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艾瑞克进入剑冢，已经过去二十四天。
……
“精灵的骄傲来自碧翡帝国各处。”
“从繁盛发展的种族文化，再到井然有条的社会秩序。”
“从独立自主的国家权力，再到功绩伟岸的米希尔家系。”
“伊莱克树城的每颗不老树，都是帝国苍翠生机的象征。”
“黄金海岸的根须到至高天穹的顶叶，这份荣耀感充斥每个角落。”
“同时，精灵的骄傲更来自于种族本身——‘生命格位高贵’，并非夸大事实。”
优雅晃动酒杯，金色液体波纹荡漾，破碎着倒映俊美样貌。
当代精灵皇室继承者中，哥哥的五官更偏向父亲，显得更加刚毅果决；
而弟弟的五官更偏向母亲那种阴柔，漂亮到男女莫辨。
艾兰也的确继承了母亲沟通植物的能力。
只是以他如今的举动看来，和母亲相似的地方，也就只有这两点。
已逝的精灵皇后白柯，两个儿子没一个真正像她——或许曾经自暴自弃终日泡在酒馆里，却依然愿意为哥哥着想的艾兰有点像。
但都过去了。
现在的艾兰，是精灵王子、是野心家、是受尊敬的候选人、是内心比地精拉的屎还要低贱一百倍的畜生。
唯独不是个好儿子、好弟弟——可谁又能说，弗朗尔对待次子的态度没错呢？
修长指节抓握杯壁，精灵王子的俊朗微笑如风吹落叶，另一只手按住元老会的信，从桌上滑给夏兹。
接着，优雅抿了口金色液体，感慨精灵的高贵之处：“寿命悠久，不易生病，自愈速度极快，还能沟通驯化灵兽。”
随后惋惜道：“与此相对的，从未有精灵能以亡灵、意识体之类的形式存在。”
“帝国学者们结合古籍，认为是精灵生命太过神圣，因此不能被沾染‘邪恶’气息的续存方式认同。”
站起身，从亲卫手中接过另一只酒杯，无视人类士兵略带异样的视线，放在夏兹面前。
接着催动力量，木酒杯内壁裂出缝隙，流出金黄璀璨、却又清澈见底的液体。
【生命母泉】
“女神的神圣恩泽，早就随着生命母泉，融入每个精灵愈发灵性的身体中。”
“因此，精灵们非常重视仅有一次的生命……”
艾兰踱步回位置上。
然而刚坐下的瞬间，他的眉毛就微微皱起，表情变得有些为难。
“精灵帝国是有过外交责令没错——作为王子，我并不否认这点，况且诚实也是精灵的美德。”
“可尽管如此，依旧有数千名精灵为身处刃城的尼亚王子、为两国友谊、为灾难中的人类居民而来。”
“然而……现在面对精灵帝国的微小要求，贵国却难以合作吗？”
他手肘靠在桌上，十指交叉，言语诚恳到似乎没有任何心思。
“我的哥哥、精灵王室长子、第一继承者尼亚，受邀访问刃城，却因为灾难突然死去。而艾瑞克皇帝直到现在，都无法给出一个正面答复。”
……至少看上去没有心思，单纯是自然而然的高傲。
上位者的姿态仿佛只为艾兰而生：
高贵又傲慢，举手投足间，威压感就像地精矮人一样爬上对方身体。
金黄澄澈如生命母泉的眼睛，匕首般锐利不可直视。
就像弗朗尔一样。
如果没有记载，谁能想到他曾是当代精灵王室的最大笑话？
“家父，也是精灵皇帝弗朗尔.米希尔，知晓长子尼亚王子的死讯后，顿感悲痛欲绝，迫切想得到艾瑞克皇帝的解释，并望我早日归国。”
“只需贵国将这份信件呈交艾瑞克皇帝，并解除精灵禁止离开刃城的命令，事情迎刃而解。”
艾兰手指在下巴上打转，突然话锋一转：“可为何面对我的第四次面见请求，阁下甚至亲自会面，艾瑞克皇帝却依旧不愿现身？”
他微笑着，就像巍峨苍松压迫小树苗：“有什么事情，比‘给出邻国王子死因’更重要吗？”
夏兹一边听着艾兰的话，一边翻译信上精灵语，摩挲的手不断冒汗。
自己手中的信，毫无疑问来自精灵帝国。
准确来说，来自“碧翡帝国共治元老会”——精灵帝国仅次于圣境弗朗尔本身的，至高公权力象征。
从这点来说，自己只是小小城主，本该连见到这份信的资格都没有。
可谁让刃城历灾后，高级外交官员要么还在别国、要么已经死在爆炸中！
艾瑞克的确很适合亲自出面。
#查询艾瑞克状态#
只是夏兹也没法找到他。
“贵国要求我已悉知。”
深吸一口气，擦去汗，重新把信滑回，“人类帝国会尽快给出答复。”
“答复？这词我对很多脸说过很多遍，但这些脸从来没有再见到我的机会。”
艾兰遗憾摇摇头，像是感慨什么，“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轮到我被用这种理由拖延时间。”
魔法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所有士兵不约而同做好准备！
夏兹的心脏，同样随着气氛紧绷。
这精灵王子，在言语上真是好强的攻击性！
掌心冒汗，本能回以标准微笑，却不知如何是最优解——艾瑞克禁止自己干涉外交，这很合理，同时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夏兹明白其中道理，尽可能避免和其它势力的会面。
教会势力意外的十分安分，从没见圣子蒙克有什么出格举动。
按照预想，只要一直维持刃城内微妙的局势，保持三方明面友好、实际僵硬的关系，等到艾瑞克皇帝回来接手就行。
毕竟终究是人类帝国的首都，精灵和教会也不敢强行做些什么。
——可或许是最近变化太快，过多事物把脑子冲毁。
——也可能手下执行官早就草拟过提案，却没来的及被自己看见。
【精灵帝国的重要使节、当代精灵皇室第一继承者：尼亚.米希尔，死在刃城爆炸中】
本来在尼亚的结局没完全揭开前，精灵帝国只是在外交上呈现谴责态度，并多次催促人类方给出回应，但没有直接干涉的理由。
可问题正出在这！
精灵势力此行来到刃城的重要目的，就是寻找尼亚。
现在尼亚死亡，拼图般的遗体回到精灵帝国，人类帝国无权阻止。
于是来自邻国最大权力机关的谴责，夹杂圣人皇帝对儿子死亡的悲痛，变成好用的撬棍，被艾兰暴力撬开夏兹以“外交礼节”为锁链的政治房门。
现在，艾兰还想用这根好用又结实的撬棍，砸烂夏兹的头！
艾瑞克不知去向，夏兹作为刃城被赋予最多权力的人，无论结果如何，面对这份信件，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找各种理由推脱。
即使皇帝禁他接触外交事物，但当相关人员发现来自精灵帝国元老会的信件时，纷纷装作不知情，为精灵二王子的前进让开道路。
【邻国第一继承者之死】
这种炸弹处理不好，绝对会将两个国家炸的元气大伤！
皇帝的事后问责固然难受，但不过是革职回家，终身不得进入权力机关。
要是插手这件事，很可能背上难以想象的罪名，从此被永远囚禁在牢房中！
谁都懂得这个道理。
所以谁都避之不及。
夏兹不怪他们，但依然站出来抗压。
此刻能处理——至少能直接面对这封信件的人，只有被皇帝赋予几乎刃城全部权力、说一不二的自己。
哪怕背后冷汗直冒，必须面对！
……有意思。
艾兰饶有兴致看着紧张的临时领袖，优雅又放松的靠在椅背，催生枝条缠绕指尖，散发悠悠香气。
从见到对方神态的第一刻，自己就明白：艾瑞克和凯伊全都不在刃城。
要是艾瑞克在的话，就算天塌了，夏兹也完全可以指望个子最大的皇帝担着，没必要如此紧张。
遇到难题问上级，上级总是英明的——就算不英明，也能担起责任。
当然，谁是责任的代价是不好说。
但至少不会把火势烧到难以控制的境地，而且回旋余地也会宽松许多。
要是凯伊在的话？
要是凯伊在，并且像操纵艾瑞克一样，操纵夏兹和自己对话……
说真的，只要夏兹的态度从开始就强硬，直接拍桌子反向厉声责问艾兰，这个精灵二王子不说当场滑跪，也绝不会这么嚣张。
对凯伊的棋子摆架子？
真觉得生活太顺利，完全可以去挑衅顶级强者（比如对父皇丢粪桶），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
可是，这两个人全都不在。
艾兰从见到夏兹的第一眼就知道：能让自己畏惧的人类，现在全都不在刃城。
目的已经达成，本来就该离开了。
……但有机会争取更多利益，艾兰就总想更进一步。
自己现在与艾瑞克已经建立交际关系，凯伊进入明面下，又迟早因为客观因素受限于艾瑞克。
为了之后的发展，准备做的越多越好。
艾兰并非轻视强者。
相反，他在轻蔑的视线中成长，因此越来越渴望力量。
以至于离哥哥越来越远时，逐渐自暴自弃，直到凯伊灌输“真正的强大并非直接暴力”，才跌跌撞撞被推着向前走，最终间接杀死自己眼中的“强者”——永远只能看见背影的兄长。
陷害政敌、伪造功绩、操纵舆论、欺上瞒下。
犯罪合流、活体实验、挑拨离间、胁持谋杀。
他被凯伊要求做了太多，不断从中学习，也越来越往阴谋家方向发展。
可一个合格的阴谋家最需要什么？
凯伊是疯狂、是毫无底线、是欢笑着只为屠杀。
但时机不合适时，她也会安静藏在艾瑞克身后，就像乌鸦藏在夜色中，直到确定猎物难逃一死，才亮出冒热气的血腥獠牙。
艾兰可以不疯狂、可以稍有底线、可以为权力，而不单纯为杀人。
但他过于缺少阴谋家最重要的品格，因此永远达不到凯伊的起点。
——面对诱惑时，能否忍耐？
当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时机稍纵即逝，能否忍到所有危险退去、或是足够抵御危机时，再决定出手，哪怕放弃这次机会？
艾兰做不到。
凯伊也明白这点，所以选中他作为棋子。
从没拒绝凯伊的初次邀请，尝到哥哥失败的隐隐快意后……
从顺着凯伊命令，在其它目光中得到从未有过的震惊与崇拜后……
权力与赞美，对高傲者而言，是致命却无比甘美的毒酒。
连凯伊都无法从中逃离，艾兰自然不例外。
他蠢吗？
并不是，至少能排在中游。
但身体中的暴力难以支撑对权力的贪婪，没锤炼过的心性同样无法遏制这份欲望。
所以，尽管知道危机重重，还是自我安慰般，以元老会的命令为“保险”，从而来到刃城，想亲自看见哥哥和凯伊的下落。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不是合格的皇帝。
虽然尼亚尚有缺点，但比起艾兰，已经好上太多太多。
但是！但是！
尼亚已经炸成碎片了！
精灵一旦死亡，无法以任何形式复活或继续存在于世。
无法以任何形式！！！
只有植物懂得——知道凯伊没死时，微笑下究竟隐藏多少寒冷刺骨的惊悚！
只有植物懂得——知道哥哥死讯后，那种山脉般高耸入云、击穿脑壳的极度喜悦！
带着无法匹配自身能力的心境，精灵王子收起表情。
在窗外雪光照映、在许多目光关注下，俊美脸庞上的玩味消失，向谈判桌对面的人类发出邀请：
“夏兹先生，我想我们需要更合适的场合，从而充分交换双方意见，达成两国都满意的协商合作。”
夏兹：“……”
周围人不少，没谁可以给他指出方向。
面对这种局面，走错一步都是辜负皇帝期望、损害国家利益、自毁前途。
逃吗？
就此逃走，找个勉强说的过去的理由，继续把这事继续推迟，哪怕会激化精灵帝国的怒火。
事实上，艾瑞克皇帝也没理由指责——甚至就是他不许自己参与外交事物。
现在，已经算光明正大违抗皇命。
从决定会面艾兰的一刻，如果不能完善处理这次外交危机，按照法律审判，要是往重了说……别说城主之位，以后自家可爱的萝莉老婆，只能哭兮兮看着监狱内的自己了。
值吗？
——为了皇帝和国家，怎么不值呢！
“当然，我们需要更合适的场合！”
夏兹突然释怀的笑，放松靠在椅背，目光示意所有护卫离开：“接下来，我与艾兰王子将进入深度商议。”
士兵面面相觑，但依然遵循命令，有序列队离开，在门口笔挺护卫。
……有趣
艾兰嘴角勾起，对精灵亲卫道：“你去准备好向元老会回信的材料，之后在门外等我，不许任何精灵靠近【精灵语】。”
“是【精灵语】！”
等到精灵亲卫打开门又关上，两个高位者不约而同放声大笑，摒弃所有谈判者应有的姿态。
“哈哈哈哈哈！”
明明没见几面，却像结识许久的朋友。
“那么，容我重新介绍！”
夏兹起身，做出新帝国标准礼仪，昂首挺胸，声音不卑不亢，“夏兹，金苹果城城主，为先前几次外交避面而抱歉，望艾兰王子理解！”
“艾兰，精灵帝国二王子！”
艾兰做出精灵贵族接待朋友的姿态，赞扬面前这位人类超凡者，“夏兹先生，您的勇敢必是所有领域的最好燃料，期待您成就分辉境的时刻！”
夏兹半是谦逊：“实在过奖。”
“不是过奖——这可是来自生命女神的祝贺！”
艾兰高举手中酒杯示意，“即使并非精灵、并非伊莱克树城内，传说外族饮下生命母泉，也会在某些时刻得到女神赐福，可别浪费这次机会。”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夏兹坐下，高举面前木酒杯，两人隔空碰壁，没有犹豫，随后同样一饮而尽。
刚饮下的瞬间，他的眼睛突然睁大——生命母泉清冽到难以想象！
大脑运转都快上几分，再往下，连每个孔洞都像被洗涤过。
无论何种美酒、还是应季饮料、或下午茶时的奶茶，都比不上生命母泉半分。
“感觉如何？”
“不愧是精灵帝国的象征之一！”
夏兹毫不吝啬赞赏，“若是能作为底水酿酒，必然畅销帝国北方！”
“可惜生命母泉的效果，从离开伊莱克树城（产地）时就在倒数。”
艾兰摇摇头，想到生命母泉尚未逐渐缩小生效范围的日子，精灵帝国究竟多么强盛！
——除开把所有强者硬生生打服的萨瓦，就没有任何忌惮之物！
“它蕴藏木杯中已经半月有余，离开伊莱克树城的瞬间，就失去所有对精灵的治愈作用，大概过十天口感就会下降，再过十天就会彻底变为普通甜水。”
因为文化和社会都过于自视甚高、又自诩平等，精灵帝国可以自给自足后，就看不上别的种族，没在最好时机对外扩张。
甚至连周边小国家、附属种族都没奴化或灭族，导致长出不少扎手棘刺。
父亲成圣不久后，本就日渐缩小的生效范围，更是直接缩到只剩首都——所幸百年来没继续缩小，算是给了精灵们可怜可笑的安慰。
“这样吗？……我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神奇液体。”
夏兹摇摇头，看着空荡的酒杯，嘴巴下意识动着，似乎还在回味余韵，“听说一向保守的精灵帝国，几年前有城池逐渐和人类帝国通商，我本希望能向皇帝推荐生命母泉，为两国之间拉近关系做出努力……”
听到这里，艾兰细碎金发随头摇摆，将答复藏在玩笑中：“但若是能继续增加商贸往来效率，并推动精灵帝国出口生命母泉，直接销售也不失一种好方法。”
“您有心了。”
两人摸底完成。
艾兰相当满意这人的态度——虽说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和艾瑞克结为盟友，但能被提前做功课以示尊重，还是相当舒服的。
夏兹更是直接开门见山：“艾兰王子，您是人类帝国的朋友？”
“若不是朋友，我怎会顶着国内压力，带远超寻找家兄下落所需的精灵们，来到刃城长久援灾？”
艾兰将元老会信件收回储物戒指，言语诚恳，令人如沐春风，“我与皇帝的友谊牢不可破！精灵关心朋友，就像关心自己一样热切，因此我自然不希望朋友为难。”
夏兹一时愣住，几秒后才回过神来：“所以，您执意见我的原因是？”
艾兰语气平实，金瞳闪烁：“有两个问题，希望得到此刻的刃城掌权者回答。”
“我不是刃城的掌权者。”
“哦——当然，我知道你的权力来自艾瑞克皇帝给予。要不然，也不会做出限制精灵和教会在刃城的举动。”
艾兰赞扬道，“再次敬佩你的勇气，敢于在这种情况下安排见面，无视旁人非议。”
“在其位，行其事。”
夏兹神色认真，“而且您手中的信，分量重到轻易足够敲开任何门。”
“在接受精灵的援助后，两方正在逐渐信任理解。因此，我信任您说的一切、也理解您至少得做出相应姿态，避免惹火上身。”
信任和理解？
呵呵，多么恭敬的说辞呀。
艾兰想到：如果夏兹不是强制命令官员，要求进驻所谓的“简易房屋”，自己差点就信了。
操纵植物窃听的想法，都被这方式破坏的七七八八。
至于教会那边？
艾兰还不是弱智，自然不会在满是超凡者牧师的临时医院上使用超凡力量。
况且，那边还有两个强悍到不行的分辉境巅峰。
自己确信：西耶拉不可能背叛教会。
他一定和人类方做了什么，换的教会势力能平安离开刃城。
要不然，凭凯伊对教皇国的态度，艾兰现在已经指挥精灵和人类士兵合作，用弓箭射穿蒙克的头颅。
生命母泉生效范围逐渐减弱后，有些麻烦的教会吸血虫就重新爬上来，精灵帝国和海洋帝国战后直到现在，更是扎根愈深，有往心脏吸血的趋势。
在教会势力假惺惺做好事的情况下，艾兰还真不能做些什么。
到底什么时候，凯伊才能碾死这帮家伙呢？
他举起手指：“第一个问题——我希望明确皇帝此刻的下落。”
夏兹断然回绝：“原则问题，无可奉告！”
艾兰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抵颌，表情显得玩味：“是无可奉告，还是连自己都不知道，亦或者知道却没法交流？”
夏兹：“……”
话音刚落瞬间，气氛又瞬间凝重起来！
“说是相互信任，结果我坦诚相待，却没被夏兹先生报以信任。”
他叹了口气，向椅背靠去，“这样的话，我给元老会的回信中，也不得不涉及到某些不能违背的原则问题。”
夏兹没被绕进去，明确把利益链拉出来：
“需要与您探讨原则问题的人，终究是艾瑞克皇帝，而您并不希望让他为难？”
“这是自然！”
艾兰靠回椅背，右腿翘在左腿上，漂亮的眼睛意味不明，“皇帝可是几年前就与我私交的挚友。”
“可夏兹先生，我知道你现在不能直接联系皇帝。只需在剩下两个答案中选一个，哪怕是乱猜？第一个问题就顺利通过——事实上，这对你的确没什么损失。”
夏兹依旧摇头否决：“原则问题不可退让……精灵帝国的法律体系完备，那么‘程序正义’的解释，我想用在此处也勉勉强强。”
艾兰挑眉：“哪怕从你见到我的一刻，就已经违背‘程序正义’？”
“是的。”
夏兹姿势摆正，神情严肃，“即使明白您很可能会在这件事上给出温和反应，从客观事实来看，我也已经对皇帝抗命，处罚不可避免。但依旧不会向您透露任何消息！”
勇敢者受到惩罚，软弱者却得以隔岸观火。
艾兰总觉得对方是不是知道些精灵帝国内情，暗戳戳讽刺自己。
他整理发丝，微笑道：“我会和艾瑞克皇帝说明，压力实际上来自元老会，你需要配合我做出姿态，将这件事的影响限制到最小。相信这样，勇敢者就不会因此遭到任何误解。”
“感谢您的谅解。”
“事实而已。”
艾兰打了个响指，木桌上长出蒙克的小型塑像，脸部却被刻意丑化，“我将问第二个问题。”
“请讲。”
“你知道一个灰头发、大约十岁的人类女孩吗？”
接着，艾兰在桌上催生出凯伊的塑像——想了想，选择将脸型塑造的更加精致。
要是丑化的话，总觉得大事不妙……
“什么原因特意让您关注一个人类女孩？”
夏兹看了眼两个塑像，心中波涛汹涌，神色沉静不变，“还和教会当代圣子放在同台？”
同台？
艾兰倒是觉得，五十个蒙克都比不上半个凯伊。
“你说得对。”
他郑重其事，将蒙克的木像缩小到大概凯伊拇指的大小。
“呃……”
夏兹有些难以理解：“您这是什么意思？”
“人类帝国的基层官员体系，是执政官体系对吧？”
此刻，艾兰身上傲气全部散去。
他认真到就像在对待一位圣人：“夏兹先生，难道你的执政官没有向你报告，从那天艾瑞克皇帝配合教会演戏后，火急火燎冲到临时医院中，究竟是为了谁？从那之后，又究竟传出什么样的传言？”
夏兹是聪明人。
被给予权限的他，也有足够强的情报整合能力。
所以他自然懂得：皇帝那天很可能并非演戏，而是真将圣子和护圣者拦腰斩断，之后又出现什么自己不配知晓的发展，从而圣子复活、护圣者不知所踪。
但心中知道一件事，和说出来是两回事。
就像正义和冲动，也是相似而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您是想说，皇帝为这个女孩而（对教会）行动吗？”
夏兹选择说谎，脸不红心不跳，“就算这个女孩容貌不凡，但理由也太荒谬——皇帝的仁慈是对全体子民，而不是单独优待个体。”
“而且就算与教皇国之前有种种过节，目前看来，两国关系已经出现缓和契机。”
为凯伊行动？
呵呵，要不是这次恶行败露，还是凯伊操纵他行动呀！
艾兰更进一步试探：“我相信你的执政官不是泛泛之辈，因此情报多到足以明白我在说什么。”
夏兹反驳，同时露出困惑表情：“正因不是泛泛之辈，我才认为您指出的这个女孩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哪怕艾瑞克皇帝将她当成未来皇后？”
“什……！”
“当然，只是传言而已。”
夏兹的话直接被打断，艾兰笑笑，像是教育不成器的学生，“想否定一件事，就该某些关键节点入手，其它事件依旧是真话，半真半假。”
“……”
“别这么看我。”
精灵王子故作无奈，“谁让传言太广，最后来到精灵的尖耳朵？”
凯伊说的没错：
从艾瑞克的特殊待遇开始，她就不可能继续待在暗面了——真的，如果不是了解艾瑞克，她真以为是这白痴想存心谋害自己。
之后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有针对她的谋杀，防不胜防，直到死亡。
想避免这种结局，要么凯伊拥有强大超凡力量，要么……
“当然，传言不止于此。”
他摊开手，嘴角勾起一抹笑，笑容真诚又毫无戒备，“我还听见一个谣言，说出来也无伤大雅？”
夏兹沉默不语，没有打断他。
“那个谣言说……”
艾兰手指边指向北方，“至今未近女色的皇帝，将会用一次震惊世界的举动，作为给未来皇后的礼物。”
北方边境。
他也成功通过些许预兆判断出来，艾瑞克到底要去做什么。
可惜不够大胆。
——不是和萨瓦一同剿灭兽潮，而是孤身杀入兽潮，彻底折断悬在人类帝国头顶的利剑。
——而且更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准备几年养精蓄锐。
留给人类皇帝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艾兰王子。”
夏兹说道，“这终究只是‘谣言’，而非‘事实’。”
“那我又为什么不能提一嘴听见的谣言呢。”
艾兰咧嘴一笑，“言论自由，也是精灵帝国法律中记录的部分。”
夏兹微微合上眼睛：“这里是人类帝国。”
艾兰随口混淆概念，准备起身：“我和艾瑞克皇帝是朋友，把家里些许习惯带来，想必也会得到朋友的谅解~”
“至于元老会？对精灵帝国目前唯一继承者来说，这问题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尤其是为了朋友的情况下。”
最后，他优雅行礼告别，向门口离开，示意精灵亲卫与他同行。
夏兹似乎陷入沉思，连同样的礼节性告别都没做。
艾兰没计较。
谁让他这么宽容呢？
……
刃城白雪皑皑，路上来往的生命越来越多。
偶然与些许人类打招呼、送给小孩子指尖长出的翠绿枝条、或是受到各种回礼。
精灵王子的好名声，早就在幸存者中传开。
精灵不像翼种一样不告而别、也不像教会一样之前有明显过节，现在缩在医院中。
再加上“邻国王子”这种平日中根本见不到的身份，人们越好奇艾兰，就越能被他虚伪的表象所打动。
包括但不限于：刻意被人类士兵看见因刃城死者而悲伤落泪，自导自演化解矛盾纠纷，亲自唤出灵兽装模做样的寻找伤员……
态度很重要。
你可以没有行动，但态度一定要做到位。
艾兰从凯伊身上，学到了凯伊对艾莉丝的模式。
“刃城居民真是淳朴。”他看着孩子送给自己的糖果，不禁感概道。
淳朴到自己可以通过他们，间接影响刃城高位者对自己的看法。
他发自内心觉得淳朴是美德——当然，是指在别人身上的淳朴。
觉得要是人类帝国能淳朴到集体降智，变成随意操纵的棋子就好了。
可惜艾瑞克旁边有个凯伊。
更可惜凯伊旁边有个艾瑞克。
艾兰还没傻到真去挑拨两人关系，让人类皇帝不去相信陪在身边半个人生的凯伊，选择相信自己。
可这两人不行，换两个人就行了啊！
而且也没必要挑拨离间。
以夏兹如今在刃城的权力，要说不是深得艾瑞克信赖，傻子都不相信。
艾兰知道，自己今天和夏兹的对话，将会完好传递到艾瑞克那边。
这就足够。
脚边，苍翠枝条破土而出，编构成竖琴。
……
“精灵王子，你太骄傲了。”
夏兹看着重新回到杯中的金色液体，长叹一口气。
自己的能力可是控水。
稍等片刻后，发展果然不出所料：金色液体破碎，化为水雾消散。
他低声道：“精灵可以通过消耗生命母泉，增强使用的法术”
看着空荡荡的木杯，只觉得有些好笑。
谁给艾兰的自信？
自己潜伏在金苹果城前城主旁边，暗中收集他的罪行，经历九死一生艰难活下来时——
这位骄傲的小王子，还在酒馆酩酊大醉呢。
“这么点生命母泉，只能用于增幅小型魔法……操纵心灵的声音？”
他伸了个懒腰，再次无奈叹息，觉得实在高看艾兰。
这位王子不想引发太大魔力波动，所以用这种东西，达成提高魔法效果的作用。
可自己只有燃海境啊！
相差一个大境界，到头来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居然搞这种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明明动作神态上如此自信，真正做的事却如此……猥琐。
夏兹知道艾兰不可能太出格，顶多是催眠自己在皇帝面前说些话。
但这种货色，也能当皇帝的朋友吗？
“等见到皇帝后，我会按照你的想法，将所有事情尽数告诉他。”
他目光中多了抹狠厉，“包括这次举动。”
话虽如此，皇帝又在何处？
已经离约好的回信时间相差大约十天左右，可仍然了无音讯。
纵然无比相信艾瑞克的强悍实力，夏兹也不禁有些担心。
皇帝十八岁就到达分辉境，确实是前无古人，也大概率后无来者的事。
萨瓦将军也没这个变强速度。
但从分辉到圣人，终究是难以逾越的门槛。
夏兹光是觉得突破分辉就极为吃力，往上的压力更是难以想象。
而且——
兽潮不是被判定，连五个圣人都无法彻底清除吗？
他推开门，示意士兵们可以解散，随后独自走在刚扫过雪的路上。
炉石立柱的热能正在减退，雪也积了起来，重新降临凉意时，也藏起刃城血淋淋的伤口。
听不见了。
听不见悲痛的哭，只有小声呜咽；
看不见了。
看不见因救人被冻掉手指的士兵，结果却只能救出已经被饿死冻死的尸体；
唯有手下执行官的报告中，对“新年刃城之灾”的凶手，那种不死不休的仇恨从未消减半分。
夏兹也无比憎恶凶手。
但更明白当下首要目标是稳住局面，不能去打破这份珍贵的平衡。
人员抢救已经彻底结束，能动的动起来，能救的送去教会势力那边。
救不了的，则是分批次填埋、焚烧。
据莉莉最终报告来看：新年时期的刃城，总聚集大约二十六万民众。
而死亡人数至少二十一万。
刃城元气大伤，必须要相当长时间来恢复。
重建刃城越早越好。
因为皇帝不知为何拒绝在公众面前出面，所以夏兹嘱咐妻子去完成一件事，代替安抚民心的作用。
啊，就在远处——
充满裂痕的、艾瑞克手捧破碎刃城的小型雕像，竖立在城池最中央，许多民众正在哀悼。
雕像上的艾瑞克，正流下两道悲伤泪痕。
底部是两行字：
“黄金历1035.1.1，我所挚爱的国家、挚爱的人民遭受伤痛。”
“我必将凶手在公众面前处刑，我必将还子民一个公道！”
《皇帝之哀》
既可以安抚民众，又可以减少他们对皇帝的质疑，从而尽可能收束因为灾难而散掉的人心。
至于艾瑞克有没有说过这句话？
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民众看到雕像底部两行字，觉得是艾瑞克说的，那就是他说的。
“……回去继续工作吧。”
夏兹吸了口冷气，强打起精神来。
不知道兰德里重新开动的魔导机械工厂，何时能重新大批量生产炉石。
有了更多炉石，就能开辟往去往别的城池的陆路，而不是必须等到天气回暖，一堆人毫无意义在刃城待着。
可正停在一个路口，准备转身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喊声：
“夏兹先生！夏兹先生你看看这个！”
这声音……欧珀斯？
夏兹疑惑回头，好奇被自己选拔出来没多久，负责灾后其它城池和刃城关系的人才之一，为何会如此急躁？
“冷静点！”
他按住气喘续续的欧伯斯，“发生什么事了！”
“您，您看这个！”
欧伯斯顾不得满嘴血腥味，脸色发白，颤抖着将一份报告交给夏兹。
“……”
“……”
“走！”
夏兹瞳孔猛地一缩，水雾爆散，瞬间带欧伯斯向天空飞去！
……
在南方几座相邻城池，有人不知道用什么离奇手段，在超凡者中大面积泼皇帝脏水！
而且还涉及太阳帝国绝对、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保留奴隶制。
人尽皆知：皇帝的部分力量来自统合治下民众。
可这种时候？！这种时候？！！皇帝即将亲自去北境的时候！！！
有哪个混账想动摇民心！
……
比团队中有两个倔强的领导者，更让人绷不住的是什么？
答：这两个人都自认为是正义，并且有能力践行意志。
“我希望你们能去宝石城。”
兰德里听着身后魔导机械工厂的响声，更加坚定决心，将大袋炉石交给面前的人。
他坚信救人总是对的。
面前的教会成员郑重点头，沉声道：“我主乃救世仁慈之主，必将全力救助无辜生命！”
“我本来也以为你们别有所图。”
兰德里羞愧的抓了抓头发，“但直到圣子蒙克的那番话，我终于相信教皇国是为了——”
噗！！！
斩首。
水柱般喷到半空的血液，没落地就被影子吞噬。
不到半秒，还保持干笑表情的头颅，就和遗体一起沉入影子中。
除凯伊外最懂魔导机械的人才、
跟随艾瑞克几乎整个起义战争的战士、
两个孩子的父亲、
心怀朴素正义的兰德里——宣告死亡。
“嘻嘻~”
劳辛跑到石堆后面，拿出带有留影功能的附魔物品，笑得很是开心。
是时候，拆毁凯伊召集到刃城的人才小团队了。
自己最喜欢顺着别人造的势，借此摧毁造势者！
“沃德，这次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他愉快舔着嘴唇，动作居然带着几分妖娆诡异？！
“可别又被我玩到，半死不活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