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君何时来了？方才在下醉心赏戏，无暇顾及，还望见谅。”
“刚到，刚到。冬槿君真是好雅兴，不如你我二人就这霸王别姬现场吟诗一首，如何？”
姑苏兰墨并未过多客套，而是顺势提出心中所想。
舞文弄墨的比试往往从无形中就开始了，冬槿向来是不喜如此。怎奈气氛烘托到此，且对方是自己多年的好友，于是微微颔首，应允了下来。
“好，那不才便斗胆献丑，率先吟上一首。”
二人同为长安城里赫赫有名的大才女，也都是风月阁里的常客，此言一出，立马吸引了不少目光。其中甚至不乏权贵大家里的公子。
（殷朝风气开放，不少男子也会参与民间娱乐，权贵家族的男子亦会请夫子教导，只是不能参加科举入仕）
姑苏兰墨并不废话，起身便摇着折扇做赋。
说来也巧，前天她刚在戏馆里赏过一会霸王别姬，心中积郁许久，如今终于可以借机抒怀。
“八千子弟同归汉，不负军恩楚项羽。凄凄别意逢君笑，休遣玲珑唱我诗。”
寥寥数句，道尽项郎虞姬深情厚谊，对英雄末路的哀思更是缠绵悱恻。
冬槿品了好一会，这才带头起身鼓起掌来，在场恭维之词不断，逐渐把欢乐推向高潮。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在场众人皆欢聚一堂。
然终于到了冬槿赋诗的时候，场面渐渐平静下来，无数道目光也纷纷投了过去。
冬槿并不喜欢站在漩涡中心，可人在江湖，亦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鞋履微动，袖口微拂，只略一思索，无数文思泉涌。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
夜，月没参横，北斗悬于白榆。
屋外树影簌簌，灯迷泯灭。
梳洗过后，冬槿坐于案前，又处理了些公文卷宗，正要拿起诗经拜读，却闻屋外门声渐渐。
“大人，右丞牛森如到访，您看是见还是不见？”
屋外侍从轻声道，声音中带着几分犹豫，生怕扰了冬槿。
“见，当然要见。”
林冬槿知道对方迟早会来找自己，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快步走出里屋，见牛森如已安坐在厅堂之内，冬槿迎面堆起了笑，就势客套了一番。
“久仰丞相大名，不知丞相莅临寒舍，未能远迎……”
“别来无恙啊林太傅，这么晚了还到贵府上打搅，实在是……”
“丞相说的哪里话，莅临寒府，在下当荣幸之至，小薇，背茶！”（小薇，林府奴婢）
“刚刚从长安郊野采摘的上好青梅，还请牛大人品鉴一二……”
小狐狸和老狐狸客套了一番，随即终于进入了主题。
“不知林大人对今早的事情怎么看？”
牛森如眉毛微挑，略显污浊的眼睛中立马便多了几分别样的神采，好像要从冬槿年轻的脸庞上看出些什么。
可惜，冬槿不止神情平淡如水，就连回答也滴水不漏。
“牛丞相说笑了，朝政之事，我这小小的五品官员自然是不敢妄加非议。”
闻言，牛森如脸上的皱纹似乎多了一丝，皱巴的皮肤似要拧成一团。
她怎么会不知道对方在跟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
“冬槿大人言重了，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朝堂之事，向来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您身为皇上身边的宠臣，想必如此浅显的道理不会不明白。”
见林冬槿并没有要发言的意思，牛森如顿了片刻，迅速在心里组织好措辞，继续说道。
“其实，三年前的那场殿试，老身认为这状元之位该归您所有。只是当时的主考官是左丞李基辅大人，老身不过官居二品，实在没权利插足试卷的评议……”
牛森如言尚为尽，林冬槿急忙打断。
“在下实在承蒙牛大人错爱，进士殿试名次先后乃是由皇上和主考官一同议定的，兰墨大人的状元之位的确是实至名归，掺不得半点水分。鄙人才疏学浅，能高中探花，已是皇恩浩荡，前世苦修来的福分。”
见林冬槿不吃自己这套，牛森如只好调转方向，重新组织措辞。
“冬槿大人实在是恭谦有度，虚怀若谷。倘若是老身十五岁高中进士，十七岁官居五品，那不得恃才放旷，居功傲物。”
“牛丞相谬赞，谬赞了。承陛下错爱，微臣才得以施展抱负，又凑巧干成一些事情，这才得以混上个五品谏议大夫的虚职。”
“要论为国效力，您可十分有话语权，一生鞠躬尽瘁，心念百姓……”
冬槿顺势拍回了马屁，就是不把话题往牛森如想要的地方上引。
见林冬槿这么喜欢跟自己打太极，牛森如索性不再废话，一阵谈笑过后，逐渐收起了脸上笑容，正色道。
“实不相瞒，老身今夜不请自来，是想听听冬槿大人对于李丞相，哦不，现在该是李节度使的看法。”
闻言，冬槿柳眉微挑，惊讶之色油然而生，似乎并不明白对方为何要询问自己的看法。随之微微顿了顿，仿佛想得明了些许，直陈其事。
“在鄙人看来，李丞相为官清廉，政绩有目共睹。只是在行事识人方面，有时就稍显偏颇。不过，人这一生，难免犯些小纰漏，小错误，这些都是在所难免的。”
言罢，牛森如不动声色地将脸前的斑鬓捋到耳后。
从林冬槿高中进士以来，他便一直面临着两难的抉择，加入李党，或加入牛党。
然而，他最终权衡了许久，却是学了李义山，一方都没有倾倒。
原本这两党都打算排除异己，将冬槿挤出朝堂。可见到对方越受皇帝赏识重用，反倒开始极力拉拢。
即便，最后一方都没有成功。
可如今李基辅被贬，李党式微，情况又有所不同了。
见对方并未表态，牛森如只好主动抛出了橄榄枝。
“也罢，我们暂且不提这个。现在光禄（官居从四品上）空缺，不知冬槿大人认为朝堂上下，谁能胜任？”
牛森如微笑道，浑浊的眼中似乎藏着某种殷切与狡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