”
是指教皇国高位者，对艾瑞克贬义的传言？还是指人类帝国内，随处可见的褒义传言？
“传言从来不能确定一个人。”
艾瑞克不愿在这种问题上继续争辩。
只要子民觉得他善良就好。
“圣子，能接受吗？”
“……五百吨。”
“可以。”
艾瑞克伸出手指，“二十五倍市场价。”
2500%的价格。
“二十五倍？！”
声音终于忍不住大起来。
就算教皇国内极度缺乏高魔水晶，要是真按这个价格购入，自己这个圣子就别当了！
“高魔水晶矿脉位于北方，教皇国位于东南方，几乎是竖跨太阳帝国的版图，其中的运费和人类费，都会随着运输量的增加，而爆炸般提升。”
艾瑞克试图将蒙克拉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其实也不是很熟，一知半解而已。
但足够用了。
“对付比你聪明的人，当暴力无法直接发挥作用时，就想办法把对方拉到你熟悉的领域，用经验击败他。”
“……我有没有这样的经历？艾瑞克，你的笑话真没品，快去挥剑，没五千次不准吃饭！我已经和艾莉丝讲过了！”
凯伊教他的习惯，早就渗透进生活每个角落。
包括从没尝试和凯伊在言语上争执。
明智的选择。
因为这块知识，的确是蒙克盲区。
不是所有人都和凯伊一样，有近乎恐怖的知识储备。
“圣子，就连一袋小麦粉，要是运输到十千米之外的地方，价格翻上一倍，完全是合理的涨价;要是运输到二十千米之外，翻上三倍也有人买。”
“而现在整整五百吨高魔水晶，运输竖跨人类帝国的距离，其中可能遇见无数天灾人祸。市场价二十五倍，完全是合理的预算。”
蒙克总觉得异样：“不可以用储物戒指来运输吗？这样的话，运输成本会少上许多。”
“做不到。”
艾瑞克摇头，亮出手上的储物戒指：“这种等级的储物戒指，人类帝国不过千个，而这些拥有者，都不能去做运货这种活。”
“次级的储物戒指呢？”
“卖了。”
一点一点斩断蒙克退路，“帝国没有权力强征其它买主。”
……尊重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蒙克皱起眉头：“建立交易线后，两国之间完全可以细水长流。要是在一开始，就以这样的价格达成交易，恐怕之后，高层的大规模交易不可能再有。”
言下之意，是价格太高。
他说的有道理。
但艾瑞克的确需要这笔钱。
金库被毁，仅存的金币还要向周边购买物资、还要向各国支付费用——虽说是支援，但也是低价折扣，而不是完全免费。
熔铸大量金币需要时间。
信息经济体系，还没被凯伊建立。
这样一来，财政告急的刃城完全无法以温和方式，在灾后快速稳固首都地位。
刃城主要职能为政治，财政收入依靠旅游业和娱乐业，直属魔导机械工厂也主要是研发功能，无法大规模量产。
加税？
就算现在的税务标准十分宽松，艾瑞克也从没想过加税。
以前还是奴隶时，皇帝一加税，自己就要不眠不休在决斗场上拼杀好几天。
他不想成为某场悲剧的引发者。
募捐？
向谁募捐？向那些扣扣嗖嗖的周边城池募捐？
还是把刃城受灾的消息放到全帝国，动摇人心？
这个世界，要是没有超凡者传递消息，想让一个消息被大规模传播，需要相当多时间。
至于不温和的方式，更是一开始就没想过。
“当然，贵国也可以将高魔水晶的购入重新回到一百吨，价格自然也回到市场价格五倍。”
要么买的高魔水晶完全不够。
要么花极其高昂的价格购入。
选择题摆在面前。
接壤国家中，只有储量丰富的人类帝国，才愿意出口多余的高魔水晶。
教皇国内高魔水晶缺乏，从两国断交后，储备日益稀少。
附魔武器要么依靠炼金术、要么依靠高魔水晶。
可炼金术不但传播不广，学习难度还高到可怕。
广泛学习魔法的蒙克，连炼金术基础理论，都看的有些吃力。
亡灵帝国又没有合作意愿。
那就只能靠高魔水晶。
“教皇国可以派出队伍，到离高魔水晶矿有一定距离的城池接收，当然，其中费用本国自行承担。”
“圣子的意思是，让教皇国的队伍深入人类帝国内部？”
艾瑞克一时搞不清真意，“我国对教皇国的态度……”
话说一半，就说不下去。
机会来了！
蒙克追击，掀开伏笔：“皇帝，您一定想说，从这次来刃城支援后，教皇国的名声就会逐渐改善。”
给个台阶下。
都说过是阳谋啦~~
凯伊要是在场，定会讽刺一句“恭喜艾瑞克小朋友完全被教义感化！”
！！！
艾瑞克猛然意识到：对普通民众而言，当自己和蒙克“合作互助”的一刻，舆论就开始起浪了！
自己在短时间内，就把临时医院当作理所当然、就把那些圣歌当作理所当然。
那么伤员呢？其它幸存者呢？士兵呢？
蒙克宣布西耶拉背叛时，周边的骚动，可不止教会势力。
等到气温回升，民众不需要防寒手段就能出城，什么都来不及了。
本以为要求一起出面，只是增加说服力，没想到还有这层意思！
戾气重的几乎凝成实质。
自己决定不依靠凯伊，是正确的吗？
有些事情的级别，只有他和凯伊才能接触。
送走凯伊，本意是在心中的天枰找到折中点——可仅仅靠自己，能保护好所有人吗？
就像那时以为能保护好艾莉丝，却受到妹妹的死讯！
和各国高位者接触期间，身边已经被埋了多少伏笔？！
牙齿咔咔作响。
手渐渐握紧了，发出爆裂声，意识于飘打之中，逐渐空泛。
“……皇帝？”
蒙克看见艾瑞克的手在抖。
一滴冷汗落下。
是蒙克的。
他突然明白，自己在和艾瑞克交锋中，暗子收的太急了。
应该更委婉些、更温和些！
要是西耶拉在，一定会提醒：
不该妄图通过一句话，就戳破艾瑞克“不在乎民众”的伪装，同时推进谈判进度。
好消息：艾瑞克的确是好人。
坏消息：其它全是坏消息！
就算艾瑞克辩不过自己又怎么样？他作为强者、作为道德优势方、于情于理，随时都能反悔！
暗道一声不妙，但下翼瞬间，就对上带着杀意的眼神。
“圣子……”
声音变得沙哑，宛如拔出生锈的剑。
“十五倍。”
蒙克立刻让步。
他知道刃城里没谁拥有复活能力，再让圣人来复活自己也毫无可能。
至于回到教皇国，让教皇来治愈自己？
估计早就超出复活期限。
“还请冷静！”
他皮肤紧绷，“皇帝，不要被迷茫蛊惑！我们完全可以避免坏结局！”
迷茫？
我在迷茫吗？
艾瑞克看向手上——原来剑已经握住，蓄势待发。
他太紧张。
以凯伊为代表的聪明人，给艾瑞克的压迫感过强。
他下意识害怕发生不好的事。
与其之后补救，不如提前以绝后患！
希望巴雷斯亚悔改，善意却被碾在地上后，艾瑞克吃了教训。
……
凯伊要求审问巴雷斯亚时，给出的条件之一，就是一个研究成果。
艾瑞克看到那本笔记的内容时，立刻明白：教皇国的地位，不久后会受到严重冲击！
笔记内容很多很多。
而最具代表性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职业——“医生”。
早就复刻好的初级医学，配合这个世界的魔法体系。
凯伊等待合适机会，期间任由平民死去。
现在是时候了。
从知道艾瑞克同意教皇国支援的时候，凯伊就明白，这是一场阳谋。
但又有什么关系？
来吧，阳谋对阳谋！
她可是凯伊！
她可是意识被虐杀千万遍、记忆被强行灌入巨量知识、患有精神分裂症、被所爱背叛、憎恨一切幸福的凯伊！
就算夺舍失败、就算艾瑞克不听话、就算失去视力……该推进的计划，照样推进。
甚至借着这个机会，拔出潜在的钉子。
凯伊，凯伊，你要反省！
连巴雷斯亚这种变态货色，都能和博瑞斯手拉手你好我好大家好——
那么，之前的想法，是不是太偏激了？
……怎么可能！
是你太仁慈，大善人凯伊！
就该杀掉！就该杀掉！就该全部杀掉！
啊……这不好……你有很多办法呀？
最简单的，就是改为轮换制——哦！你不会想不到！
你从一开始，就刻意安排博瑞斯监视巴雷斯亚！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让这些受你控制的间谍，和那些障碍一起被销毁！毁尸灭迹！
嘻嘻嘻嘻，你好无耻呀，谢谢夸奖呀~~
大局从没偏离。
从没偏离凯伊预定的方向：
人类帝国将会进一步集权、
教皇国治疗垄断将会被打破、
北方兽潮将会彻底平息。
和艾瑞克的可笑交易开始没多久时，凯伊早就讲过：
“……我会解决一切！”
哦——亲爱的艾瑞克，我知道你对这句话先半信半疑，最后全然不信。
可大善人凯伊，从一开始，就没说谎呀！
哈哈哈哈哈哈！白痴白痴白痴！！
她嘲笑愚蠢，享用艾瑞克迷茫的痛苦感、和戏剧性的转折感！
就连挑出的夏兹等人，可能先平安无事，但之后绝对会出意外。
没有凯伊的处理，这几个家伙迟早爆发冲突。
打算离开艾瑞克的凯伊，又怎么会让艾瑞克真正过的舒坦呢？
她解决一切。
解决人类帝国的一切困难。
也解决挡在自己前面的一切障碍。
除开不讲道理的能力，没谁挡得住凯伊。
但方法，皇帝可不会喜欢呀，嘻嘻~~
谁管他？
对啊，谁管他！
之后，就是用萨瓦自愿被炸死得到的残局，灭掉长年坚守北方的寒潮兵团。
这些兵团比起王权，更听从萨瓦的调遣，绝不能留。
反正他们也是为身后同胞，从而抵御兽潮。
那么解决兽潮后，寒潮兵团还有什么用吗？
一个没用、高凝聚性、不听话的兵团，还存在价值吗？
没有存在价值的兵团——就算在起义军中，凯伊也故意让他们执行高死亡率、或是必死的任务，坑杀九成往上。
这帮弱智还傻呵呵的以为，真是为了“伟大目标”而做出的“光荣牺牲”，骄傲和别人说着身上的断肢瞎眼。
喜欢牺牲？
凯伊特爱别人这种觉悟：牺牲，就多牺牲点。
长年驻守北方、忍受严寒之苦、随时随地会有战友死去的寒潮兵团，都给老子滚去牺牲！
我会彻底解决兽潮！然后，你们就跟弱智萨瓦一起，全部、他妈的、去死吧！尸体成为我的垫脚石呀！
至于前往北方边境的太阳帝国直属军队？
知道艾瑞克决策后，凯伊毫不犹豫放弃这些士兵。
魔导机械之所以被凯伊冠以“机械”的名头，绝不只是简简单单模仿武器。
挖掘机、马达、机床、冲压设备……
乃至单兵火箭弹、生物武器、环境摧毁……
原料、图纸、试作品，已经全部完成。
用这些东西武装起来的士兵，才是能征服世界，血染每个国度的利剑！
这一代手持魔导枪、魔导链锯剑的士兵，不过是过渡的消耗品——消耗品，就该为能向大善人凯伊发挥余热而感激涕零！
原本计划夺舍艾瑞克身体，养精蓄锐十年，做好准备，然后发动战争。
现有计划第一版：等自己布局完成后，榨干艾瑞克剩余价值，然后重新扶持傀儡。
能培养艾瑞克，自然也能培养别的强者。
——这是对峙萨瓦前，艾瑞克亲口说出来、凯伊也相信自己能做到的事。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凯伊再也不会说“投敌以留下艾瑞克的命”的蠢话。
是啊，蠢话。
凯伊好悲伤好悲伤！
她竭力哀嚎，自娱自乐：“艾瑞克、艾瑞克！你为什么背叛我！你不能背叛我！”
艾瑞克的确很了解凯伊——仅限情绪和喜好。
他知道凯伊喜欢肉排几分熟、知道凯伊喜欢多辣的酒、知道凯伊会独自站在对月歌唱戏剧流泪，知道凯伊审美挑剔、知道凯伊对快乐的追求。
所以，艾莉丝死亡，自己精神奔溃时，凯伊冒着雷雨找到差点被淹死的自己，拼命拉进山洞躲雨，之后日子不断勉励，希望自己继承妹妹遗志时：
他感受到凯伊的期待和寄托，为此下定决心。
所以，爆炸火光染红刃城，凯伊身形扭曲拉着乐器，像是哀悼自己死亡时，
他感受到凯伊的喜悦与浓烈悲伤。
加上过往的经历，当时并不觉得是凯伊毁掉刃城，甚至想让凯伊帮他。
“都是过去了！”
从艾瑞克把凯伊关押，凯伊就再也不信任他，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
她只觉得，自己当时的悲伤都喂狗吃了！
亏自己当时没说出杀掉艾瑞克家人的真相，想给他死前安宁呢！
呕呕呕呕呕呕呕呕！！
至于自身的错误？
来到这个世界后，除开杀掉艾瑞克，九成九嘲讽性质的磕头认错时……
就算是表面功夫，有过半句道歉吗？
高贵的、博学的、优雅的、傲慢的自己，怎能认错！
……
蒙克说谎了。
就算实力下降、就算心脏灼痛，魔力燃烧、就算必须不违背主观正义……当代圣子蒙克，做到以往所有圣子，永远做不到的事！
他说谎了！
西耶拉知道他可以说谎。
仔细想想，不止谎言与真话交织，让艾瑞克不敢深入的凯伊。
艾瑞克面对的所有高位者，究竟有几个说了实话？
说到底，被凯伊催熟成长、长成畸形样子的艾瑞克，如果放弃一身暴力，在其它高位者眼睛中，和赤裸着没任何区别。
凯伊也知道，蒙克可以说谎。
但没有直接说明，而是用那晚安排的“剧本”，间接表明自己知情。
至少这点上，凯伊、蒙克、西耶拉等同。
凯伊早就告诉艾瑞克，蒙克需要遵守“诚实”的品格——之后没看出来，难道不是艾瑞克自己的问题？
于是，西耶拉就这样绕过艾瑞克，完成真正的交易。
他欺骗蒙克，说不会去找凯伊。
然后独自行动。
不会真有人以为，凯伊在圣子、护圣者、大量教会牧师都在艾瑞克攻击范围内的情况下，会如此轻松的、放这些家伙一马？
不会吧不会吧？白日梦就该留到白天做~~
没把教会势力指成艾瑞克的“敌人”，本就是一种态度。
凯伊：“我要你去当手套。”
西耶拉：“艾瑞克皇帝就是这样用我的。”
凯伊：“他的手段太过温和，你要这样……这样……再这样……”
西耶拉：“……好。”
凯伊：“然后，我会放你们一条命~~嘻嘻。”
西耶拉：“不用留我的命。”
凯伊：“大善人凯伊，要是不能让你们团聚，会很伤心的呀！”
西耶拉：“还是用我的命，换蒙克的命……以及你不怕我现在出手？”
凯伊：“哎呀，怕死了……开玩笑的~~你要是敢出手，根据我留下的线索，就等着疯掉的艾瑞克杀到教皇国，血染整个国家。”
西耶拉：“我还有一个问题。”
凯伊：“看在你既聪明，又足够有趣的份上，给你这个提问的机会。”
西耶拉：“你和皇帝，到底是什么关系？”
凯伊：“谁知道呢，你和蒙克又是什么关系？”
西耶拉：“我愿为他的正义与善良而死。”
凯伊：“护圣者里，居然能多出你这种家伙，还真是挺奇怪——不过正因如此，反对派们才敢收买你。”
“‘不义之人’西耶拉，亲手杀掉前代教皇，现在居然在护卫下一代教皇！这种刺激人大脑的转折，很符合戏剧性美学。”
西耶拉：“所以……？”
凯伊：“艾瑞克愿意为我而死。”也仅仅为愿意为她而死，并不做更多的事。
凯伊同样沉醉自己身上的戏剧性。
她笑得灿烂：“艾瑞克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
西耶拉不寒而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