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正道宫中的讨论从朝阳初生一直到日暮垂西，悬在整座麓州城上空的暴雨萦绕不散。
一切细节都被开诚布公，得到所有人的证实。
前任宫主大弟子、德道宫副宫主桃夭，现任宫主首席弟子杨正，现任德道宫副宫主奇山。此三人乃是府南湖刺杀一案的幕后人，他们在互相不知道对方的情况下，同时完成了这一次刺杀。
德道宫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甚至绵延到了寻道宫，整个寻道宫竟然只有墨棋一支的势力是明确站在整座学宫这边的。
这次德道宫内部的混乱，还牵连出了仙朝与魔门这两方实力。
素衣居士在清正道宫里平静说道，“麓府学宫建立以来已然一万四千岁，两宫并行乃是建立起便定下的秩序，然而随着岁月绵长，两宫都变了味，尤其是德道宫。”
整座清正道宫安静得落针可闻，众人屏住呼吸等候着这位即将飞升的大乘的最后宣判。
“两宫并行可以成为历史了，”素衣居士阖目，伴随着一道震天撼地的雷鸣，此间天地尽数颤栗，他说，“戒严结束前，两宫合一。”
鱼幼初抬起头看向道宫外那场笼罩着整座麓州城的暴雨，后知后觉。
这场暴雨全都来自素衣居士的愤怒，这才是十三绝学之一的那个从龙法。
只是这一次戒严，不知又会有多少位长老被迫闭关。
……
……
鱼幼初用真气逼开身侧的雨，抱着远山青绿的碎片来到临水小院外。
这座小院正如她离开时灯红通明，鱼幼初并未遮掩自己到来的气息，于是小院里传来一阵响动，只穿着袜子的小姑娘噔噔噔跨过廊门，急匆匆跑到院门之外。
鱼幼初走近了些，才看见小姑娘眼角有些红。
“你怎么不用真气逼开雨水，衣服都沾湿了，”鱼幼初挥出一股气护着素笑笑。
“我……我平时都是打伞的，所以忘了还有真气了。”
鱼幼初哂然一笑。
哪有修行者喜欢打伞的，真气不是更加好用么，但若是素笑笑喜欢，那就打伞。
她自素笑笑手里接过伞，散去真气，撑伞。
“想要逛逛学宫吗？”鱼幼初呼吸着雨幕伞外的潮湿空气，忽然说着。
“诶？可以吗！”
小姑娘眼前一亮，她记忆中好像还从未逛过这种天气的学宫。
“当然。”
鱼幼初是个说走就走的人，素笑笑更是乘兴而至。
两人便窝在不算大的伞面，听着轰隆暴雨与巨大雷鸣，任凭衣襟湿，散步。
“这么晚了，笑笑方才为什么还没睡。”
素笑笑闲适得不像个修行者，早睡晚起，像个闺院女子。
“本来都睡下了，但是外面雨声太吵。而且，我总感觉姐姐会来找我。”
“我要是不来呢。”
素笑笑不会说出什么“你若不来我便一直等”的话，她只是向鱼幼初的身子靠得更近了些，嘟囔着的声音夹在在暴雨里变得含糊不清，她哼了一声，“姐姐这不是来了嘛。”
鱼幼初望着昏沉夜色，收束神识后的感官被整片雷雨淹没，耳边只剩下雨声与雷鸣，她颇有几分感慨，轻轻念着，“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女儿，不惯起来听。”
素笑笑听着耳边轻柔的说话声，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她的一切心事都被暴雨洗刷干净，再完完全全呈现在鱼幼初面前。
“这首词……有上阙么？”
鱼幼初愣了下，借着雨幕说着，“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清。”
小姑娘眼里逐渐铺满了光，她一把搂住鱼幼初的手臂，满是崇拜的问着，“这是姐姐写的吗！”
“怎么可能，”鱼幼初戳着小姑娘的额心，“我在俗世里听来的。”
素笑笑显然没信，她是修行惫懒，但也是整座学宫的小宫主，平日见识甚广，什么诗词好什么诗词差她一听便知。鱼姐姐随口念出的这首添字丑奴儿定是人间绝品，这种绝品，她以前怎么可能没听过。
她便当做鱼幼初性子低调，不愿承认。
“我回去以后，就在院子里种满芭蕉。”
“都行。”
鱼幼初笑了下，也不去纠正小姑娘偷偷叩紧自己五指的小手，任凭雨水打在两人臂弯，顺着肌肤滑落双掌之心。
两人手掌，倒真如芭蕉叶叶心心相互依恋了。
“鱼姐姐，你要补偿我。”
两名女子在雨里散步，素笑笑突然这么说。
鱼幼初看向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没说话。
素笑笑脸有些微红，她昂着小脑袋，想了许久后总算找到了借口，“我的意思是，姐姐把我的剑弄坏了，要赔我一把。”
鱼幼初本来也有这个打算，她便道，“好的。”
小姑娘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很认真的说着，“重锻远山青绿的话，我要在剑格上刻字。”
鱼幼初沉默了下，她好像猜到了下一句，“不会是鱼吧。”
这下素笑笑也沉默了，她红着脸，没点头但也没摇头。
她在心里吐着泡泡胡思乱想：这算不算定情信物呢？
……
……
素衣居士亲口宣布的戒严，再加上天上那几道恐怖雷蛇，整座学宫大概只有素笑笑和鱼幼初敢这么闲逛了。
素笑笑好像终于逛累了，半挂在鱼幼初身上，揉着脚踝。
“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可是我睡不着……”
素笑笑还想说句什么，一道前所未有的雷鸣猛然响起，整个麓州的上空都被电光映若白昼，乌云被劈成一块又一块，雷电如蛟蛇游离期间。
当这道闪电出现后，鱼幼初总觉得身周的雨都带上电，有点麻手。
“我还是第一次见爹爹用从龙法。”
鱼幼初低下头，便见着小姑娘眼角又红了。
她点点头，“这是大乘境的从龙法。”
“如果只是肃清学宫里的那些人，爹爹应该不需要这种程度的从龙法。”
鱼幼初明白她的意思，无非就是……除非是对另一位大乘动手，否则的确不需要这种程度的从龙法。
可整座学宫，除了素衣居士与湖下的那头蛟龙，还有谁是大乘呢。
