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我与你的身份互换(完)

作者:吃土少女丽贝卡 更新时间:2018/7/7 1:13:02 字数:4523

但谈论这个,有什么意义呢?

伊莎贝拉突然回过神来。

正如托马斯自己所说,“预见性心理综合症”不管是不是具有学术价值,又或者只是“选择困难症”、“强迫症”等等的即视感,这都没有关系。

无论是中二病晚期,还是学术研究遭到打击,又或者生活不圆满,托马斯的抑郁症都不是由任何一起事件造成的。

硬要说的话,是全部。

这才是为什么托马斯·安德森,一开始说自己的抑郁症没有导火线的原因。因为他长久以来遭遇的一切,促成了现在的他。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病情也不是一天爆发出来,想要根除一个病人积劳成疾的病魔,根本不是一场手术三下五除二就能解决的。

托马斯看着表情渐渐变化的伊莎贝拉,欣慰地笑了笑:“所以,你也应该明白我是怎么不可救药的人了。先不说我了,我今天特地准备好和你聊这些,其实是为了治疗你的抑郁症。在我看来,受外貌困扰的抑郁症患者不说是最好治疗,也应该是难度不高的那一类患者。其实我也有些搞不懂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不好看,难道是青春期长身体的模样给自己留下太深印象了,所以现在女大十八变还以为自己不够好看?”

伊莎贝拉意味深长地看了托马斯一眼。

“我的抑郁症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呢?我受过抑郁症的折磨,我知道难过到低谷时那抑不住自杀的心情有多么强烈。你应该活着,很多人都在关心你,他们会因你开心而开心,如果你难过或者死了,大家都会很难受的。”

“托马斯你呢,你抑郁到自杀的时候有想过你的朋友,你的家人吗?如果我抑郁而自杀会让你感到难过的话,那他们也一样会为你难过啊。”

不知不觉间,伊莎贝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

托马斯也觉得这气氛确实催人难受,他们面对的不仅是儿女情长,还有人类一直以来都无法正视的问题——

死亡。

他沉默了片刻,叹息道:“我不是因为抑郁而自杀。我是因为自杀而抑郁。”

“什么?”伊莎贝拉惊呼道。

托马斯挠了挠头,说:“我刚才的说辞确实不太严谨,促使我抑郁的导火线还是有的,那就是我以前自杀过一次,之后我才抑郁了。”

“我听说过这件事,但……到底怎么回事?”

“伊莎,你不会懂的。”

“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会不会懂?”

“因为我无法做一个好的诉说者。我深陷其中,但我没办法像写一本历史书一样,记载所有使我变成现在这样子的事物,所以现在连我都不懂了。不,我可能懂我自己,但再也没有机会让别人理解我了。”

“你至少得给别人一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

“好吧……”

托马斯语气沉重道:“接着上面的故事。我感觉到自己的思想与他人存在差异,所以我对人类研究产生了兴趣。我想知道其他人会不会也这么想?或者说其他人有没有我想不到的事情?于是我顺理成章地转到社会人类学那边。在这之后,我积极地跟教授去参加各种实验项目。”

“人类的各种本性暴露在我眼前,有好的也有坏的,但我对此产生深深的疑问。我们每做一次实验,都是在给人类贴标签。但身为人类的我们真的有资格给自己贴标签吗?我们研究鸟,研究昆虫,研究植物,不单单是因为我们比他们优越,更重要的是我们与它们不同,这才使得我们给它们贴上的标签似乎合情合理。”

“可到了人类自身,同为人类的我们,做得到足够客观评价人类吗?这似乎是个哲学问题,但我认为背后的隐患更涉及了社会安定。要知道,我们绝大部分人目前对于人类自身的看法,都是性本恶论。就是说人的出身与动物没有什么区别,但人类有教化的可能,他们有创造力,有生产力,有思考能力,这才使得我们最后从若干动物中脱颖而出,成为凌驾于万千物种之上的生命。”

“也就是人类认为人类是会改变的。但通过我们的实验,我们发现人类的本性永远埋藏在心底,并没有哪个人能真正脱离掉——包括我。而且这些本性大多都是丑恶的,接近于动物最原始的欲望,基本可以直接用天主教的七原罪来概括,傲慢、嫉妒、愤怒、怠惰、贪婪、淫欲、暴食。这才是最接近人类本身面貌的标签,但问题来了,你会把这些标签贴到人类身上吗?”

“我并没有违背我刚刚自己的说法,人类没有资格给人类贴标签什么的。而是如果要给人类贴标签,会有人贴这些坏标签给人类吗?大家一致的口径都是,人类可能怎么怎么坏,但最终通向的只有一个说辞,那就是人类还有救,人类最终能是好的。”

“除了对这个世界绝望,不想活下去的人。”

托马斯这一刻的眼神,让伊莎贝拉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瞥了一眼,继续说道:“总的来说,我在社会人类学那边待了一段时间,思考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不单单是人类有没有资格给自己贴标签的问题,我发现很多问题都通向了一个奇怪的漩涡,那个漩涡就好像是一切问题的出口,又像是一切问题的死路。你要研究人类,就至少得以凌驾于人类的思维来思考,不然永远都摆脱不了客观与主观的摇摆不定。所以这个漩涡就是——死。”

“这是个类似‘薛定谔的猫’的一种量子理论说法,只要死了,就能摆脱身为人的束缚,就有资格去研究人类,那它就是一切问题的出口。但是死了,就又没有能力再思考,也没能力研究人类,那它又是一切问题的死路。”

伊莎贝拉感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她明白这些研究者走火入魔都是个什么模样,托马斯一旦陷入这种疯魔的思维,那他真的离自杀不远了。

于是伊莎贝拉忧心忡忡地问:“所以,你接下来自杀了?”

“没有。”

托马斯突然笑了,他耸了耸肩,说:“还是那个可能不知所云的‘预见性心理综合征’,我陷入那种走火入魔的思维后,立刻想了很多。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从出生起就是人类,所以我也只是个人类,既然我认为人类没资格去评价自身,那我也一样。我不需要去妄想有没有身为人类却能变得不是人类的办法,因为那没有意义,因为我从思考这个问题的第一个字时,我用的就是人类思维,它注定没有办法成为不是人类的办法。”

“所以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呢?”

“当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预见性心理综合征’又开始作祟了,它害怕我再走火入魔,于是又给了我七个八个答案,每个答案都有那么点道理,却又都存在漏洞,这使我放弃了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同时我也放弃了思考。”

托马斯突然笑得很大声,有点吓到了伊莎贝拉,他说道:“我终于对这个‘预见性心理综合征’也厌倦了,从我出生起,它就一直让我对一切事物很快厌倦,这一次也轮到它了。”

“只要我不去思考,我就可以摆脱它。我从教授口袋里顺了半盒安眠药,一次性全吃了,打算以这种自杀方式来告别世界。”

“但是教授发现得很快,他马上打救护车找到了我,对我实行催吐洗胃。我被救了回来,这种死不掉的感受摧毁了我最后一道防线。我终于抑郁了。”

“后来的故事你大概也知道了。”

托马斯说完已经是面无表情。

伊莎贝拉也不知该怎么评价,事情已经超出她的想象。各种意义上。

“你现在开朗多了。”

“没错,因为只要我死不掉,我就得思考。一思考‘预见性心理综合症’就跳出来,就像一套变态的免疫系统,无论什么顽疾都会被它消化掉。”

“但我理解你不少了,”伊莎贝拉小心翼翼地说,“就算无法感同身受,我至少也听明白这个故事的前因后果了。托马斯,你需要的是和人交流,倾诉令人难过的情绪才是你最该做的。”

托马斯摇摇头:“不。我需要的不是理解。”

“那你……”

“不需要,你说的那些我都不需要。你们……也没必要……算了,都不重要了。”

托马斯脱力般向后一靠,仰头望着天花板,全身都陷入沙发里。

“这都是借口,你肯定需要什么,不然你不会主动叫住我。”伊莎贝拉不甘心。

“我说过我想帮你解决你的抑郁症。”

“不是这个理由,托马斯,这也是借口。”

“……”

托马斯·安德森说:“那你认为是什么理由?”

伊莎贝拉盯着托马斯,她从他的眼睛……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她已经很努力了,努力到离真相只有一步,可她现在只感到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到。

眼泪慢慢在眼眶里打转。

“我也放弃了。”

伊莎贝拉也向后一仰,陷进沙发里。她不是福尔摩斯,也没有主角光环,她什么也猜不到。

“但我想陪着你。陪你逛海,陪你看日出,陪你死。”

“陪我死?”

“没错,如果你又想自杀了,我不会阻止你,因为那是你想做的事。我可能会伤心,可能会哭得眼睛红肿,可能会骂你负心汉。但……但那是你希望的,我只会默默地陪着你。陪你开心,陪你难过,陪你一生。我想做这些——你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

伊莎贝拉眼泪汪汪,她被自己莫名其妙的话弄哭了。说实话有点丢人,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旁边的人影突然翻起身来,他趴到伊莎贝拉眼前,两个人鼻子都快贴到了一起。

“我的小姑娘,你拯救了我。”

再也没有谁接话。

因为两人的双唇已经紧紧相连。

————————————————————

爱琴海。

圣托里尼岛。

这是如画的海滨城市,也是希腊最著名的结婚圣地。

穿上一袭洁白婚纱的伊莎贝拉·约翰逊是今天最美丽动人的姑娘。因为今天是她的婚礼。

艾伯特·麦拉宾望着笑靥如花的伊莎贝拉,欣慰地朝她敬酒。

“伊莎,我很高兴,恭喜你结婚。”

“谢谢,艾伯特教授。”

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见。这时伊莎贝拉都已经毕业了一年,她没有考研,而是在家附近的心理诊所找了份工作,安安心心地开始过日子。

“我也很高兴教授能参加我的婚礼,对我来说,你是我们的媒人。”

“说的不错,哈哈。”

艾伯特教授喝了一小口香槟,就着两人以前认识时的那些事情打趣。天南地北瞎聊了一会儿,艾伯特教授摸着高脚酒杯,终于说道:“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或许我不该提这事,但……托马斯知道你装抑郁症的事了吗?”

“没有。”伊莎贝拉耸耸肩。

“还没有?”艾伯特教授瞪大了他的小眼睛,惊奇道,“你们都要结婚了,难道他还被蒙在鼓里?”

“算是吧……”伊莎贝拉俯下身子,悄悄说,“从我们确定关系的那天,我就一直不知该怎么和他说这件事。不过我一直以来都是我行我素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也就偶尔见了陌生人,会装作一副内向沉默的样子。再说,我也和我爸妈还有好朋友通过气了,他们有分寸。”

“啧啧,女人,你这是在玩火啊。”

“嘿嘿。”

两人开怀地笑了起来。

一开始,伊莎贝拉确实苦恼过抑郁症的事,她害怕托马斯知道她在撒谎,她也害怕好不容易让托马斯打开的心扉会就此关上。因为托马斯说过:

“抑郁症的别名叫做孤独症,意味无人理解的孤独者。但孤独者与孤独者相遇,那么他们也就再也不会孤独了。”

所以她决定不主动提这事,但托马斯若是问起,她会知无不言。

这便是信任。

教堂的钟声响起,爱琴海的白鸽飞向天空。

“婚礼要开始,去吧,小女孩。”

“再见,艾伯特教授。”

伊莎贝拉挥挥手,从人群中穿梭,走到那个等她已久的男人面前。

托马斯·安德森又留起长发,身穿黑色燕尾服的他绅士味十足。

“伊莎,你今天很好看。”

“亲爱的,我平时不好看吗?”

“好看,都好看。”托马斯干咳一声。

坐在台下的亲戚朋友都笑出声来,这对年轻人又在秀恩爱了。

两人都是温柔带笑,这是属于他们的日子,也是期待已久的日子。

神父开始宣读誓词,背景是轻柔的音乐和清澈的蓝天。

以及亲密的悄悄话。

“我突然想起那天你和说的话。”

“什么话?”

“你说我拯救了你。”

“没错,‘我的小姑娘,你拯救了我’。”

“如果当时我没有歪打正着找到正确答案呢?”

“那我们依然会住在那栋科研楼里,我依然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抑郁症,你也总会有机会找到那一句咒语。”

“我们依然会在一起?”

“我们依然会在一起。”

神父笑容慈祥,没有打断这对情侣的悄悄话,一直等到他们说完为止。

誓词正式开始。

“托马斯·安德森,你愿意娶伊莎贝拉·约翰逊为妻,爱她、忠诚于她,不论她贫穷、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吗?”

托马斯·安德森:“我愿意。”

“伊莎贝拉·约翰逊,你愿意嫁给托马斯·安德森,爱他、忠诚于他,不论他贫穷、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吗?”

伊莎贝拉·安德森:“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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