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大门开了。
如此轻巧的一声,但却伴着一股略带血腥的沉闷气息踏进场地,封住了所有人的言语。
此刻分明是暖阳春日,凭空生的肃杀攀上众人的脊背,意志不坚定者甚至下意识打起了寒战。
身着礼服的男人头生嶙峋鹿角,拖曳着散开黑雾的白玉长剑,突兀的于此间闯入,打断了鸣奏乐曲的宴会进行。
天腾的侍卫们守在他身后,脚步止于宴会门口,再未进一步。
玉白的剑锋磨砺过地面,剑刃上的猩红成了墨水,随着只身一人走向宴会中央的他画出一抹狭长的红线。
然后,更粗的“笔迹”便将那抹红线遮盖,留下的血腥与地板黏着干涸成黑红,刺鼻的腥气弥散开来,让那股沉默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可没人逃走,他们纷纷将目光汇聚在主座的大皇子身上,也正因如此,艾斯缇才能趁这段时间趴在大少爷的肩头,看到了那男人另一只手上拖行的东西。
——一具尸体。
一具恶魔,或者说半魔的尸体。
她毫无疑问是死了,干涸的血液证明了这一点,尖角、利爪与生长骨刺的尾巴象征着她恶魔的侧面,而死亡时静静流淌不会燃烧的鲜血则是她人类的脆弱。
半魔仰面朝天,蓬松且长的褐色发丝被男人扯在手中向前拖行,好似是扯着几缕破麻绳。
“你们中有人认得她,对吧。”
男人捏着那颗半露凶相头顶尖角的头颅扯起了半魔已经略显僵硬的躯体,站在原地已极慢的速度转了一圈,确定了在场的每个人都能看清楚那半魔的样貌。
“朕知道你可能对朕的威胁不以为意,心想着反正朕又没法找到你,你只要派出那些好似苍蝇的魔族渣滓,”男人的语气平稳,但那对漆黑的瞳仁里却早以闪烁出杀意,“你真以为你能万事无虞?”
剑光微动,那半魔已然被一剑枭首,剁下的头颅几个飞甩,落在了宴会正中央的桌子上。
——那正是皇族的餐桌。
男人脚尖轻点手持玉剑也站上了桌子,剑尖扫过在场的众人,但却无一人应答。
“朕知道你想要什么,这把剑,这把由前代龙主脊骨制成的剑,对吧?”男人忽然冷哼一声,一拍剑柄,将那把萦绕黑雾的剑嵌进桌板中间,“真是不知者无畏,若这脊骨的原主泉下有知,想必他定会痛骂你的胆大妄为。”
黑雾飞散,男人头顶的半透鹿角转而一晃,不知所踪。
“剑就在此处,宵小之徒,你可敢来取?”
偌大的宴会厅连带着血气回荡起了男人的声音,但却久久没人回应。
“啧。”他撇了撇嘴,脸带不满的看向脚下桌前的大皇子,语气仍旧是那副不善的样子:“剑是送你们的礼,因为你们的护卫不力先染上了血,要不要随你,守不守得住朕也不想管,想知道怎么用就去问天腾的工匠,就这样。”
说完这番话,男人便一个闪身出了宴会厅,带着那群披盔带甲的侍卫逐渐远去,只留下那具人首分离的半魔躯体,以及那柄插在桌板里的白玉质脊骨七尺剑。
当然,还有一地拖曳出的凌乱猩红。
大皇子瞥过那些狼藉,沉吟片刻,长出了一口气,站起了身子。
“诸位,暂且安静,听我一言。”
大皇子揉了揉紧皱的眉间,拍拍手将众人的目光汇聚起来,朗声说道:“关于我要讲的事情,我曾想过许多种引入的方式,却从没想到过会出今天这样的意外。”
他握住桌上的半魔尖角,将那头颅举在众人眼前。
“那就以此开始吧,金雀将于天腾结盟,将未竟的战事解决,我们将会把恶魔们彻底击垮,庆典结束,就是皇族出兵之日。”
“想必已经有不少骁勇善武者已经摩拳擦掌起来,但不善征战的人也不必心急,此次战事并非按照法律中要求的那样强制出征,”大皇子的视线潦草扫过众人,观察着他们的反应,“相信诸位都对上一次的战争略有耳闻,几乎永生的高阶恶魔们屡屡死灰复燃,帝国的战士们拼尽全力也无法将他们彻底除净,只得将恶魔驱逐到与世隔绝的偏远之地,但......”
大皇子的声音一顿,汇聚在桌上的长剑的视线拧了回来,手中燃起洁白的灵魂火焰撩拨起他的发丝。
“我们已经重新掌握了灵魂的力量,就在这燃烧的火焰里,恶魔们的永生在此刻已然不堪一击。”
他的语气平淡,手中的火却散发着刺骨的寒气,笼罩起了众人。
在场的人几乎无一不明白其中的意味,恶魔的死亡重新回归,这代表了很多。
大仇得报?建功立业?战争发财?又或是——
艾斯缇止不住的颤抖着,战栗着,她看向那抹火焰与桌板上的白玉长剑,不由得缩紧了身子。
她听不清楚方才的二人说了什么,大少爷便靠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的传达。
但现在她已经没心思去听了。
在看到那火焰的瞬间,脊背便突兀的传来一阵刺骨痛楚,仿似针扎蚁噬般的痛觉好比浪潮般一波接一波的袭上艾斯缇的心头,片刻间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脊背。
“小艾?怎么了小艾?”
大少爷焦急地撩起艾斯缇因颤抖而垂落至眼前的发丝,压抑着嗓音,不敢让旁人听到。
艾斯缇的牙齿打着颤,但却强压着那股涌上来的不适感,将轻泄出唇间的言语拧为一句:“没事。”
她仍旧微微战栗着,方才的声音已经压抑的趋于平常,但却仍旧不够让路德安心。
自打圣痕和那块魔石共鸣出事之后路德就对艾斯缇的身体情况格外上心,刚才那副显然不对的模样怎么想都不可能没事。
路德视线扫过台前仍在演讲的大皇子,指节频频敲在桌板上,连出一段焦躁的音律。
“去找医生看看,现在就走,趁还没人注意我们,去他妈的皇室,我们直接......”
“路德,路德。”艾斯缇喊出了大少爷的名字,止住了那少年略发凌乱的思绪,“我没事,魔力使用过度的眩晕而已,冷静一些,别那么慌乱。”
她捋了捋杂乱的白发,手指蹭过越发尖长的耳朵尖,脸色却已经安定下来。
“你的任务是安稳度过这十五天,等到战争结束之后仍旧存活,好么?我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有数,我也不是傻子,真到了要死的时候我会说的。”
艾斯缇直起身子,微微踮脚,手掌抚摸上了路德的脑袋。
那是种奇异的触感,发丝挠在掌心,带来些细微的痒感,真不知这大少爷为何总是喜欢摸她的头。
路德窘迫地缩了缩脑袋,面色略带尴尬。
“......那个大皇子在叫我,”路德的眼神飘忽过来,询问起了身旁的艾斯缇,“要去吗?”
“那你就去,皇室的面子现在还是要给的。”
艾斯缇咧嘴笑笑,扯过一个葡萄塞进了大少爷的嘴里。
“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