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特使的一句话,不啻于在赵缨的心海中炸响了一击惊雷。
本以为远离了渝州城便可重新生活……可她却忘了,石柱这地方再如何自治,终究也是在大赵的地盘上。
心神迅速沉静下来,她仔细观瞧着那苗人特使。
那特使说完一句,便又面无表情地饮起茶来,啜一口便皱一下眉,偏偏还又饮个不停。
没有带着大兵压境,也没有上来便翻脸抓人,甚至于一同来的还是与赵缨交好地清溪寨头人……赵缨又利用小蚕查探了一下,那秦特使虽有些武艺,却也只是平平。
这家伙就不是为了兴师问罪来的!
赵缨暗暗地下了判断。
对方定然有所诉求,只是不知诉求为何……赵缨求助似地朝着沈川望去,瞧见对方一如既往的淡然样子,心底莫名地就安下心来了。
她朗声道:“我等不过是渝州城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投奔到石柱,亦不过是为了求一条活路而已。如何便成了叛匪?还请上使明察!”
“明察?如何明察?”
那苗人特使先是冷冷一哼,满脸不屑之色,而后抿着茶水幽幽地道:
“寨子里的兄弟们不容易,本使自然也是理解。只是凡事讲究有凭有据,总不能上下嘴唇一碰,便要本使‘明察’吧?”
凭据?赵缨却是无言,头一次遇见这等举证自已无辜的荒唐事情。
这厮莫不是专程来消遣的?
“却不知秦特使要我,拿出怎样的凭据来?”
那胖苗人的小眼睛中精光烁烁,满满的全是贪婪之色:
“凭据嘛,嘿嘿……”
那表情,搭配着那动作,赵缨一下子就明白他所说的“凭据”,指的是何物了。
敢情是那些黄白之物啊!
她一下子哭笑不得,一下子站直了身子,大步上前,直直地坐到最上首的主位上。
大马金刀地吩咐着林彦:
“去库房看看,看看能拿出什么,一并给了秦特使,作为咱们的‘凭据’!若是‘凭据’不充分,秦特使可会把咱们当成了叛匪,到时我可拿你是问!”
见林彦道了一声“是”,匆匆地奔了库房,赵缨这才朗笑着,道:
“特使且稍待,我等自然都是良民!”
“哈哈,早就听闻那‘红娘子’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真爽快!”
秦特使大喜道:“说实话,贵寨兄弟一路遭遇,本使却也是愿意相信的!只是单单本使相信却也没有用,最关键的呀,得让宣慰使大人也相信才好。故而这些‘凭证’,却也是缺不得的呀~”
他的诉求得到满足,一下子倒也打开了话匣子,东拉西扯了好一阵子。幸而赵缨出身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各类见识既多且杂,倒也一时相谈甚欢。
聊到兴处,那特使忽地一拍大腿:“不知红娘子可有婚配?”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赵缨有些猝不及防,她下意识地望向沈川,一时四目相对,却又都心虚地歪过脑袋。
她一时间大窘,不自然地说道:“不、不曾!”
“那太好办了!”秦特使拊掌而笑:“宣慰使家的公子也已成年,同样未曾娶妻,如此巧合……哎呀呀,岂不是天意!”
“???”
什么跟什么呀,赵缨的一双大眼睛顿时瞪得更大,好半天没有从这等转折中回过神来。
“本使多少也算宣慰使家中的长辈,这点事情还是能定下来的!待本使回去了,便替公子上门提亲!宣慰使家的公子同样一表人才,你见了定然欢喜!”
“不可!”
两声高呼分别从不同方向发出。
秦特使却是没有看向赵缨的方向,反而直直地盯向沈川,小眼睛中一下子闪烁起了精芒。
“阁下是?”
沈川不慌不忙地越众而出,彬彬有礼地拱手道:
“在下沈川,如今忝在黑虎寨,任军师一职。”
“原来是沈军师,早有耳闻,听闻攻破黑虎寨,便是由你来调兵遣将的?”
秦特使抿了一口茶叶,而后嫌弃地直吐茶沫子,又道:
“你与这红娘子,可是夫妻?”
“还未曾成婚。”沈川老实答道。
此话一落,那秦特使又是两手一拍:“这就好办多了!”
而后,也不起身,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沈川。
“我们宣慰司下属,尚有一个都事的职位空缺,这可是正八品的官职!只要沈军师点点头,这职位就是你的了!当然了,赵姑娘的姻缘,你就别瞎搅和了……”
他三言两语间,竟是给赵缨和沈川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就好似二人只是听话的提线木偶一般。
谁给这货的自信心?
沈川一时间都气笑了,好在多年的好涵养支撑着,好歹是没有直接爆出粗口。
“却不知特使是何官职,能做得了主?”
“区区从五品的宣慰副使罢了!别的事不好说,但这件小事却是还能拿得了主意的。”
石柱宣慰司的主官唤作宣慰使,这个宣慰副使却是只在宣慰使和同知之下,倒也确实有几分权力。
只不过,这般权力在沈川这里,却是还不够看。
他愠怒地一拂袍袖,直言道:“在下对你那劳什子的都事官职不感兴趣,缨妹也不会嫁予宣慰司中。特使还请回吧!”
秦特使一时间有些讶然,显然是没有想到对方竟会拒绝这般一步登天的提议。
他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强压着怒气看向赵缨:“红娘子的意思是?”
“老沈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赵缨无所谓地笑着,心头却一下子分外轻松。
被接二连三地拒绝,秦特使这位宣慰司的三把手不由得恼上心头。
习惯性地再抿一口茶水,那满口的茶叶沫子却如火上浇油一般。
“啪”地一声,那茶盏摔到地上,化作满地的碎瓷片。
秦特使却是拂袖而起,只从鼻腔中哼出一声,竟连一声告辞都没有说。
已经是无礼之极。
“上使,上使慢些!”
清溪寨的马夫人还想出言挽留一二,却见赵缨和沈川都是一动不动,一时间也急了:
“哎呀妹子,你还不去追吗?要知特使回了石柱,只需在宣慰使大人面前说上一两句坏话,你们可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呀!”
赵缨仍然没有动身的意思,反倒嘻嘻笑道:“大嫂子你莫要着急,谅她一个小小的土司能将我如何?”
这话没有压低声音,即将走到门边的秦特使自然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一时间气急,忽地转身,手指颤抖着指向赵缨,肥大的身躯也哆嗦了起来:
“好,好,好!那便看看我们宣慰司能耐你何!”
一边威胁着,一边倒退着,一时间没注意脚下,竟是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肥大的身子猛地往后仰倒。
一时间四脚朝天,那场面滑稽得,就连刚回返聚义厅的林彦都差点憋不住笑。
“特、特使,这是您要的‘凭据’……”
秦特使好不容易才在林彦的搀扶下爬起身来,却是转脸就恼羞成怒起来。
“谁要你们的腌臜物!”
他一拂手,顿时黄白满地,看得他颇为心动。
可是这番情势之下,他又如何再开这口?
只好再度冷哼一声,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沿着石阶往下。
不多时,又听“哎哟”一声,想是在石阶上又摔了一跤。
林彦却是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捶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