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着流星。如果要我为对流星的爱划定一个界限,大概是从初见到无数次轮回后因缘散尽之时,如要我为对流星的爱描述一个程度,大概像宇宙吞噬银河那样的爱着。
相爱的两人为什么会分开?相爱的两人凭什么被分开?相爱的两人不应该被分开。话说我第一次死的时候是因为什么来着?那种事我早忘了啊。就在濒临死亡的时候,这种与相爱的人将永远分离的极度不甘与懊悔,将我拉至这可以穿梭时空的银河列车之上。
刚来这个列车上时,我干什么来着?大概是迷茫又孤单的抱着膝盖哭了吧。真是孩子气呢,现在我就不会这样子了。你以为我多少岁了?还是一个和流星同龄的小女孩吗?我的容貌依旧,但我已经在这列车上度过了好几百年了。一次轮回就按照三年来算的话,我也经过将近两百次轮回了,换句话说,我已经经历过两百次的死亡,两百次的分离,两百次的失败。我真希望可以丢掉这两百次的回忆,我想作为当初那个幼稚又懵懂的灯里,爱并被流星爱着。
故事的开头,与我和流星所讲述的并不相符。我的父母并未离婚。
战争的苗头,早在真正爆发的数十年前就已萌发。两国,带动各自周围的附属小国,矛盾逐渐激化。而矛盾刚刚爆发时,一位极具盛名的反战主义革命者建立了独立于所有国家的地下组织,旨在消除各个国家之间的冲突,维持世界的和平。发展初期,规模尚小,各个国家根本未视为威胁,更未采取任何措施。但随着反战思潮的澎湃,组织发展的越来越壮大,并且组织内部增生出一股新的思想,他们不满于仅仅是消弭战争,他们想在世界的某处建立没有国家,政府,民族区分,所有人仅仅作为人类而共同生活着的世界,他们称他们想要到达的那里为“reland” 既然有这样的目的,他们就越来越频繁的对于政事进行干预,渐渐引起各个国家的反感与消减。最终,这个组织在任何国家都沦为过街老鼠般的存在,只要和这个组织相关的人员都被逮捕,监禁,处死。
组织的创办者,那位传奇般的革命者在被关入最严密的囚室后,以近乎魔法的手段逃脱后隐姓埋名。这也宣告着组织的破散,大家都在为自己谋着退路。昔日的愿想在国家武器的面前凌乱不堪,像是被揭开下水道井盖暴露在日光下的老鼠。
我的父亲就是这个组织的一员,本来他是一个学术,名声,财富兼具的大学教授,但为响应自己内心对于和平的呼唤,对于人类的热爱,他奋不顾身的投身进了革命运动。不幸的是,他在这场风波中被处死。就算时隔数百年,我也依旧思念我的父亲。
父亲去世之后,组织里父亲相识的人,为了不让我和我的母亲被当局斩草除根,拼尽全力给了我们在本国手掌触及不到的敌国,也就是流星所在的国家新的身份,并且不知以何种手段,联系到了流星的母亲,让我们得以商贩的身份寄居在流星家里,于是漫长的流浪开始了。
我与流星的相会是每一次轮回的必然。当我真正的理解为什么每次命运都会把我和流星推在一起时,已经无数次轮回之后的事了。
当我初见他时,流星头上乱糟糟的卷发,天天埋头读书但炯炯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长期幽居导致苍白的面孔。给我一种倘若做一个精于打扮的正常青春期男性一定会很帅但是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因素凑一起明明不应该帅但还是让我觉得很帅的感觉。看起来就毫无锻炼的身躯,让人怀疑他到底有几年连慢跑这种运动都没有做过,但身长却较同龄人要高。
明明就是一个不靠谱的宅男,但我为什么看着他灵动的双眼,听着他平时寡言寡语但聊到喜欢话题时滔滔而出的言语,嗅着他身上浓浓的书卷气息,就不由自主的为他吸引。
但我不能依赖他。我只能欺骗他。每一次轮回中,在他未知真相前,在每日初见他时,于“早安”之前,我总会默念一句,对不起。
我深知这是一种极其严重的欺骗,如果我和母亲的事情暴露后,会给流星一家,尤其是他的父亲带来天大的麻烦。但除此以外我无计可施。
这是原罪。
背负着原罪的我,能遇上流星已经是万幸,又怎敢向命运祈求和他在一起。
流星总向我诉说他的内心,诉说他的自卑。但我已经自卑到面对流星不敢诉说自己的自卑,我只能伪装出一副坚强的面具。我不能够给流星一个未来时可以依靠的肩膀,我只能给他现在一个擦拭孤独的纸巾。我并不是不信任流星,并不是不爱流星,我只是由于我胆小且懦弱,保守又短见,所以我一直以来想对流星所说的,我对他的爱意,我自身的懦弱,我的真实身份才会永远的永远的埋葬在我内心。
我开始记日记,我是一个很少情绪爆发克制不住的人,每当内心的情感冲破了堤坝,我就开始记日记。
自卑的人就算是被昏暗的白炽灯照着,也会天真的认为那是自己的太阳。
拥有着敌国身份的我,就算承受着流星的爱意,也注定着我们的恋心无法像太阳一样光明而堂堂正正的散发着光辉,只能像白炽灯一样在内心微弱的闪耀。
今天和流星去了艺术展,看见了那副著名的画“我所爱的人”。我内心却没有什么感动,因为我所爱的人我早已遇到。
是啊,那天逛艺术展,一切的一切都很清晰,流星拼命的向我阐明着文学与艺术相通于美学,我却一直看着那幅名为“我所爱的人”的名画。这幅画分为五个部分:眼睛炯炯有神的妙龄少女;眼睑闭合刚刚逝去的妙龄少女;苍蝇,野狗与秃鹫环绕着的丑陋无比的少女的腐尸;光洁如玉的少女的骨骼;以及一片白茫茫的天地。
我大概理解画家想表达什么,美好是不连续的存在,而爱是连续的。在我与流星初见之时,我所爱的人就已遇到,我们将持续不断的相爱,正因为我们持续不断的相爱,美好才因为命运的坎坷与波折,成为不连续的存在。
即便两个人都暂时怯于向对方表达爱意,但时光静静流淌的话,我们终将恋爱,结婚,生子。
可是战争终将来临,在那一天,我的身份彻彻底底的暴露了。流星抱着惊慌失措的我,我相信他的内心也并不好受。流星开始向我告白,他对我的爱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真挚。但我没法在这个时候回应流星的恋心,我是一个即将坠入悬崖的人,会有很多糟糕的事情即将发生在我身上,我怎么可能用名为爱的锁链连累着流星和我一起坠入万丈深渊。
我知道的,我该明确的拒绝流星,孤单的离开这里,我的母亲身份还未暴露,我和母亲未同时出门过,我入学的时候也是以孤儿的身份入学,所以在其他人眼里我和我母亲只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房客。
看着流星真挚的眼神,我无法把拒绝的话说出口,我只能怔怔的看着他,如果能将自己泫然若泣,半是酸楚半是无奈的内心剖给他看就好了。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我本身就是因为在故国被通缉追杀才化名来到了这里。也许只能在这里等待上帝的裁决了,我想。
我再没有去上学,整日龟缩在家中,拉上屋子中全部的窗帘,不敢让外界哪怕是发丝般的阳光照进来,姑且还是过了几天苟且偷生的日子。每天和外界的接触就是放学了的流星和我讲的一些闲话,我们像是已经同居了的夫妻一样,我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听着流星因想让我开心编织出的拙劣笑话。直到睡觉时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流星的父亲寄了信件回来,说是过两天服役期就要到了,准备回家开一个铁匠铺。流星用颤抖的手举着信件给我看,我知道他和他的父亲已经快15年没有见面了,也是由衷的替流星感到开心 ,但是我的内心始终有躁动不安的惊慌在不规则的律动。
苟且偷生的日子也渐渐被打破,那群人跟踪流星知道了我住的位置。
“啪”“啪”几声脆响,拳头一样大的石头把我的房间的窗户打碎,玻璃又划破了我的窗帘。外面是连绵不绝的脏话,我认得那些骂我的人的声音,他们中的一半人都曾向我递过情书。世界上偏偏有一群这样蠢的人,处于社会的底层,自身的权利甚至生命时时刻刻都受着战争的侵害,却自带着统治阶级的思想,处处为战争辩护。也罢了,他们那所谓的情书,不过是随便假借一个名字,他们那所谓的爱人,不过是随便幻想出一个胴体,用欲望吹出的虚假的肥皂泡而已。我从未怀疑过除了流星以外的人对我欲望的虚假。
又向床的深处的再深处挪动,恳请那透过缝隙照进来又经过满地破碎的玻璃片所折射的如同蛛网一样散布在整个屋子里的阳光不要照在我的身上。
过了两天,更加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没有警察来流星的家里抓走我了。那些学生把我当做了他们的玩具,如果报警了,他们就没有发泄欲望的渠道了,所以都心照不宣的缄口不言。
我只是想出门买些食材,给流星做个晚饭而已,我以为他们都在学校,因为现在并非放学时间。但是我低估了他们欲望的卑劣程度,家门口竟然被他们时时刻刻安插了哨兵。我刚出门时都没有意识到我的行踪已经完完全全的暴露了,直到我回家路上路过一条幽暗的小巷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彻彻底底的包围了。
当我注意到围绕我的人对我所投去的目光时,我一瞬间就明白了,即将所发生的并不是基于种族的欺凌,而是一场基于性别的欺凌。
在他们逐渐围过来的时候,看着他们下流的视线,听着他们肮脏的言语,我并没有因为自己性别导致自己将要受到侮辱而对我的性别产生自卑之心,反而认为使他们产生了肮脏龌龊的想法的他们的性别更加可怜。
“看看以后你还怎么用这个肮脏的,被玷污的身体和流星相恋?” 他们牢牢的抓着我的手臂和身体,领头的那个人慢慢的走过来,用他许久没剪过指甲的肮脏的手指刮着我的脸颊说:“你就别想离开这个国家了,留在这里当我们发泄欲望的玩具吧,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的,毕竟没有新的玩具了喔。”
我只觉得可笑,为什么我身体的肮脏与否要由他们来定义,被**了就肮脏了?他们无法**我的思想,更无法**游星的思想,只要我和流星能跨过未来的艰难困阻,哪怕是舍弃了这具肉体也无所谓。
但被玷污的滋味始终是不好受,无力反抗的现状更让我窝火,我有些希望流星是我们民族所信仰的一个神明,每一位受苦受难的百姓在心中默念三遍他的名字,他就会出现在你的身边为你排忧解难,但我不喜欢这个神话的一个附加条件—只有信这个神明的人的祈祷才有用。我觉得这还真是一个自私的神明。
流星,流星,流星。我在心里默念着。此时我的衣服几乎已经全被褪下,我的肌肤暴露在日光下。小时候我做过裸体的街上走路的噩梦,即使清醒了也心有余悸,枕边还残余着无助的泪痕。而此时噩梦成了现实,我却依旧像梦中一样无能为力。
最外圈的一个人突然抽搐着倒地,流星的脸在他倒地时出现在我面前。
有多余的废话,没有电视剧里长的要死的反派独角戏,流星和他们打了起来。流星只有一个小小的电击棍,对面则拿着长长的木棍,更何况对面人数远远占优,流星在搏斗中渐渐不支。一个人拿着那木棍向流星的后背狠狠的砸去,我无暇穿上衣服,用赤裸的后背替流星扛下了。忽然视野突然变黑,嘴里全是血液的腥味,耳边还能听到流星呼唤我的名字,以及棍棒打在人肉体上的声音,可我并未感受到疼痛,于是睁开双眼。此时流星放弃了和对面的打斗,双手支撑着地面,把我罩在身下,用他坚实的后背保护着我。
我把流星紧紧的抱住,用双臂替他分担着些许的殴打,此时仿佛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我的内心如同刀割,我憎恨着我自己,憎恨着自己的种族,憎恨着自己的性别,憎恨着这个世界,憎恨着为什么刚刚自己要呼喊流星的名字,我宁愿受到侮辱后自己抚平着内心和躯体上的伤痛,也不愿连累着流星和我一起受苦。
流星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我笑了起来,内心甚至有些许喜悦,终于我可以替流星承担痛苦了。我站了起来,把我赤裸的身体展示给他们。
“来吧。”我闭着眼睛说。“随你们怎么样都好,不要再打流星了。”
“抱歉,我来晚了。”清澈的声音伴随着疾跑的脚步声传来。
我睁开眼睛,是衍生。
他们又把衍生围住,正用棍子恶狠狠的顶着衍生的身体想要威胁他,让他赶紧离开。衍生一副大人模样,他们在不了解衍生身份之前还不敢贸然动手。
衍生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流星和赤裸的我,眼瞳中盈满了怒意。我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衍生把腰间佩的武士刀拔了了出来,随着刀光一闪,那个人的手里的棍棒已经被削断,仅剩他手中握的一断木柄。
那些人看着明显受过优秀的武道锻炼的衍生,也只能恨恨的离开这里。这回他们应该会选择直接报警来报复我们,也就是说,我在这里也没有了容身之地。
“走吧。”衍生帮我穿好衣服,搀扶着我和流星回了家。
家门口的信箱有一封新来的信件,署名是流星父亲所在的军队。
流星的意识已经恢复清醒,肉体的疼痛依旧在折磨着流星和我,但这些都是小事情,衍生在帮我和流星包扎伤口,军校毕业的衍生做这些事情得心应手。
“衍生,他们应该要去报警了,不会连累到你吗?”我问着。
“没事的,因为我明天就要走了。”
“明天?去哪?”流星诧异的问着。
“战争。”衍生想了很久,给了一个沉重的回答。“前线刚刚下的通知,所有带有军籍的人员以及退伍军人都要征调去战场。”
战争开始了。虽然一直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战争气氛,但此时此刻开始,脚下这片土地浸润鲜血。
流星呆呆的拆开信件,我原以为上面是和流星父亲退役有关的事情,说不定流星的父亲正在马不停蹄的向这里赶来,路途上准备着土特产和故事带给我们,我一定要做一顿好吃的饭菜,给叔叔留下一个最好的第一印象......我自己心里清楚这些都是不可能发生的幻想,或者说如果没有战争理所当然会发生的事情。我看着衍生带着深沉的悲哀的眼神,也大概猜到了信件的内容。
“我的父亲阵亡了。”流星说。
如果流星的父亲在流星记事之前离开,如果流星的父亲前几日并没有寄过来准备退役的信件,流星的内心都不会有现在这般苦楚,我想。
悲剧往往由数个巧合一起酝酿,正如一名作家所说:“如果一本小说中出现了一把枪,那么这把枪一定会开出子弹。”就我漫长的四百多年的经历来看,人生也大致如此,当一个不幸的巧合出现,那么它往往会导致一个无法逆转的惨淡结局。
我并没有自信说,假设流星的父亲并未阵亡,他便有勇气和我一起出逃。可流星父亲的去世,再加上刚刚他未能一个人从那些人手中保护我(这当然不是他的错)的的确确的使流星本就不自信的内心更加封闭,他更加不愿意相信自己能够陪伴我远走他乡,不相信自己能够保护我,不相信我也希望着他的陪伴.
我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也不可能说出“流星,我希望你陪伴我。”这种任性的话。我只能静静的等待着一个命运的结果,是流星能够打破枷锁还是默默的退缩。
他把票给了我和我的母亲,我其实早就知道他发表过文章,有丰厚的奖金,并用奖金买了两张票,我一直以为这两张票是属于他和我的。可终究他还是不认为我喜欢的人是他,也不相信自己能给我一个美好的愿景。
我默默的收拾着行李,他和衍生默默的看着我。临走时我要走了生日时送给流星的玩偶,这对流星来讲很残酷吧,但我热切的希望在自己的旅程中有一位具有流星体温的朋友陪伴。
我像一个行尸走肉一样,脑子空空的不知怎地就提着行李走到了车站。我没法想象没有了流星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一想到马上呼啸而来的汽笛声就像死神的镰刀一样将会割断我和流星之间的羁绊,我就喘不上气。我和流星眼神都木木的,偶尔对视一眼也会马上的挪开视线,我猜他的心理满满的都是愧疚和绝望,因为我的内心正是如此。我们的行为都是命运提前安排好的木偶戏,而牵连起我和流星之间的丝线已经截断,若干年前我来到这个城市的这个车站注定了我将和流星缘起于彼时,而此时同样的车站或许是同一辆列车又昭示着梦醒于此时。是时候说再见了。
我扶着母亲走上列车,我在脑海中一直重现着流星的面孔,举止和言语,以及过往发生的一切一切,我要将这些铭记于心,待我老去之时,别人询问起我的爱人,就算我已经年入古稀,也能骄傲自豪的说出他的名字—流星,也能在内心一瞬间构建出那年轻的他。
列车开启的一瞬间,顺着缥缈的蒸汽,我看见了身后的流星在拼命地追赶,嘴里大声喊着什么,我的眼眶一瞬间就被泪水打湿,无力地瘫在座椅上。我突然就想起了以前的流星,我没来这座城市之前的流星,默默地把自己封闭在孤寂的空间,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父亲在参军,和母亲无法沟通,唯一的朋友衍生在外地上学。而后,我来了,衍生也来了,父亲似乎也要回来了,看似美好的生活即将来临,可是又一个人一个人的再一次离开了他,把他孤孤单单的留在了火车缭绕的烟雾中,我的背影后。
我模仿着他的口型,他在说什么?
背面
我翻开车票的背面,那是火车目的地城市的一处具体的住址,后面写着三个字—衍生赠。我一瞬间就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地即是衍生大学所在的城市,一个号称绝对中立的城市,流星和衍生早就商量好了在那座城市为我购置了容身之所。
此时天色已黑,我看向半月的夜空,仿佛听见了流星在我耳边低语:“还会见面的”。
又过了好几个小时,火车看见了海,眼前就是目的地。我也看见了海,已经不再害怕了。
月随云动,过了几个日夜。看着母亲眉头渐舒,我的内心也多少有着些许对于未来的期盼。或许这个世界的某处,能容许一个平凡而幸福的家庭存在。
彼时尚且稚嫩的我并不知晓,这份美好的期盼在这战火纷飞的世上,需要用数百世的苦难去换。
火车停在未来的港湾,我牵着母亲的手。全世界形形色色的人像暴雨天点点穿成珠帘的水滴汇集于此,我只是附于暴雨洗刷着的岩石上的浮游般的苔藓,为人群所穿行,却从未被投以看向异类的目光。被人群所包围,却是前所未有的自由。
轻轻的原地转了一圈,陪在我旁边的有火车远去轻轻撩起的晚风,以及母亲独独倾注在我身上的慈爱眼神。如果流星也在我身畔,我好想换上尚为少女时喜欢的轻飘飘的衣服,和他,和我人生至今即将飘散的余晖共舞。
我终于...不再是异类了吗...我可以再也不担心暴雨天里凌乱的奔跑时弄乱了假发,担心在厕所哭泣时揉掉了瞳片,担心那些自己永远永远无法违抗的力量敲碎我堆砌的柔弱围墙了吗...
我扔掉内心的假发和瞳片,昂首阔步的牵着母亲的手,向前走去。
我回头告别过去,遗留在火车站的不仅是假发和瞳片,还有那个女孩的尸体,而我刚刚从那茧里破壳而出。我清晰的感受到源于内心的力量涌了上来,此后我将和前来寻找我的流星堂堂正正的活下去,谁也不去依靠,用尽全力和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战争到最后。
我对着我离去时的方向发誓。
衍生和流星为我们安排的住所充斥着生活的气息,卷刃的刀,半绿半枯的盆栽,摊开着的书...我打开书的扉页,找了剩半管油的笔,恨恨的记录着与流星分别的天数。
你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哦。
但还没等到流星来,世界就抢先奏起了战争的音色。最先进行武装行动的是两个大国集团麾下的小国。不过这种事已经没有在乎的必要了,国家之间所形成的的联盟正如民众的集合形成了国家,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又何尝不是他们脆弱的一种体现呢?人,亦或是国家,总是要把所谓的立场,态度,恩怨等等摆在脸上,仿佛不这样就没有切实的存在于世。事实上,通过强调这些东西,确确实实的可以把民众捆绑在同一辆战车上,无论这战车驶向的是哪种未来。
我的母亲每天都眉头紧锁的围着收音机转,生怕落下哪一个关键的信息。我一开始也随着母亲听着各种各样的新闻,但渐渐的,随着不得不令我悲观的事情充斥着小小的房间,我再也不愿听下去了,我宁愿搬着折叠的椅子,远远地坐在十字路口,等着期待的那个声音倒映于日光之下。
一开始,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战争还依照着过往战争的法律,尽管这些战争法是和平时期建立的。轰炸仅仅局限于军工场所,所有的战俘也能被平安而妥善的处置,军政要人也没有被暗杀的风险。可是一切发生的,混乱的事情,必将像更混乱的方向发展—热力学第二定律。
战争自然也是这样,被导弹蹂躏着的地域会扩散,破碎的家庭的哭声会传染,仇海如同血海,只需一滴融入,世间的理智就都被蒸发掉了。
人类认识到自身的价值始于将其与他人对比,所以所有人都在无可遏制的把象征着自己生命价值的滚石沿着长长的坡道向下滚去,直到世界被深渊砸碎。不久后,流星的国家理所当然的加入战争,与之对应的是我的国家将流星国家的同盟国开辟为第三战场,悍然发起了孤注一掷的闪电战。
烈士家的独子拥有免征兵权,所以我还算是不太担心流星的安全,战火烧到流星的城市还需些时日。我同时也相信我此时的住所是相对安全的,所有——就这样让我们安渡噩梦吧。
可是,个人的意愿面对时代的洪流时是如此的脆弱。不知从哪天起,恐慌开始在城中蔓延,也许是从城市边界封锁起的那天,也许是从家家户户夜里必然熄灭了门扉那天,也许仅仅是从大家不再相信这个小小的国家能够继续在混乱的国际局势中维持微妙的平衡那天起。
当恐慌蔓延到一定程度,事实发生了。邻国对这个国家宣战了,理由当然有很多,例如难以消弭的历史遗留和领土纷争,例如这个国家可以开采的世界独一份的重金属资源,例如...仅仅是缓解因世界经济急速下滑带来本国的阶级矛盾...不管怎么样,战争以普通人绝对无法抗衡的力量,一脚蛮横的踹开了国门。
幸存的猪在被炸的四分五裂的公路上,啃着被烧成焦炭的平民的尸体,有只灵巧的猪直奔抱着孩子的母亲尸体而去,用鼻子拱开最后一秒还在死死的钳住孩子的母亲的手臂,叼出尚有一半因母爱的庇护得见白色肌肤的小孩子的尸体,默默的啃食起来。
距离军队驻扎地近的民居首当其冲的被炸成了沼泽一样的残骸,焦臭味如同附骨之疽,蹂躏着每一个尚且徘徊于生死之间的人。不久后,火力开始无差别覆盖。
就算是经历了那么多次的轮回,我也永远难以忘怀炮火下母亲那张橘黄色的,惊慌失措的脸,还有映照着象征着末日,烛火,以及死亡的光点的瞳孔。因为这一幕是最初始的记忆,是一切惨剧的根源。
所有人在封锁的城市,如同漏斗里被翻转的沙子,不由自主的晃来晃去,生命的数量也随之削减。活的人类越来越少了,但城里的资源却更加匮乏,没有好的消息,没有救世主的出现,甚至连活生生的敌军都没有出现,永恒存在着的只有冷冰冰的火力封锁线,以及不定时出现,从天空中降落下的炸弹,还有饥渴,瘟疫,破伤风,精神疾病......
最终,停在这里了吗。
和母亲流亡的终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是在一片被炸平的民居的废墟上。数不清饿了多久的我,和奄奄一息的母亲,躺在崎岖不平的水泥地上。我们没有在意感染的伤口,就算上面停了苍蝇也好,就算疼痛一直侵蚀着神经也好,就算我们没有余力再奔跑也好。我们看着天上看不清的繁星,明明人间已是如此的凄凉如同地狱,我们数着天上数不尽的繁星,明明我们已经如此孤独的陷入困境。我只想抛开这沉重,早已伤痕累累的躯壳,将独一的灵魂寄予天上的星星,这样我就能在天上守望着如今杳无音讯的流星。
无论人间经历了多少沧海桑田,星星依旧在,可我和母亲即将离去,就此离去。我似乎感觉到我的灵魂正和飘渺的月建立联系…
再见了———这个我并不钟爱的世界,还有我恋入骨髓的恋人,流星。我的内心,充斥着不甘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